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因為他們再挑釁她, 敘藜也不保證自己能做出什麽更過分的事來。碾碎席苒或者,真的公布馬甲的名單誰也別想好過。

席任的披風垂在那,手托着席苒的臉, 手已經被席苒暗紅的血染紅。

他本可以帶她回去, 現在就用液氮技術冷凍席苒的遺體,讓她不受任何垃圾玷污, 可他卻只能定在那, 根本無法讓她從那鐵鞭上解脫。

甚至。

甚至。

他停住的那一下, 席苒都可能還活着!她還在這個女傭兵手裏受着折磨!雷霆變色, 席任不知道那些醞釀着的暴動異能,心髒裏的絞痛,是想殺死敘藜,還是殺死他。

還是他們都該死。

敘藜才注意到他居然脫了手套, 眼神淡漠。在軍部,席任的異能是極易失控需要監管疏導的異能之一, 001不會允許。但現在001沒有報警, 席任對五六兩區的掌控比敘藜想得要深。

敘藜不說, 席任卻難以忍受, 他弓身, 竭力壓制着殺了敘藜的心, 牙齒緊咬,一字一頓:“你要什麽,條件。”

他仍然護着妹妹的屍體,但沒有再試圖劈斷長鞭, 也沒有歇斯底裏, 只有001知道他波動的心理指數,有多麽瘋狂。

敘藜嘴角微扯。對了。

她哥哥。

席任可是一個人從異種潮中生還, 也能面無表情血洗掉那只設陷阱坑殺一整支部隊的人。

他怎麽可能受什麽打擊,為席苒可惜什麽呢?他只可能會後悔沒有及時設埋伏把她拿下而已。

所以她只是本能甩直長鞭,瞧見席任懷裏的席苒被撕扯得弓身一下流出更多腐血,才退後一步,舉起雙手來表示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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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任目眦欲裂,她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聳聳肩:“我只是想試試誰算贏。”

她狡黠地笑:“不過既然席上将主動認輸了,那我也不得寸進尺了,這一單算我多開的。”

她居然退讓了,很有禮貌地給席任讓出一條路:“席上将想把人帶走,就帶走,我絕無二話。但是。”

瘋子眼神漆黑,圖窮匕見。“今天的游戲,我可不希望還有別的人來打擾。不然。”

機械鞭蜷屈起來,在席任面前毫無顧忌地撕扯搜刮着席苒的血肉。席任心痛欲裂。

敘藜早就察覺到,她早就知道懸浮艦在靠近!她早知道浮空城隕落,席任和聯合體一定會出大力氣圍剿她,但她,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所以,她殺了席苒!她甚至幹脆地殺了她,等她死去才用她的遺體做這個游戲!

敘藜确實有這打算。

至少在她真的找到通往聯合體中心的道路前,她還不會和軍部硬碰硬。

所以,她特地殺了席苒,為了今天的集會,也為了席任的撤退。席任的口腔裏開始彌漫血腥味。

她引來席苒,又在他之前殺了她,讓他帶走席苒的遺體,原來是因為,知道她不可能和一整支艦隊加上這裏數千玩家對上。

她居然還知道退讓,她居然還知道席苒是一個人。

可她的言行舉止,掏空她的器官把她吊起來的每一個瞬間,哪一個把席苒當做人?她殺了她試一試游戲的時候,哪一次把席苒當作人?

他的妹妹今年才二十六歲!前途無量。

席任死死地,盯着她,直到掌心附近的軍裝袖口都被妹妹的血染紅,直到敘藜的笑也落下去一些,從随意變成陰冷:“還是席上将要跟我開同樣的玩笑。”

她陰陽怪氣:“只是打個地鼠而已,有必要這麽大動肝火?”

何喻眼前發黑,強撐着想要站起來,他想殺了她。席任也低頭。

敘藜看起來像是惱羞成怒了,實際上每一句話都是在挑釁,是在嘲諷。

他明明前幾天前幾分鐘就可以保住妹妹,但就是來晚了一步,就看着妹妹死在自己懷裏。

“好。”

席任的心髒在極度戰栗,他嘶啞緩慢地應聲:“好。”

聯合體有人怒聲:“席任!”他充耳不聞,只是輕輕地俯身,繞過妹妹的傷口把她抱起來,才發現她绛紅色的眼球已經霧化了,變成一團看不清眼仁的含糊的灰紅。

他蓋住席苒的眼睛,單膝跪地想把她抱起來,鐵鏈卻在這一刻倏地搖晃起來。

席任僵住,擡頭,敘藜卻像是t才想起兇器還在自己手裏似的,意興闌珊地看了幾眼,把鐵鞭拔出來——

席任眼睜睜看着面前散開一陣血霧。

他在血霧裏睜着眼睛許久,才像生鏽的機器人一樣遲鈍地站起來,經過敘藜身邊時,他牙關戰栗,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敘藜。”

“席苒的死。”

我妹妹的死。

“我會百倍千倍地還給你!”

敘藜冷冷一笑,看到席任将席苒的遺體抱起來,他們肩上的勳章前一天還屬于同一軍部頒發同一軍銜,今天席苒的肩章已經掉在了血污裏,擡手,緩慢地拍了拍肩膀。

她已經纖塵不染。

席苒卻已經支離破碎。

席任慢慢地抱着席苒走出倉庫去。

敘藜心裏慢慢地想。

其實她沒有對席任怎麽樣。其實席苒執行清除異種任務之前還和席任打了通訊,告訴他異種潮有點難纏。

然後當天下午,他就利用沈契給自己設了陷阱。

敘藜自己想起來都想笑。如果不是黎明,不是他們挑釁,不是席任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導抓她的計劃的話,席苒會幹幹淨淨死在異種潮裏的。

可惜他是抓捕的指揮,可惜他今天要帶艦隊過來。都是他咎由自取。

席任的親兵迎上來,看到将白天光裏,上将眸光清寂,抱着席執行長一步步地走出倉庫,門後其他人臉色難看,敘藜只揚眉注視着,嘴唇一哆嗦。

席任連眼睫上都是血。這樣一個從來不摘手套不挑釁聯合體制度的人,竟然摘了手套,雙手也被妹妹的血染紅,還對親兵啞聲說:“回去。”

親兵瞳孔放大:“上将,圍捕是上面的命令——”

席任想說什麽,忽然頓住。他低頭,看見妹妹血肉模糊的腹部裏,一只未殺死的異種在啃噬着她的血肉,慢慢地想要破體而出。

“上将!”親兵驚恐地拔槍,帶動懸浮艦上下來的所有人都拔槍。

席任已經失去反應的本能了,只是遲鈍地低頭。

他們都佩戴着勳章,軍銜不如席苒品級高,但此刻他們對準她的屍體,依然毫不猶豫。

“執行長馬上就會變成異種!“親兵咬牙,大喊:“執行長!”他是在提醒他,席任和席苒有一樣的職責,哪怕浮空城隕落,他也依然是執行長。

席任視線變模糊。

背後是殺死席苒的倉庫,裏面的劊子手正擦拭着武器,而面前,是他逼着席苒加入,看着她指揮得無比有條理規整的聯合體軍部。

蒼涼的天光從灰白走向血紅。

一幕曠野裏,席任還沒有開口。

他胸前的勳章剛被異種尖利的爪子觸碰。

下一秒,溫熱的,混着席苒和異種鮮血的液體在席任面前濺開。

濺進他眼睛裏。

他低頭,然後看到各種武器爆發開,淹沒了席苒的臉。淹沒了他的二十六歲的,很不聽話,也很懂事的,才進入軍部一年就功勳卓著的妹妹的臉。

把她和怪物,和劊子手融在一起。

他突然掙紮,伸出手碰火,伸出手想捧住席苒的臉,但是嘔出一口鮮血來。

親兵紅着眼睛将席苒屍體毀去,見危險解除後立刻跑上去想扶起席任,但被他猛地推開。

席任的異能大作!

雷電像暴雨一樣不肯停歇地劈下,想澆滅那些焚毀席苒遺體的火焰。但雷電只會加劇那火。

席任就算伸手死死地抱住席苒,捂住她那雙灰色的霧蒙蒙的眼睛,最後還是在燒灼的刺痛感裏看着她化為灰燼。

死鼠從來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跡。

席任嘔得渾身纏鬥,某一刻,他似有所覺,戰栗地回過頭,一個漆黑的槍口對着他。

從他抱着席苒從倉庫門出去開始,就一直瞄準着席苒的頭。

是敘藜開了那一槍。

是她引導了下屬對即将異變的席苒射擊,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他能帶着席苒回去!

席任眼尾猩紅。

槍口移開,槍口背後,敘藜淡淡地看着他,其他影子已經和其他人纏鬥在一起。而她在混戰的人群中央,舉着那把槍。

和當初席苒在異種潮裏一個人作戰的模樣一模一樣。

席任喉嚨湧出一股絕望的窒息。

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帶席苒回家。只是倉庫門口到懸浮艦這短短的一路。她居然都不肯!

席任發出凄厲的吼聲:“敘藜!!!”

他永遠記得他帶席苒回家那天,他和她說,她和他基因相似不代表他們就是兄妹,只是他對她負有這樣一分責任。

廢墟剛誕生時基因實驗泛濫,無頭無尾的兄弟姐妹很多。席任一個都沒有承認過。

可她晉升上将。負責更危險的破雲城那天。席任給她授勳,她大概是累了,臉色蒼白,和他說:“哥哥。”

他問她怎麽,她搖了搖頭,然後說:“或許。我沒有跟你回來就好了。”她移開視線:“也許就不會要求你為我做這麽多了。”

不會要求你背叛聯合體,要求你不抓敘藜,要求你不調查我和本體的關系,要求你,無論我是怎麽樣的人,無論這兩年兄妹到底有多少假多少真,你從來都相信我。

你從來都站在我這一邊。

很可惜。從你帶隊抓捕我那一天起我們就永遠不可能站在一邊了。

席任看着席苒的屍體在自己面前被親手毀去。

他瘋得眼睛血紅,想起:哥哥從來沒有為你做過什麽。

你不願意學習怎麽作戰怎麽成為一個高級将領,我逼着你去。

我逼着你去成為,然後看着你因為盡職盡責,你因為成為一個很好的将領,妹妹,而被敘藜這樣殘酷地殺死。

是我錯了。

是我想錯了。我怎麽會覺得我的異能足夠強,你遠在破雲城,就能遠離敘藜立于不敗之地,我怎麽會覺得她之前能到處流竄,是因為她不敢,沒有能力和聯合體對上,她就會退卻!

我怎麽覺得只要抓到了敘藜,拷打她審訊她就可以抹去你被污蔑是玩家的那些證據還你一個清白!

我不該延後,不該手軟,不該直到今天這一刻才明白:敘藜不死,這場慘劇就會永遠持續下去。

席任猛地攥緊雷霆想沖過去,可是下一秒大亮的光直接籠罩了整個倉庫!

席苒的異能讓席任面色慘白,眼睛漆黑如墨。他攥着異能,猛烈地轟擊內部,但有光的阻隔,他繞不開,也打不散。

而倉庫內,敘藜又回到窗口的高位上,她看到其他人對她的殘忍面有怒容,破口大罵,也看到範雨素何喻這樣的人,明明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還是要拼死殺到她面前。

愚蠢。

敘藜冷笑。

簡直是愚蠢至極。

但混戰的人群之中還有一個突兀的不畏懼敘藜的人,她在人群中央,舉着第五維修局的密鑰,淚流滿面,但是凄聲是誰都聽清楚的:

“我有第五局的審訊核心!!”

所有人都轉頭看過去,範雨素紅着眼睛厲喝:“你想幹什麽!核心是所有審訊的總和,你要拿給這個瘋子幹什麽——”

沒有審訊記錄,他們從何知道敘藜的弱點,證明敘藜的惡心龌龊肮髒!!

“就算不給她她也早就知道灼心的成員名單了!!”

何喻面前,黃稚發抖,吼完之後聲音變得嘶啞,她轉向敘藜:“我策劃了第五局的爆炸,我可以幫你完成對聯合體。”

她顫抖一下:“和灼心的複仇。”

其他人臉色驟變。

敘藜冷笑:“你以為我是傻子嗎?黃稚,黃治療師。”

她表現得嘲諷和好笑:“我殺了你的好師妹,你還打算來投奔我?你不是要殺我嗎?不打算殺了嗎?嗯?”

黃稚眼睛鮮紅,一字一句:“敘藜,我當然要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但是在此之前,我也要找他們,找維修局問個清楚明白。”他們憑什麽這麽對待灼心,對待柏黎!!

她要利用敘藜的手對聯合體複仇,她還要賭,賭這個殺心重無所不為的瘋子,賭她會很喜歡這種生死博弈的游戲。

黃稚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反正,反正你可以随時一只手捏死我。”如果你不殺了我,我發誓,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給柏黎償命!

何喻伸手去抓黃稚的衣角,沒抓到。

因為敘藜已經笑起來,她好像覺得很好笑,這麽久沒見過這麽好笑的笑話了。

但在席任抱着席苒一步一步走出倉庫之後,敘藜還是斂了笑,平靜地注視着黃稚。

她的嘴角變成一條直線,毫無波動,不帶感情地說:“可以。”

黃稚仍然渾身在顫抖,可聽到這兩個字之後,她竟然擡起了頭,然後捏着那t個審訊核心慢慢走到敘藜下方,她下方的那面牆那裏。

很久之前也是這樣的情況。敘藜居高臨下地捏碎了柏黎的眼睛。而現在她和敘藜站在一邊。

敘藜問她要什麽。

黃稚:“第五局的局長和通訊部部長,他們剛剛乘着飛艇逃走。”何喻眼睛血紅。

黃稚看到了,但只能在心底對何喻說,對不起。對不起,何喻,是我們太天真,是灼心太天真了。

她淚流滿面地閉眼。

敘藜根本不在乎,聯合體眼裏只有自己的利益,就算炸毀了第五局,就算炸毀了整個聯合體有什麽用?!

她親眼看着何喻得手,卻也是親眼看着整個維修局的高層毫發不傷,只要靠拉着下屬墊背就可以高枕無憂!

沒救了。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沒救了。

只要這群肮髒的蛀蟲存在,他們就永遠不把柏黎的命當命,把灼心的人命當命。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她不能再眼睜睜看着,柏黎到黃泉的時候,還看到她的朋友一個個走下去。

她要留在敘藜身邊。

她要摧毀聯合體這個惡心的龐然大物,然後,把敘藜帶下去一起陪她。

她一定會去陪她。她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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