第50章 章

第 50 章

慕千影将手中白紙疊來疊去, 始終折不出自己想要的樣子,只能郁悶地将白紙朝桌上一扔:

“老虎明明很好變啊?怎麽……這麽難呢?”

謝谕清的計劃雖然有了明顯的成果,但雙喜城只是恢複了表面的平靜, 困擾他們的根源卻并得到解決。

陰煞爐猶在發揮作用,縱使沒有人刻意傳播和推動,死亡和疾病還是不停在城中發生。

看着一個個人逐漸變成身體腐爛的活死人,便是面冷如謝谕清, 也逐漸感受到了煩悶和無力。

若不是有慕千影在城中壓着,只怕事情會變得更糟。

好在花蜜的甜味或多或少沖淡了彌漫在城中的絕望。

看見花開,總好像看見了生的希望。

白紙落到桌子上,變成了一個搖頭晃腦的醜娃娃,雙腿一長一短,在桌子上跌跌撞撞走了幾步,就因為重心不穩,一下子滾到了桌子下面, 又變回了一張白紙。

慕千影“哼”了一聲,轉頭繼續種花。

謝谕清正彎着腰撥弄她種出來的花, 見狀走來:

“人看動物,有其形便能認出物種;可人看人,五官身材各有不同, 自然更難些。”

他從一旁拿起一張新的白紙,端詳片刻,問道:

“你想要什麽?”

他雖這樣問着,卻也不等慕千影回答,白紙在他修長的手指間躍動了三兩下, 便成了一個頭上頂着花的小紙人。

慕千影忍不住側眼去看。

謝谕清将它朝桌上輕輕放下,紙人一下子膨脹起來, 變成了一個臉頰圓潤,眉目清秀的小娃娃。

姿容神态看着眼熟,竟有幾分像她。

慕千影有被驚豔到,忍不住湊近了桌子仔細去看。

這娃娃繞着桌子轉了一圈,不但沒有掉下去,還精準地停在慕千影面前,雙手抱拳沖她比劃了兩下以後,沖她伸出了一只手。

慕千影驚訝地看了看謝谕清,對方回以鼓勵的微笑。

她又看向這紙變的娃娃,伸出手同它握了握。

怕将它胳膊扯掉,半分力氣也不敢用。

小娃娃同她握了手,立馬開心地不得了,原地轉了幾轉,然後果斷抛棄慕千影,踩着蘿蔔腿跑到了謝谕清面前。

擡手,一把揪下自己頭頂的花,一臉期待地将花送給謝谕清。

慕千影驚了:

“你怎麽做到的?”

謝谕清伸手接過這朵紙變的花。

背後是慕千影種的真花,花朵開的燦爛,可他非但沒有被那朵朵豔麗的花比下去,反而越發襯得他長身玉立,面如冠玉,美而不俗。

他身上也沾了花香,立于花前,沖慕千影拈花一笑,眼裏的溫柔和眷戀毫無掩飾。

分明是不惹塵埃的容貌氣度,偏偏從裏到外都仿佛能尋到和慕千影有關的地方。

看見慕千影滿臉的驚訝,雙眸裏滿是好奇和偷偷羨慕,看着他的表情像極了貓,謝谕清從心裏生出滿足和幸福。

他也不賣關子,道:

“幻象而已,只要你心裏想着它的樣子,便可以折出來了。”

說完,他假裝沒有看見慕千影折紙時數次擡頭看他的動作,又故意問道:

“所以,你折的是誰?”

慕千影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尴尬,她笑了笑,悄悄變出藤蔓,将地上那可憐巴巴的紙人藏遠了些:

“随便折的,誰也不是。”

謝谕清不知是信了還是不信,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無妨,我能将你的樣子折出來,便夠了。”

“嗚嗚嗚嗚……”

身後忽然傳來壓抑着的哭聲。

慕千影和謝谕清同時看去。

只見虎妖将整張臉都埋到了裝着花蜜的碗裏,肩膀在不停地顫抖。

“你怎麽了?”

慕千影問他。

聽見她的問題,原本還壓抑着抽泣的虎妖一下子忍不住了,他從碗裏擡起頭,放聲大哭起來。

慕千影更加困惑,她向謝谕清求助:

“不是說甜食會讓人心情變好嗎?”

明明雙喜城的人都很喜歡她的花蜜,怎麽竟能把一只站在食物鏈頂端的老虎吃哭呢?

虎妖擡起胳膊擋住眼睛,聞言搖了搖頭:

“不是……嗚嗚嗚……”

他用力擦了擦眼淚,才擡頭看了慕千影和謝谕清兩人一眼,便又再度變得淚眼婆娑,解釋道:

“我娘子……嗚嗚嗚……她和你夫君好像……嗚嗚嗚嗚……”

原來虎妖早逝的妻子也喜歡做甜甜的花蜜,并且也有一雙巧手,能夠剪出漂亮的窗花,寫出精巧的對聯。

虎妖族群多打鬥競争,還從未想過自己會過上這樣平靜安寧的生活。

妖族好鬥,看不起弱小的人族;而人族在長大多年的防備和擔憂中,始終憎惡懼怕着妖族。

人和妖相戀,本就是一場違背本性的豪賭。

後來虎妖和妻子到了雙喜城居住,才發現這裏有很多對他們這樣的夫妻。

甚至雙喜城從一開始,也是一群來自不同種族的戀人,期待能有一片沒有歧視、沒有紛擾流言的淨土得以生活。

大紅雙喜,是這座城的開始。

也是雙喜城名字的來源。

若是沒有魔族,沒有陰煞爐,或許雙喜城中還會繼續貼滿大紅雙喜,人和妖臉上都會充滿期待和祝福,而非到處懸挂的白紙和随處可見的棺木。

“看見你們兩個說話,就讓我想起了娘子還在的時候……嗚嗚嗚嗚……”

虎妖抽泣着,瘦弱的肩膀無力地垂着,絲毫看不出老虎的氣魄,只是一個失去愛人的、可憐的妖罷了。

慕千影不知該怎麽安慰他,只好道歉:

“抱歉,我們讓你傷心了。”

聽見她這誠懇的道歉,謝谕清眉頭跳了跳。

以他對慕千影的了解,她只是嘴上“對不起”說的快,卻未必會因為別人的看法而改變自己要做的事。

她的下一句一定是:

“但是我和他總是得說話的,他是我的情劫,我是他的……”

謝谕清插話:

“……娘子。”

他又強調了一句:

“命定的娘子。”

生死情劫,可不就是命定嗎?

慕千影肯定地點了點頭。

虎妖又開始掉眼淚,然而卻不是被氣的,他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無語的笑:

“不是傷心,只是有些想念她了……”

他擺了擺手,姿态并不見妖相,反而像個普通的和善的人族,故作嫌棄道:

“你們小夫妻愛說話就說,雙喜城中誰能攔得住你們。”

說着,他看向窗外,神色中又露出幾分飽含思念的悵惘:

“當年,我和娘子也是命中注定的姻緣,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

慕千影原本還在認真聽着虎妖講述他的妻子,然而聽着聽着,她忽然注意到了什麽,視線一下子從認真變成了嚴肅。

謝谕清看出了她的眼神變化,他自然也發現了異常:

虎妖在提到自己妻子的時候,身上所有的戾氣都消失了,甚至他臉上的血斑也似乎變淡了幾分。

慕千影心生疑慮,她站了起來,伸手想要摸虎妖的臉。

看着她這熟練的的手勢,仿佛下一步就要擡起虎妖的下巴說點什麽“調戲之言”,謝谕清眼皮一跳,想也不想便擡手擋住她的胳膊。

打斷慕千影的動作後,謝谕清順勢伸手揪住了虎妖的領子,将他上半身朝這邊拉了拉,以便慕千影能看清他的臉。

于是慕千影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虎妖臉上的血斑确實淡了不少。

虎妖被他二人吓t了一跳,美好的回憶被打斷,看着面色古怪的謝谕清,臉上露出不滿:

“你們又想做什麽?讓我假死被關在這裏,現在連娘子都不許妖思念嗎?”

慕千影和謝谕清都沒有回答他,而是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彼此都在心裏有了猜測。

還不等謝谕清開口,慕千影猝不及防道:

“謝谕清,我們成親吧。”

雖然心裏有了破局之法的猜測,但驟然聽見這話從慕千影口中說出,還是讓謝谕清一愣。

他用了很大力氣才将激動的情緒壓下去,努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

“好。”

他說。

然而說出這個字後,他心裏湧出的卻不是得償所願的幸福,而是更大的無力感。

都是為了救人。

他想着。

慕千影願意和他成親,并不是因為她愛自己,而是因為想恢複雙喜城的生機;而選擇他,也是因為他是被上天、被慕千影選中的情劫。

他真是又幸運,又不幸。

上天仿佛給了他觸手可得的東西,卻也徹底剝奪了他想要的東西。

在無人可見處,謝谕清摩挲着手中木牌,“三百年,故人歸”的字跡仿佛刻在他的骨血中。

在他還沒有和寧望塵分開成兩個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期待這一天了。

而命運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一步步推着他和慕千影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他心中并無多少遺憾和恐懼,只剩平靜和坦然。

慕千影等了半天,卻只有一個“好”字。

她歪了歪頭。

人族不是常說,成親是人生大事嗎?

謝谕清這反應,也實在太平靜了吧。

和話本子裏被求婚的人的反應差太多了吧!

慕千影的神情也黯淡了幾分。

按理來說,她提出的這個主意就是當下最合适的辦法;可不知怎的,她心裏總忍不住期待謝谕清的反應。

他日日念着“娘子”,念着“殺夫證道”,如今她在最合适的時機提了“成親”,謝谕清竟然就只是這個不痛不癢的态度。

他到底怎麽回事?

兩個本該最親近、最高興的人,此刻竟然變得相顧無言。

屋子裏一時間安靜至極。

半晌,終于反應過來的虎妖發出驚呼,打破了一室靜谧:

“你們原來沒成親啊,娘子夫君叫了半天,合着只是搞暧昧啊?!”

他一個妖,竟開始用人類那套刻板印象開始思考:

“你們這是私奔來的雙喜城啊!”

虎妖兀自哈哈大笑起來:

“好啊!好啊!來雙喜城的夫妻,就是得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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