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盛漱死的時候, 甚至沒有反抗什麽。範雨素追出去抓敘藜的時候她也沒有說什麽。

即便柏黎和陸知清知道,自己是被聯合體出賣的,身份坐标被完完整整送到敘藜手上, 遭到她不知休止的虐待折辱, 他們難道會恨他們嗎?

不會的。

盛漱死之前只讓敘藜別殺範雨素。

陸知清死之前也只是為了熄滅敘藜的怒火,就那麽輕易地承認自己是玩家。

敘藜和聯合體的雙重怒火, 他們都心甘情願地承受了。

哪怕到現在, 哪怕到今天, 損失最慘烈的依然是當初最開始的灼心成員, 不是坐山觀虎鬥高高在上沒有暴露一點弱點的聯合體,也不是嗜殺如命的敘藜!!!

到底為什麽。

楊明忠掙紮不動了,雙手被綁在後面,下巴磕在地板上涕泗縱橫地想。到底為什麽。能這樣去犧牲那麽多。

犧牲那麽多, 為了一群根本不在乎他們生死的人啊。而且直到死也沒有後悔。

藏生直到死也沒有透露有關灼心的一個字。

是覺得即使這條路走不通也會有下一批人,也會有更多的人走成功率更高的路嗎。是覺得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殘忍的。

那他們也努力去改變過了。

藏生死的時候最關鍵的意識上傳成果, 是聯合體研發多年也沒能突破的心血啊。他們如果怕死, 大可一走了之, 大可隐匿在意識世界裏, 再也不回來的。

範雨素的血從手指縫裏滲出來, 她捏得太用力, 整個人幾乎摔倒了,可是她的眼神悲怆,像整個人心髒都被掏空了。

Advertisement

她問過,她問過她的。

範雨素幾乎摔在地上。她舉報盛漱之前問過對方的!為什麽她總是沒有緣由地就外出, 為什麽她總是不插手維修局的事, 為什麽她的下屬幾次來找她她還是不願意回到總督的位置。

她問過她,可是盛漱總是告訴她, 你太小了。就算範雨素只跟在盛漱身邊兩年,但盛漱的經驗比她豐富,遇事比她沉穩,範雨素總是不服氣。

“副隊,盛總督的坐标軌跡和調查重合了,我們要不要向上面報告?”

“我來檢舉。等調查結果再說。”

她以為,只要姐姐是清白的,只要姐姐看到那些人的居心叵測,姐姐就會回來。回到總督這個位置上。

她是這樣以為的。

可她先一步揭發,姐姐卻默認了!所以她才怒不可遏,她瘋了一樣地想知道原因。

但範雨素沒有想到盛漱保持沉默,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樣下場。她早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天,敘藜會來将憤怒,全都傾瀉到自己身上。

“她唯一沒想到的,”敘藜捏住範雨素的下巴,冷嘲熱諷,“可能就是,會是自己的養妹親手揭發的她。”

範雨素瞳孔散大。

她想站起來,她想重新握住武器,可是手指打滑,渾身血管都不聽使喚地震顫下來,像那天盛漱臨死前炸開的小小煙花一樣。

所以,姐姐原本是不用死的。

如果自己沒有同意那個誘餌計劃,如果她沒有把姐姐從重刑室帶出來,姐姐本來是可以不用死的。她早該想到,她早該想到!

範雨素瘋狂尖叫起來!她淚流滿面,宛若如夢初醒。

“聯合體有最強大的防控,”她死死地抓住敘藜的手,面孔猙獰,聲音幾乎撕裂,“聯合體确實有最強大的防禦!!如果他們不是想讓她送死,怎麽會讓她出來!”

果真如此。

“為什麽!!”

“為什麽!!”

空曠的圖書館裏這幾聲嘶叫像泣血一樣,層層回蕩,簡直像死去的是範雨素一樣。所以她才這麽癫狂,她這麽不甘心地瘋狂質問。

可敘藜的回答只是:“問我幹什麽?”

她和盛漱相似的面龐變得冷酷了,墨色浸染的眼珠冷冰冰的沒有情緒:“應該問你們啊。”

在盛漱馬甲體內編輯定位異能。

在沈契馬甲心髒裏安裝炸,彈。

連藏生馬甲的複制人都拿去圖謀。

如果不是他們非要用馬甲做誘餌,她怎麽會需要抹去他們的基因信息保全自己?

如果不是他們肆無忌憚地把馬甲帶出聯合體......她就算想毀屍滅跡都沒有路徑。

是他們成全了她,是他們引導了她!

還有你,範雨素,你這樣嘶叫的時候有沒有想起盛漱被逮捕的時候問過什麽?

盛漱問你是不是被什麽人脅迫,是不是有人阻礙她的晉升之路。所以她才不得不這麽做。

她連範雨素背景低微很難獲得總督職位的可能都想到了。

可當時的範雨素只是咬牙切齒地盯着她說:“你為什麽不否認,你不否認不就是承認嗎!你就是背叛了聯合體,你收留我根本就是另有圖謀!”

其實。敘藜嘴角微扯。她應該殺了範雨素的。

畢竟盛譽構陷沈契,舉報了她,她也對他下了死手。可是盛漱馬甲閉眼之前那句話,很難讓她不覺得自己是有私心。

她是沒有能力對範雨素下手。可盛漱馬甲大約也是真的覺得他們一筆勾銷了。範雨素。你看。

你把我送上死路。到最後。我的一部分死去之前,還是永恒地記挂你,記挂你這個我一手教會頂替我成為總督的妹妹。我連殺了你都不舍得。

可是沒有人想過我。

如果不是馬甲異能。敘藜已經死無葬身之地。敘藜眼神冰冷嘲弄。

如果不是馬甲異能。你的後悔痛苦,你們這些人的追悔莫及,不過是演給瞎子看。不是覺得玩家可以死而複生,馬甲死不足惜嗎?

敘t藜甩開範雨素,擦了擦,然後走到導覽屏面前。她身邊的人明明那麽多,露露唐默他們各個都恨她入骨,但這一瞬間竟然沒人說什麽。

只有楊明忠。

只有他,被綁着蜷縮在角落裏,下巴被磕紅,依然死死咬着牙關挪動着想阻止敘藜。“那是。藏生。”

研究員對研究的感情不一樣。盛安将看到沈契的機械翅膀尚且恨之入骨。楊明忠決不允許她抹去藏生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

他才活短短二十年啊。

他成為他的學生才兩年。

楊明忠:“敘藜,敘藜!!”他吼得喉嚨出血,他幾乎以頭搶地:“我可以幫你,我可以幫你做研究,我可以把我的成果都給你,把他留下吧,把他留下......”

她不知道她喜歡的爆炸讓他們一無所有!他們和藏生朝夕共處兩年,最後留下的只有他是叛徒的證據!!

“求求你,求求你。”

敘藜動作頓住了。在那麽多廢墟的人裏,她顯得很突出,形容特別。

黃稚早就覺得敘藜像柏黎,可柏黎皮膚白皙五官柔和,不像敘藜臉上都遍布沙礫琢磨的傷痕。

柏黎的神情溫和,也不像敘藜那樣眉眼冷冽。

可她好歹還活着。她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敘藜低頭伸手,在楊明忠希冀的眼神裏,拍拍楊明忠的臉:“我連藏生和沈契的研究都不稀罕。”

“不!不!!”

楊明忠悲怆地打斷,他粗喘着氣:“藏生的研究都是有價值的,藏生很聰明。他沒日沒夜地研究,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這上面!!你見過的啊!!他把家都選在研究所邊上!!”

研究成果幾乎等同藏生的生命。

敘藜幾乎是輕柔地笑了,她像個惡魔一樣,刻意低聲:“他還把最安全的沉睡地點選在研究所呢。”

楊明忠瞳孔放大。

敘藜歪頭:“最後不還是讓你們領着陸弋進來了?”

那個本來只能從內打開的休眠艙。放置的實驗室是有密碼的啊。如果他們只是抵不住壓力,如果他們只是被陸弋逼迫。不開門就可以了。

是她沒有給他們信任嗎?是她過早地奪走了他們保護馬甲的機會,所以今天才這樣所有人都發了瘋一樣地來指責怒罵我?

是他們自己選的。

敘藜沒看導覽屏就把藏生和顧許的借閱記錄還有一衆筆記删幹淨了,在楊明忠的痛吼聲裏,那些痕跡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藏生本來就因為複制體最後的自爆而粉身碎骨。現在因為陸弋錯判,敘藜的殺戮,那些他們為灼心,為理想所做的全都化為廢紙。

他們二十年來所做的。

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只是因為他們信錯了人,這些就已經完全白費了。沒有人會知道藏生顧許為灼心曾經付出過這些,知道他們甘願赴死的背後有這樣璀璨的夢想的未來。

她殺死了他們。他們就像從來沒在這世上活過。楊明忠幾乎被殺死了,他眼神渙散,牙關幾乎咬出血來:“只是。”

他嘴裏湧出血來:“只是理念和你不和而已。”

他們只是想要和平共處而已,有什麽錯,到底有什麽錯,到底有什麽錯啊!!為什麽你這樣無所不用其極,這樣心狠手辣!!!

敘藜只敲着臺面:“現在該給分部起個名字了。”

黃稚在一旁看了很久,死死地握着槍,忽然出聲:“這裏本來就是灼心的一個分部吧。”

她聲音發顫:“進入導覽系統是要邀請權限的,他們邀請了你,邀請了柏黎。”剛剛她試過了。那個塵封的權限,在剛剛那一刻動了一下。

敘藜神情漠然。

“你對他們沒有一點愧疚嗎?”是他們接納了你!是他們相信了你!

那是他們蠢!

敘藜很快就諷笑起來,懶洋洋的:“是啊,我也很想念,随意叫幾個人,就在閱覽室裏,各自查閱文獻,然後幫忙梳理思路的日子呢。我也想和盛總督一起去看看範總督的授勳儀式。”

範雨素渾濁的眼球轉動了一下。

“看看許哲少将的勳章,運氣不錯的話,說不定連意識上傳實驗都可以複活嘉茵,她身體可不算好,葉傳撚每次都要找沈契才能拿到藥。”

她視線掃向他們:“我去黑市配零件,還要遮遮掩掩。因為他們都有各自的身份,只有我是最不同的。”

圖書館裏,她眼球漆黑,慢慢地轉動着,像黑夜裏的獵豹。

只有她因為身份鎖定是無戶女傭兵,所以要躲藏起來,才能偶爾和馬甲見面。

範雨素喉嚨發不出聲音來。但她确實記得。姐姐曾經給誰定制過一把彎刀。不符合她用武器習慣的,但是很鋒利可以便攜的彎刀。

和敘藜的長鞭幾乎一模一樣。

現在,長鞭沾了血別在殺了盛漱的人腰上。

一個範雨素。一個敘藜。只是這兩個人,就把她的姐姐毀了。範雨素掙紮着想伸手拽住敘藜,可她實在動彈不得了。

她的恨還灼燒着她的心肺,可眼前全都是姐姐照顧她的情形。盛漱不喜歡管閑事,也不經常問她的成績,只是偶爾才會提起,原來見過的一個小妹妹怎麽樣。

提起要用那把刀的人,總是受傷。總是喊疼。“雖然是有點冒險了,但她想做的事,讓她去做也沒什麽關系。”反正她會給她兜底。

你怎麽忍心?範雨素雙眼發紅。她不止是在內心泣血地拷問敘藜,也是在拷問自己。

如果你是她曾經相信的那個人,如果你被她那麽細心溫和地照顧過,你怎麽忍心掏空她的內髒,你怎麽忍心在她沒對你下手的時候殺了她。

你怎麽忍心,把過往一切的美好都變成現在這副地獄般的模樣,你怎麽忍心在他們曾經救你的地方,把他們的一切變成廢墟的——

“她卸任全都是為了你!!”

範雨素終于明白,終于把這句證實的猜想吼出來。

“她說要帶我見一個人,她說你身份特殊,如果她是總督,以後你會不方便,要我幫你!!她全都是為了你!!!”

她問盛漱為什麽不說出那個人。

為什麽不用敘藜的身份換聯合體的信任的時候,盛漱說,她不會出賣你的。

“她被懷疑都是因為你.......”

你卻殺了她。

範雨素視線模糊。嗓子充血。但她還記得。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為了她報仇。

範雨素的作戰手環被強行斷電,武器突兀地轉到自爆模式,倒計時那三秒,敘藜一拳砸碎了範雨素的作戰手環,打斷了她同歸于盡的計劃:“想拉我去死?”

敘藜眼神陰狠:“做夢!”

她環顧一圈:“我不管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現在這是我的灼心,我的灼心分部!”

至于你。

敘藜把她提起來:“何必這麽生氣?盛總督死了,你高升,我自由,她成全了我們兩個人啊,她的遺願也算完成了,她不是希望我們兩個人互幫互助嗎?”

敘藜在她耳邊說:“盛總督看到她死得那麽幹淨,都是拜她兩個妹妹所賜,一定會很高興。”

她沒有收到盛漱為自己準備的那件禮物,沒關系。範雨素不是收到了嗎?範雨素不是正握着,在她的血肉鋪就下,走出了一條她不想走也回不了頭的路嗎?

盛漱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她以為的友好相見,身份蛻變,再也不會有了。敘藜不會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洗脫反面的傭兵身份,而會是無人敢惹的獨/裁者!

“你這個魔鬼.......”黃稚槍支顫抖。

範雨素嗓音低啞微弱,氣息已經很輕了:“你殺了我吧。”她淚流滿面。

追逐敘藜這麽久,她終于明白罪魁禍首是自己。

敘藜搖搖頭:“殺她是順手。”她拍了拍範雨素手上盛漱送的那把槍。

範雨素已經完全放棄抵抗了,她蜷縮在地板上,像今天才知道,盛漱那一眼。她臨死那一眼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拍賣她基因拿到的錢。“敘藜眼神漆黑,手裏夾着一張支票,範雨素拼命地往後躲,可是被她按着,只能看着敘藜手指夾着支票,輕柔地塞進她的軍裝口袋裏。

敘藜柔聲:“應該分給你一半。”

那裏本該是她佩戴勳章,本來該是盛漱給她戴上勉勵她早日晉升的地方。現在放着盛漱性命價值的一半。

“既然這是範總督的功勳。”敘藜笑意不達眼底,雖然嘴角是彎着,但整個人令人膽寒的冷漠。那你就背着殺死我換來的功勳,一步步走下去。走到我願意看你死的那天。

那一天我一定會很願t意,引薦你。

“我和雨素說你是我認識的另一個小妹妹。這樣有你傭兵的身份作為過渡,哪一天或許可以告訴她真相,讓她接受一點我們的特別吧?”

“還不到那時候。”

盛漱:“嗯,只是希望而已。”

敘藜直起身。

只是妄想而已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