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這個人沒有一個人知道, 沒有一個人會留意一個小小的路人甲的身份,但敘藜記得。她一直記得。

在柏黎的出租屋裏,有一個已經被房東絞碎扔掉的通訊器。

那是藏生在顧許的家裏用一些廢棄材料做的, 功能很簡陋, 外形看起來很像二十一世紀的手機。

那個他們回不去的地方,她的馬甲各自保留了一部分。陳舊的通訊錄裏, 還有每個馬甲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他們知道情況不允許, 還是盡可能地見面, 照顧對方。

就連柏黎眼睛受傷的時候, 敘藜心裏知道怪不了何喻,回到出租屋裏還是好好地抱着柏黎馬甲,縱容她一個個發消息過去和他們說眼睛好痛。

對于敘藜來說,回不去原來的世界僅僅只是有些遺憾。柏黎失明也是, 只是一種缺憾罷了。

有馬甲陪伴她,安全平靜地在這個世界生活卻讓她感覺到安全。這是一種她無法缺少的安全。

所以為了這片刻安全, 她可以犧牲沒什麽用處的野心, 磨掉與生俱來的棱角, 和廢墟的原住民虛以委蛇。

甚至在被懷疑的時候t, 曾經考慮過舍棄掉一部分。

她已經犧牲了那麽多馬甲。被審訊時候望着熾亮的審訊燈, 依然被逼問着, 去回答,回憶起,她是怎麽居心叵測地潛入的。

她是怎麽居心叵測地潛入?敘藜想笑,眼神變得陰狠。與其問她怎麽潛入, 還不如她是怎麽逼她不舍得碰一下的馬甲去死的!

不如問問她。她明知道“世界扭蛋機”被發現, 馬甲繼續活動也會被發現,還是讓沈契忍着劇痛繼續實驗的時候, 被溫水煮青蛙迷昏了頭在期待什麽。

問問她,她有沒有想過帶柏黎逃出去。

但是她能怎麽辦?第五第六稽查隊追得那麽緊,不舍棄柏黎她們都得死。可她以柏黎的身份在第三小隊兢兢業業,她給每個馬甲缜密的身份溫和的性格,她給每個人釋放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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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這些,難道是為了讓他們去死嗎?

敘藜發自內心地想笑。翻滾的嘔吐欲望越強烈,她越是想笑得越大聲。

她把自己變成一個毫無破綻,處處退讓的外鄉人,竟然是為了為了讓他們四處搜查,她抹除幹淨馬甲的痕跡,讓他們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嗎?

她不!

他們活過,就是活過!哪怕陰暗扭曲地活,那也是活!而那些妄圖折磨逼問拉她馬甲下水的的人,既然他們想讓她她和她的馬甲不好過,那就誰都別想好過!

纏鬥中,敘藜手裏的機械鐵鞭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噠咔噠聲,像蠍尾在一節節收縮。

底下的人也确實眼睜睜看着那個女人被吊起——等她被提得更高,他們才看清楚那鐵鞭是穿胸而過,把她整個人的衣物染紅,變成一具破爛人偶。

黎明:“敘藜,你這個瘋子!”

她居然真的為了這集會又毀了一條人命!

而敘藜的影子冰冷嗜殺,嚴密地保護着她,讓這個劊子手周身密不透風。敘藜則像真的在做講演樣,她鶴立雞群,居高臨下。

背對着月光,連神色都柔和。

敘藜沒理會黎明,只是簡單垂眸:“有人問我,是不是被灼心出賣。”

“我也很好奇,”她笑了一聲,“他們怎麽會那麽愚蠢。”

敘藜的手指猛地收緊!鐵鞭就像機械手一樣猛地絞緊,然後讓那具軀體猛地一晃,啪嗒,有什麽組織掉下來。

離得近的人彎身一嘔,聽到001判斷那是破碎心髒組織,吐得更厲害。

敘藜:“以為只要試出來我是玩家,就可以抓到我?”

她承認了!

她承認了!!

方邛咬緊牙關,厲聲:“敘藜!!”

“你才是罪魁禍首!你仇恨聯合體抓捕你,可以恨維修局,恨我們!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你憑什麽配對他們下手!!”

陸弋也來了,可他是強行掙脫出來的,手腕上還有抑制環,但他渾身都在顫抖,他滿腦子都在因為敘藜是玩家這句話而戰栗。

所以,陸知清,真的是因為追查玩家案才被她盯上——

敘藜冷笑一聲,接着冷冷地開口:“因為你們愚蠢!因為玩家出現了這麽久,也只有灼心陪我玩貓抓老鼠這個月愚蠢的游戲。”

她又笑:“本來我看在還有幾個玩具稱我意的我身上,可以再耐心一點。誰讓他們潛伏了那麽久,居然真的以為可以說服你們和平共處?”

幾個人身子都戰栗起來,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

敘藜頭頂的兜帽滑落一些,露出她那張和柏黎有些相似的臉。但就是這張雌雄莫辨,某些時候看起來甚至有些溫柔的臉,此刻看起來是如此嘲諷,如此令人心如刀絞:

“我早就說過,灼心幫助他們潛伏進聯合體,是為了勝利。”

她慢慢地在窗臺上走來走去:“我留着他們的命,是為了讓他們陪我看這場貓鼠游戲怎麽持續下去。可我只是殺了幾個人。”

鐵鞭這個時候把那個破敗的人卷起,和敘藜平齊,和好整以暇的敘藜形成鮮明對比。

敘藜轉過身來,嗤笑。

“他們居然就敢對我下手。”

黑煙流着淚大喊:“所以你認識他們!你背叛了他們!所以總督才認得你,知道你會怎麽對待我們,才在那個時候選擇了自殺!都是因為你!你這個瘋子,你這個叛徒!!是你背叛了總督,是你背叛了他們——”

敘藜聲音更高,竟然顯得令人驚駭和斬釘截鐵:“是他們背叛了我!”

她冷笑連連:“灼心不是一個慈善組織,它是一個游戲組織,它應該為游戲化這個世界而努力,而不是像他們這樣。”

敘藜的聲音徹底冷下來,帶出幾分猙獰:“為了幾個愚蠢可笑的NPC而背棄我。”

“所以,我把他們都清理了。”

她的鞭子甩着那個身體,敘藜又變得笑吟吟的:“認得她嗎?聯合體中心至各分區的特派員。”

敘藜又輕輕補充一句,還是笑着的:“也是灼心的聯絡員。”

底下的人目眦欲裂。

敘藜完全不在意,繼續自己覺得很有趣的講述,好像被激發了興趣:“他們可真是心有靈犀,一個人先發現我不對勁,然後所有上下線都聯絡起來。”

提到過去,她笑起來,說的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前天還在聯絡聚餐,後面就讨論怎麽把我抓起來。連認親這樣的重要計劃都延後。”

何喻才趕過來,死死地按住倉庫大門,聽到這話,骨骼帶着血肉一起顫抖起來。他喃喃:“我要殺了你,敘藜......我要殺了你......”

敘藜:“陸知清還想聯合玩家來抓捕我。我查到藏生,他就明白我已經把陸知清他們都解決了。”

說到興起處,她坐下來,托着下巴,興致盎然:“所以不惜毀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也要保住沈契。”

她低笑起來:“我為什麽要看着他們研究怎麽融入這裏?我為什麽要看着他們研制出來怎麽使玩家和NPC的基因沒區別?”

她歪着頭,滿是惡意地輕聲細語:“這樣一點都不有趣。”

黎明死死地捏着手指:原來,沈契一直想說服玩家加入,一直想進行天橋研究是這個目的!她卻僅僅為了一個這麽可笑的原因,毀了他的研究!

這個瘋子!!

敘藜:“所以,我在他們互相通知之前告訴他們,只要柏黎肯給我治傷。”

她的笑容擴大,眼裏閃爍着躍躍欲試的光:“我就可以和他們談談。”

何喻滑跌在地上。

敘藜站起來,好像殺了柏黎那天還是昨天的事:

“陸知清不放心,所以拜托藏生看着柏黎一點,給我綁繃帶的時候,她還因為笨手笨腳把藥給倒錯了。”

想起什麽很有趣的畫面,敘藜笑起來。然而這笑讓他們心底震痛得發麻,腦海一片空白。

敘藜繼續慢慢說:“我問她有沒有看過她哥哥一眼,畢竟,很快她就看不見了。”

她托着下巴,低聲笑起來,很快笑聲就越來越大,敘藜幾乎笑出眼淚:“她說,她得和隊長請個假。”

她得和何喻請假。

敘藜笑得越來越大,自己想起來第三天她和柏黎就玩命天涯然後她殺了柏黎逃出生天,都覺得諷刺。

只是三天後啊。

她就把她給殺了。

倉庫裏一片窒息的安靜。

“還有那個妄想實現和平的蠢貨,一開始知道排查玩家,還很擔心柏靳因為和柏黎有血緣關系,催促他們去認親。”

敘藜嗤笑:

“陸知清出任務的時候還想着給隊友更新安全系統。”

“盛漱就算退下來了也不安心,隔一段時間就要悄悄回第五局回去看一眼。”

她慢條斯理:“我太了解他們了。”

她笑得彎了腰:“他們太好懂了,太好騙了。所以只要和他們說,你來代替我吧。”

只要維修局設下埋伏讓他們親近的人來喊一下馬甲,馬甲就算心存疑慮,也還是去了。但每一次,沒有意外,每一次都只是趁機逮捕。

玩到後面,她都累了。

但敘藜的聲音仍然盤旋在整個倉庫裏。

“只要你來代替我,做那個罪大惡極,死有餘辜的死鼠,我就放過他們,放過所有人——他們就願意了。”

聯合體,這些人,不是說馬甲是被她害死的嗎?他們不是想灼心不要繼續這種自殺式襲擊來滿足她嗎?

晚了啊。

從敘藜被确定是玩家那一刻起。

她就已經和這個世界不死不休。

“他們就以為,我不會再殺下一個人。”t

人群裏安靜得像沒有人的呼吸存在過,他們的心被這樣一種恐怖的情緒給裹挾住,幾乎無法想象。

敘藜歪着頭,輕輕:“怎麽可能呢?”

怎麽可能呢?

馬甲已經被逮捕了。

她不可能留手了。

這是怎樣一個噩夢?

就在下面聽的玩家都無法想象。

原本是志同道合情同手足的朋友。原本是閑暇日會偶爾聚在一起的年輕人。

聯絡員平時可能只會讓陸知清照顧一下失明的柏黎,沈契可能只是會和藏生說說要研究的方向,平常在通訊裏可能只是聊聊天。

原本屬于他們的是很安靜,和平觸手可及的日常。只是因為吸納進一個瘋子,所有的平靜美好都被打破,所有的成員都因此犧牲。

他們甚至還相信了。

她說,你承認你就是我,你就是玩家,就不會有第二個人死去的謊言。

把自己硬生生變成民衆口誅筆伐厭惡唾罵的人。

玩家和NPC也想起來,他們确實每一個人都沒争辯。他們也确實每一個人都沒反抗。就這樣心甘情願地被敘藜殺死了。

因為敘藜真的說過。你死了,陸知清就不用死了。你死了,灼心的秘密就永遠問不出來了。

誰會。不去做這個打算呢?

陸知清被踩着頭顱眼睛半阖承認是玩家的時候,藏生在療養艙裏治療半年還是現身和敘藜做交易的時候,盛漱臨死讓敘藜別殺範雨素的時候。

每一個想的都是,他/她死了沒什麽可惜。只要其他人不再死去就好了。只要他們能讓這個瘋子滿意,能讓她——殺個盡興。

敘藜并不喜歡自白,不喜歡置人于死地。

偏偏黎明要這樣挑釁她,讓她回憶起從前的愚蠢,回憶起還懷揣着“也許只要犧牲一部分馬甲就能回到從前那種日子”想法的天真!

到底是誰天真?

範雨素終于明白敘藜那句“她還說了些什麽,想知道嗎”是什麽意思。

敘藜真的和盛漱共事過。

範雨素也終于明白盛漱退下總督的位置是為了保護誰,盛漱自從被懷疑一直閉口不言,直到敘藜來才用異能,是為了什麽贖罪。

她也終于明白這個惡魔為什麽始終游刃有餘無所不知。

敘藜原來也曾是灼心的一員!也是姐姐信任的人之一!

姐姐和她的朋友聚集在一起的時候這個瘋子就混在其中接受姐姐的照顧,看着她和柏靳說話談起他和柏黎可能是親兄妹的事。

姐姐和她的朋友們那麽好好。可是敘藜,卻仗着她們的相識,一個個殺死了他們!

她利用姐姐的愧疚殺死了她,現在還來炫耀耀武揚威他們死之前的事只有她知道!!

“啊啊啊!!”範雨素尖叫着瘋狂開槍,她淚流滿面,已經顧不上黑影敘藜對她的攻擊:“我要殺了你!!敘藜!!你怎麽敢!!”

她有哪裏對不起你!!!

她有哪裏對不起你!!!

盛漱被懷疑多次接觸第五區的證據裏,有一半,是為了給你給灼心的其他人送藥!!她有一半時間都是為了你,為了和你一樣的小妹妹奔走,你憑什麽這麽對她!!

你憑什麽把他們所有人的心血摧毀!!!憑什麽他們所有人都沒有以後了,可卻只有你,只有你這個瘋子還活着!!!

瘋狂的不止是範雨素一個人。

敘藜說完之後整個倉庫的異能波動都劇烈起來,有好幾個高階異能者情緒到了崩潰的邊緣,開始瘋狂攻擊敘藜!!!

“移形換影”異能的強度還不足以攔住這麽多瘋狂的瘋子,但敘藜毫不畏懼。她依然居高臨下,手裏拿着那條鞭子,夜風将她的外套吹起。

這張無害的臉上笑容燦爛:“他們确實很強。但是是我贏了。”

她指着自己,揚眉重複一遍:“是我贏了。”

就算死了這麽多人,犧牲了這麽多人,最後,也是我贏了,是我逃出生天,然後,玩弄你們于股掌之間。

敘藜并不懼怕被攻擊!

其他人崩潰地包圍圍剿她,敘藜卻感覺到威脅更多得來源于體內心髒的跳動像被火焰包圍般劇烈滾燙。那是“移形換影”幾乎要到強弩之末的征兆。

這裏的人暫時攔不住她。

但是敘藜知道她還忘了一個人。

她站在窗口,眼角餘光看到圓月下一艘巨大的隐形戰艦在緩慢逼近。

席任。敘藜心中冷笑,表情卻是十成十的冷漠。她的好哥哥。她都窮途末路,走到絕境了啊。何必再讓你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何必讓你覺得,我還會回來。

敘藜和她的馬甲已經走投無路。他們已經不會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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