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藺和已經預感到不妙, 表面上還在攻擊敘藜,其實異能已經迅速展開往休息室去。
然而腥臭腸道出現在休息室的那一秒,在t指揮艙的施讓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高密度精制鋼形成的防護器械, 在他腹部緩慢地攪動着, 像是他體內有什麽東西,正在兇狠地撕扯拉動。
敘藜的聲音猶如地獄的低吟:“你确定施讓在這嗎?”
藺和瞳孔放大, 他看了眼休息室的施讓, 咬咬牙, 又調轉頭轉向指揮艙的複制體:
雖然讓施讓複制體代替施讓吸引敘藜的主意是他提的,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确實不敢去賭!
而且敘藜确實每次都是對受害者本人下了狠手。然而他跨過垂着涎水的異種內部腹腔,抵達一片狼藉的指揮艙時。指揮艙的光滑地板已經只剩一灘暗紅色的血。
施讓手搭在操作臺旁邊,手指掙紮着屈伸,露出手臂上電擊留下的傷口。
敘藜趁這個空隙, 從空間裏拔出兩米長的鐮刀,鐮刀表面閃爍着不祥的信息, 直接從隔壁艙室揮過來。藺和想伸手拉起施讓, 卻沒能夠到, 自己手臂被鐮刀的振動劃傷, 而施讓的臉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施讓!!”藺和現在沒有作戰搭檔, 只能在作戰頻道厲喊:“救人!!”
可是該往哪邊去?!
惡魔就在不遠的地方, 手裏的鐮刀竟然還是有腐蝕性的,藺和很快就聽到施讓喉嚨裏發出含糊的,痛苦的氣音。
就好像是他本來不想在這個時候,洩露一星半點的脆弱, 他本來不想在這個時候妨礙自己的搭檔對付敘藜, 但他實在是承受不住了。
廢墟采用的任何審訊手段都是為了針對機械降神時代人類可能對自己軀體做的仿生人改造。
但施讓的的确确是個普通人,他的身體已經因為長時間的審訊變得很脆弱, 不堪一擊,電擊在他體內留下很多細小的電流點,只要被審訊過一次那些電流點位會瞬間連通爆發出比其他時候更猛烈的灼傷能力,施讓已經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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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敘藜還在問:“你确定是這個嗎?”
她猛地逼近,舉起鐮刀就要劈下來!
而藺和忽然明白什麽,猛地擡手打開通道,沖過去,就看到休息室裏,打翻的餐食不遠處,真正的施讓已經仰起頭,嘴裏滿是血沫,痛苦地痙攣起來。
而在他喉嚨裏。在他耳朵裏,一些細小的機械手伸出來,他們直徑只有一厘米那麽粗,但是靈活地扭動抽打着,像是施讓身體裏生長出來的蛇。
機械扳手。用來修理普通機械的機械扳手,竟然被活生生喂進他們胃裏。
藺和以為施讓還好的時候,那些機械扳手已經洞穿了他的胃部,在他脆弱的五髒裏攪動着,讓他根本說不出什麽完整的話,也根本不能主動告知,終結這種痛苦。
如果不是機械扳手鑽進他的器官裏,施讓甚至撐不到這個時候。
可藺和上前想把他體內的機械扳手,那些細長的靈活的觸手拔出來,只能看到他的喉嚨,腹部全都像這觸手寄生的巢穴一樣,脆弱的生理組織已經一片模糊,已經泥濘得看不出來血管和皮膚如何分別了。
他已經被完全寄生了,攻擊那觸手,反而使施讓痙攣起來。
她就是故意的,敘藜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這樣報複他們的欺瞞,他們自以為是用複制體代替施讓的計劃,她在來回折磨兩個施讓,好讓藺和痛苦悔不當初!
藺和手指幾乎捏斷,腥臭通道開往敘藜身邊,每一個字都像泣血:“敘藜!!”
然而就在通道展開通往指揮室的那一刻,藺和忽然感覺到身後有什麽陰影降臨了。
他感覺到手指不祥的顫抖,就像休息室裏不同尋常的靜谧一樣。而他扭過頭去看。
異種內部腹腔左端通往指揮室,右邊通往深厚的休息室。他甚至不用看清。就知道他選錯了。
而這一次。
敘藜特地挑在他選錯的時候。她特地來回愚弄他,然後在他來不及趕回的那一刻,當着他的面。揮動了鐮刀。
“唰!!”
鐮刀切斷了施讓的身軀。血花帶起一道弧線,飄灑得像是什麽碎裂了。
然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藺和瞳孔放大,手腕上還帶着他說可以及時讓他過去的手環。然而休息室和指揮艙的施讓,指尖都僵硬一秒,瞳孔暗淡,停止呼吸了。
藺和踉跄一下,凄厲地嘶吼:“施讓!!!”
這悲喊驚動了野草,讓數量很少的蚊蟲撲簌分起來。
其他人也瞬間震悚,看到了那一幕。
在構建起的通道中間,藺和一左一右都是施讓的屍體,他的異能因為受到刺激使得通道開始瘋狂搖晃,異種軀體內部的血肉開始掉落。
但怎麽落在藺和身上都不如軀體分離的施讓慘狀那樣觸目驚心。他的軀體內部甚至還有那些活着的蠕動的觸手,像禿鹫蠶食死者那樣瘋狂搖擺着包裹他的身軀。
藺和悲怆地吼起來,他的通道開始不再是移動所用,而是瘋狂掉落且搖擺地甩向敘藜!!
而藺和自己則踉跄好幾下,連摔帶爬地沖向指揮艙那個軀體分離的施讓,他伸出雙手,想把他的傷口連接起來。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仿生人實驗那麽成功,效果那麽顯著,只要還沒死,只要還沒死施讓還是有救活的可能的。
他的異能是生命構建,他可以把施讓的軀體連接起來,他可以彌補這個錯誤,他可以讓施讓躲過這一次。
可是,他做不到。
藺和雙眼滾淚,無助而絕望地悲喊起來:“啊!!”
為什麽,為什麽他來晚了這麽一步,為什麽他沒看出來他才是真正的施讓,為什麽敘藜出現的時候,他把施讓一個人留在指揮艙裏面對敘藜!!為什麽!!他怎麽可以來晚,他為什麽會來晚.......
藺和瘋了,他瘋了一樣地把身體裏還有機械扳手的施讓屍體抱在懷裏,不斷地傾瀉異能。
而其他人趕過來,看到這一幕驚愕恐懼地停住腳步,有人甚至反身去嘔。
然後他們對面。
熱衷玩貓鼠游戲的敘藜握着鐮刀,歪了歪頭。她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
在俗世關于生死的吵鬧裏,她就像是高坐雲端,随意地戲谑愚弄他們,指點死者死亡方式的亡靈使者。她揚揚眉,嘴角稍微扯了扯,有些玩膩了,這局游戲該結束了。
所以藺和絕望地嘶吼,敘藜只是收起鐮刀。她眼神涼薄,這樣說。
“真沒意思。”
她在藺和不知道該救哪個施讓的時候來回折磨一個無辜的死者,最後結束卻說,真沒意思。
藺和終于爆發,異種通道像無數蜈蚣一樣扭曲地奔向敘藜,但敘藜早已經一躍而上消失了。
她在布防嚴密的科技大學內部,像回到自己的總部一樣。在圖書館一旁的實驗樓裏。他們曾經發現很多學生的地下建築表面。
敘藜握着那把鐮刀,伫立在一堵矮牆上。她看着面前的人,嘴角慢慢揚起一抹嘲諷的笑。
範雨素雙眼通紅,全是血絲,為了拿到姐姐的基因版本,為了阻止他們做更過分的事,她甚至答應幫敘藜去引開軍部的注意。
可是負責做實驗的學生卻告訴她,這份基因是已經被改造過的。
姐姐的基因早就被人拿去實驗過,她的基因早就被污染了,所以姐姐的異能才不穩定,她一直遭受基因污染的痛苦,為此才不得不讓出總督的位置!
敘藜騙了她。
是敘藜告訴她,如果她幫了她她可以高擡貴手不對姐姐基因做什麽。是她說她不屑于拿姐姐的基因做什麽。
可為什麽姐姐的基因會有和實驗體一樣的特征,為什麽姐姐的基因也是有缺陷的,不正常的!!
敘藜冷笑。這不應該問他們自己?
其他擁有馬甲異能的玩家,馬甲死亡後基因信息會變化,變得和本體一致,但敘藜的馬甲不會。
她也是看了實驗成果後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異能不穩定只能靠抽取,就是因為每個馬甲的基因都或多或少有着這樣那樣的缺陷。
靠着這些缺陷,她的馬甲逃過了死後的基因檢測,可也因此忍受了很多痛苦。
敘藜還以為自己是受到了異種污染,後來才知道,這或許就是她的馬甲異能特殊之處。
之前她沒有留下任何基因,現在有了基因實驗室,她當然不害怕被她們質問什麽。包括後方追t趕來的軍部。敘藜戴好手套,既然他們都到齊了啊。
她說:“或許你可以問,為什麽,只有他們能感覺到自己的複制體。”
矮牆下的所有人都感覺血液涼透。
敘藜卻歪頭:“很奇怪麽?”
她笑,笑得前仰後合。
像是終于揭曉又一個謎底一樣,她為先一步知道答案,又先一步愚弄了對手感到志得意滿。
“林嘉茵就是因為基因病死的啊,林嘉茵就是因為昏迷時被研究過,所以,她完好的基因出現了缺陷。他們變成了玩家的待定人選。”
他們花很長時間才消化了這段話:所以說,所以說,林嘉茵死去,是因為她曾經是實驗體?!
包括藏生,他們都是實驗體,所以才會被誤認成玩家!
敘藜揚眉:“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或者,他們甚至可以這麽考慮。
或許,一開始灼心出現的時候,并不是為了什麽宏大的世界和平,或者虛無缥缈的友好相處之類的願望。
他們之所以相遇,他們之所以能毫無關系卻又親密地聯合在一起,完全是因為,他們身上有一種相似的疾病。
他們身上有某種相似的悲劇,他們曾經以為這悲劇是因為遺傳疾病,流落在異種保護區外的基因缺陷。
現在這些人卻知道,他們之所以有這些缺陷,是因為他們曾淪為實驗體,他們都曾是實驗體之一。
所以,盛漱不會對定位基因排異,那麽多重刑犯中,只有和灼心相關的玩家,NPC,表現出那麽良好的抗性,他們本能地抵抗審訊,只字不說,而且都對自己的命運有一種近乎絕望卻冷靜的預判。
他們都渴望獲得一種永恒的安靜和安寧。當被懷疑的時候,他們想都不想就選擇自決。
因為這是過去經歷潛移默化中帶給他們的。
過去他們沒能選擇生存過。
所以相似的經歷發生時,他們不記得,也知道他們又一次陷入這必死的境地裏。
所以,盛漱說:“我沒有什麽可解釋。”
游矜被包圍,第一反應是咬舌自盡。如果有什麽能比死亡更可怕的,那只可能是無休止地被實驗和被折磨。
他們又為什麽能感覺到複制體,那是因為,很多人都被拿複制體試探本體的反應過。
......
甚至,他們可能早已死亡,現在活着的,只不過是被移植了本體記憶,延續了這種悲劇的實驗體。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實驗體。
可是在本體千萬次死亡,他們繼承本體千萬次死亡的命運之後,他們終于明白自己的使命。
在并不清楚本體遭遇的厄運并非意外,而是人為之後。他們相聚。
他們說。
“我們希望和平。”
“我們希望......安全。”
“我們渴望沒有歧視沒有偏見沒有病痛的世界。我們渴望輪回無數次後精神仍自由地駐足這片土地。我們渴望像正常人一樣生存,交友,愛與被愛。我們渴望這個世界上,其他人正常擁有而我們未曾擁有的一切。”
敘藜還在歪頭,像總是捉弄他們的小醜一樣,規則制定者蹲在那高牆上高高在上歪頭:“這不能怪我們。”
她有意把底下的人和她劃成一個陣營,好像殘殺迫害他們的人,從始至終都包括他們一樣。他們都是加害者。
“他們想像正常人一樣,想過正常人的生活。但失敗不能怪我們。”敘藜握着匕首,高高在上:“畢竟人類的生存,也包括恨與死。”
可是,可是,他們渴望的,他們還從來沒有得到過。他們用真心對待廢墟的每個人,最後得到的是他們從來沒有料想過的。
懷疑。背叛。疏遠。死亡。
這裏面哪一個是他們逃脫之後以為自己會得到的,哪一個是他們悲劇的命運結束後應該得到的?
敘藜自己可能也是這樣的被實驗者,然而她卻把這被迫擁有的天賦,作為屠刀!
她做了從無敗績的賭徒,而手把手一個個把同伴拉出淤泥的人,最後卻是犧牲者是嗎?
蔣琦受了傷,依然牙關戰栗:“所以游矜,她不是.......”心髒在蔣琦喉間融化。
敘藜已經不屑于讓他們猜到或是誤解什麽了,她在那一堵狹窄的矮牆之上。磚石下是骸骨。是累累的鮮血。敘藜一躍而下,嘴角微扯:“你們可以當我是。”
她優雅地走到他們之中:“畢竟他們愚蠢地忘記,忽略那些迫害,的确只有我,只有我一直幫着他們記得。”
唐吟雙手被扭在身後,仍然崩潰地尖叫:“可是你不是!你毀了老師的人生!!你讓她的人生又一次毀了!!她好不容易逃走,她好不容易擺脫!!你殺了她,還讓她的名字永遠背上了你的污點,你怎麽配,你憑什麽和老師相比!老師怎麽可能是你這樣的惡魔!!”
蔣琦也雙腳發軟。從軍以來她見過很多慘烈的背叛。她也見過淋漓的死亡。屍山血海裏沒有人有完整的遺體。
可是游矜是在沒有戰事的時候因為他們一次懷疑就突兀地死去。她沒有留下一句話,咬舌的時候甚至沒有望向她!因為,她确實已經無路可走了。
在被折磨,在死亡千百次之後,她還有什麽好說,她還能什麽好說?
如果蔣琦自己是實驗體,如果她的複制體日夜承受着各種實驗折磨,自己也無知無覺地承受着,那她對人類也應該是本能厭惡的。
游矜能相信她的老師,她的同僚她的學生,已經是很難得了,已經是違背本能的,近乎天真的願景了。
可是他們讓她解釋,你為什麽能和複制體共感的時候,游矜只能看着他們。她解釋不出來一個字。
因為她的既定命運裏,本來就該是作為實驗體去死的。
因為她從前的命運裏,她确實從來沒有被當成一個真正的人過。
所以這兩年,是她偷來的,游矜的人生,是她偷來的。所以他們一疾言厲色,她立刻就明白。她确實該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