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竹闕沒有出聲,畢竟是魔族人,她沒法太快放下防備。

魔族人并沒有過多理會竹闕蘿蔔,而是自顧自做着手上的活計,認真翻土,澆水。

竹闕放松了些,開始觀察起小菜園的內部結構,昨日太慌亂了,都沒來得及細看。

她瞧見菜園子周圍分布着一些花架子,潦草地種着一些靈花,這些花木長得郁郁蔥蔥,像籬笆一樣将這小菜園圍合起來,自成一塊小空間。

透過靈花藤蔓的縫隙,她注意到菜園子東邊不遠處有一間小木屋,估計就是魔族人居住的地方吧。

而小菜園中間的空地上,種了好些蔬……

竹闕看着這些被種在地裏的蔬菜,瞬間垮起個批臉。

這……這都是些什麽鬼玩意兒。

眼前這片菜地裏,除了少量草藥植物,大部分是長得歪七扭八的蘿蔔、白菜、西紅柿……雖然種類挺多,但每一種都磕碜得讓人不忍直視。

太醜了,遠比不上阿姊和自己從前種着玩的那些菜。

就這也稱得上是蔬菜?

正鄙夷着,竹闕突然注意到,那一頭,方才還在松土的魔族男子已經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支着鋤頭望向她這邊。

竹闕頭皮發麻。

幹嘛要盯着她?

竹闕局促不安地憋悶了好一陣,見他還在看自己,實在難以忍受,便又窩在土裏大聲輸出自己的觀點,證明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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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蘿蔔種得太擠了,容易長不大,營養不夠。”

……

“呵。”那魔族男子冷笑了一聲。

這蘿蔔精倒機敏得很。

竹闕撇撇蘿蔔嘴。

這個人怎麽陰恻恻的,笑什麽笑?

竹闕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覺得這個魔族人比傳說中的魔尊奉庚還陰冷。

魔尊本尊冷笑完,攏了攏黑亮的長發,提着鋤頭往竹闕這邊走過來,竹闕微微瞪大了眼睛。

一鋤頭下去……

他開始調整蘿蔔間距。

這幾日陽光十分好,竹闕見這魔族人每日都要來園子裏照顧蔬菜,看起來挺有耐心。

這和她想象中魔族人張牙舞爪的形象似乎不太一樣。

竹闕見他按照自己所說,對種蘿蔔的這塊地仔細進行了調整。

如她所預料,這些蘿蔔的生長情況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原本幹癟的葉子都飽滿了不少。

只是這魔族人雖盡心耕耘,看到這些蘿蔔越長越好也并沒有露出什麽欣慰的表情之類的。

想當初在天界和阿姊開了一塊地種蔬菜玩,不過剛長出些小苗,兩人便能開心得又蹦又跳

而他,還是一如既往的苦大仇深模樣,真是叫人瞧不明白。

但得益于良好的照顧,竹闕寄住的這棵蘿蔔娃娃也更白胖了些。

蘿蔔長得好,竹闕住得也更舒服,她整日靜心吸收陽光晨露,休養生息,可以感知到她體內的靈力終于開始有流動感,這是好事。

奇怪的是,她的魂魄碎片沒有絲毫要修複的跡象。

仔細想想,好t像自從和魔族人結了血契,她的魂魄修複便沒有了進展。回想起之前見到的黑氣,她猜想是結了“鎖靈陣”,和魔族人靈肉相連,所以他的身體狀态也反過來幹擾到自己靜養。

竹闕靜靜思索一番,覺得她身處如此境況,孤苦伶仃地在魔界,還只是一只蘿蔔,和魔族人結了血契多少算是有了個依靠。

既然她的靈力可以消解纏人的黑色邪氣,不如就在休養期間順便慢慢幫他治療好了,想來他逐漸恢複身體,靈魂修補也不再會有什麽問題。

如此兩全。

竹闕望向那個正在不遠處澆水的高大魔族人,覺得有些頭疼。

這麽大的塊頭,她現在是蘿蔔身,如果純靠輸出靈力幫他淨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竹闕将目光轉向菜園裏的蔬菜和草藥。

如果是用靈力逐漸滋養這些蔬菜呢?

魔族人要是每日服用這樣含有靈力的蔬菜,體內黑氣便會日漸稀釋。

似乎行得通。

她目前的身體狀态,還不足以随意調動靈力,需要再養一段時日。

這段時間先指導魔族人把這些蔬菜養好吧,蔬菜長得好,她注入靈力也更輕松。

竹闕一邊想着,一邊再次打量起周圍那些蔬菜,形态千奇百怪,但都可以稱之為醜。她無奈扶額,覺得讓整個菜園重新煥發生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這回說說白菜吧。

見那魔族人一路給蔬菜澆着水,慢慢走到了她這邊。

竹闕撐着兩只小胖胳膊從土窩窩裏爬出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白菜那邊,十分神氣地說道:

“這些大白菜也太擁擠了,需要間苗。”

“大白菜需要多翻翻土,給讓白菜根多透氣才能長好。”

……

竹闕只顧着不停說,沒注意到魔族人冷着一張臉,表情越來越難看。

這幾日魔界氣候變化,奉庚體內冰火兩系魔氣不穩定,加上黑氣纏身,入夜後如同經歷萬蟻噬咬的痛苦,情緒也大起大落,難以自控。

聽到蘿蔔精命令的語氣,突然怒火上湧。

他三兩步走到蘿蔔精旁邊,伸手便揪住了這醜蘿蔔的幾根蘿蔔葉子,将它提起來。

這怒氣太突然,竹闕被提到他面前,對上他那魔族人的眼睛,一瞬間怕極了。這陣子的相安無事竟讓她忘了,對面可是個殘忍嗜殺的魔族人啊。

而且眼前的魔族人像是有那個大病,剛才還好好的,現在突然發癫。

她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捏死。

竹闕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再也不敢說話,被拎在半空中瑟縮着。

竹闕寄宿在這蘿蔔裏,她體內的靈力流動已然和這根蘿蔔深刻連接着,她的情緒波動自然也影響到蘿蔔的狀态。

奉庚注意到,這幾日方才水靈了些的蘿蔔葉子,被他這麽一揪,肉眼可見地枯萎起來。

見此情況,奉庚恢複了幾分理智,他緊皺眉頭,蹲下身,将蘿蔔精放在土坑邊坐好。

他擡起手掌看了看,這蘿蔔精的身體,在他的力量下顯得那麽脆弱。

蘿蔔精還在瑟瑟發抖。

道歉的話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的。

奉庚心情更加沉重,他已經被邪氣影響至此了嗎。

竹闕窩在土坑旁邊不敢說話,憋着憋着又生氣起來。

她剛可是還考慮着怎麽救這魔族人,他怎麽脾氣這麽臭!

竹闕恨恨地翻了個白眼,斜睨着魔族人,卻發現他一言不發地再次扛起了鋤頭,默默走到一邊,開始按照她所說給大白菜翻土。

她對這樣的變化感到疑惑。

竹闕悄咪咪歪着蘿蔔腦袋,偷偷觑見魔族人愁雲密布的一張臉,像是藏着很嚴重的心事。

巨大的情緒起伏……難道是受黑氣侵蝕導致的嗎?

越想越覺得像,竹闕有些生不起氣來,反倒覺得他可憐。

她不再計較方才的事情,将身體窩回蘿蔔坑,想着盡快修煉靈力,幫魔族人治療。

竹闕窩在蘿蔔坑裏,憐憫地打量着那邊正在勞作的魔族人。

此外,這幾日偷偷觀察,竹闕發現這個魔族人雖冷冰冰的,卻生得一副令人驚豔的容貌。

瘦削的臉,棱角分明,鼻梁挺拔。眉眼十分淩厲,一雙微吊的狐貍眼,瞳仁是淺金色的,瞳孔細長,透出壓迫感——竹闕還是很怕他這雙眼睛的,但這确實是魔族該有的一雙眼睛。

這樣一副冷冽的相貌,襯得他額頭兩只兩指長的龍角十分精致。

他的頭發并沒有和天界仙君一樣認真束起,而是只簡單将臉兩側頭發編成兩束,綁在腦後,其他便披散着。

因為要揮動鋤頭,他的額前常常有幾绺頭發不受管束地挂在龍角上,顯出幾分随意的好看。背後披散的長發也會随着他的動作滑下來,在他彎腰時輕輕撫過地上的蔬菜。

他身形高大,卻并不顯得過分魁梧,剛剛好的清瘦,剛剛好的挺拔。

這勻稱好看的身形難道是長年種地的緣故嗎?竹闕心想。

她從前在天界也見過很多氣度不凡的年輕仙君。

天界仙君仙子喜着淺色衣物,衣料輕薄。那些仙君們也大多同天界輕盈的衣料般,幽遠清淡,溫如雲霧。

好看是好看,但眼前這個魔族人,和那些仙君們完全不是一個好看法。

他只站在那裏,不需做些什麽,便讓人覺得像是一柄劍。

不是輕薄的軟劍,而是一柄重劍。

劍柄粗砺,劍身堅硬。

厚重,內斂,鋒利。

竹闕看得有些入神,不自覺盯着那把正在認真鋤地的“重劍”心想:

不知道他會不會打架?他打架肯定很厲害。

這個魔族人身上衣料瞧着很是昂貴,雖是黑色,細看卻有精致的暗紋。

魔界生存環境惡劣,估計不容易見到這樣的好衣料。

雖說先前被抓住蘿蔔葉子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他手掌的繭,但現下瞧着,他那一雙握着鋤頭的手骨節分明,過分白淨修長了些,看着并不像從小務農的人該有的手。

再加上他的舉止中偶爾透出的那種低調的貴氣——這種矜貴之氣她從前在天界一些頗有地位的上仙身上見過。

竹闕想,這個魔族人在魔界或許身份還挺尊貴的。

既然身份尊貴,為什麽會身染黑氣?

又為什麽會在如此偏僻無人的地界,獨自種菜?

因為彎着腰勞作,男子将裙下擺攏了攏別在腰帶上。竹闕這才看到,他原本厚重的裙擺下,竟然藏着一只龍尾。

竹闕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得不說,這條龍尾确實太好看了。

肌肉矯健,線條流暢,抽人一定很疼……尾巴尖的一團龍毛十分柔順,和這男子的長發一樣散發着健康的黑亮光澤……墨色的鱗片細密緊致,每一片都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從前聽說,魔族人大多生着獸耳、角或者尾巴。

魔族禮數不全,大多數魔族人都直接将這些袒露在外,并不在意。

但其中龍族對此頗有講究,角倒沒什麽,這龍尾巴卻相對私密。

估計是覺得此地的菜園子偏僻,頂多有根不谙世事的蘿蔔精,說白了也只是蔬菜,便不那麽拘束了。

數日後。

園子裏的大白菜也和得到救贖的蘿蔔們一樣,日漸水靈起來。

竹闕正和往常一樣,偷偷盯着這個魔族人的龍尾巴看,突然發現這魔族人也扭頭看向她,不自覺心虛起來。

完了完了,偷看人尾巴被發現了。

更恐怖的是,這個魔族人不僅看她,還冷着臉朝她這根蘿蔔走過來。

竹闕心中暗暗慌亂,完了完了,他黑氣又發作了,發現自己被偷看,估計會氣得薅光她的蘿蔔葉子吧!

竹闕在心中暗喊道:我真的只是覺得尾巴好看沒有任何歪心思的你不要過來啊!

她見這個魔族人在自己跟前停下了,還蹲下身來……竹闕終于受不了,又開始展露自己的智慧企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大大大白菜肥料夠夠夠了,但還要驅蟲,有幾棵已經生蟲很嚴重了,最好直接去掉防止傳染!”

……

竹闕嚷了好幾條大白菜種植建議,眯着眼瞧魔族人還是沒有要走開的意思,甚至朝她伸手過來。

可是她再使不出什麽別的招數了。

竹闕慌亂地緊閉雙眼。

接着卻感覺到蘿蔔周邊的土松了松。

她眯起眼睛,從眼縫裏瞧見魔族人正俯下身來,輕柔地給她松土。

诶?

竹闕正心想,這個魔族人其實還蠻耐心溫柔的對不起我之前聲音大了點,就看到正在給她施肥的魔族人,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鄙夷神情。

而且魔族人施完肥,還直起身子,垂着眼睛,對着這根胖了不少的醜蘿蔔,輕輕“啧”了一聲。

也不知是看不慣這蘿蔔的醜,還是膽小不中用。

竹闕很不服氣。

但看在魔族人給她施肥的份上,竹闕選擇不和他計較。

魔族人起身,扛着鋤頭把那幾棵生蟲嚴重已經沒救了的大白菜挖了出來。

或許這陣子菜園裏改動較多,這個魔族人每日裏在菜園待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并不會來打擾竹闕,因而t竹闕得以清靜地修養。

雖然她的魂魄修補還是沒有起色,但靈力已經充沛了許多,她會在晨曦初顯的時候爬出蘿蔔坑,輸出一部分靈力滋養周邊的蘿蔔和白菜,然後在魔族人來菜園前重新窩回土裏。

入夜,竹闕正吸收着月光之精華,細細調息,卻發現魔族人突然出現在園子裏。

這并不是他平常墾地的時間,他手上也并未扛着鋤頭。

竹闕眯了眯眼睛,見他手中拎着一壇酒。

奉庚拎着酒壇來到這僻靜的小菜園,站在菜園子入口掃視了一遍,接着走到了竹闕蘿蔔近旁空地上。

奉庚不拘小節,席地而坐。

他啓開酒壇,直接捧着壇子,就着月光飲起來。

竹闕靜靜觀望,瞧見他眼下十分明顯的烏青,想着應該是被那黑氣折磨得不能入睡,才來菜園子飲酒。這麽深的烏青,怕是已經熬了好一陣子。

怪凄涼的,竹闕心想。

竹闕從前便是個心軟的小福仙,覺得他如此可憐,陪他說說話也好,便開口詢問道。

“你有什麽心事嗎?”

魔族人聽言,喝了一口酒,平靜地接話道:“懶蘿蔔,今日怎麽舍得開口說話了?”

竹闕翻了個白眼,她可是好心,這個魔族男的真懂怎麽把天聊死啊。

于是在土窩窩裏背過身,懶得搭理他。

魔族人也沒有再找別的話題,也不知是太過疲累,還是享受難得的片刻寧靜。

突然一聲悶響,竹闕被吓了一跳,轉頭發現酒壇落在土地上,壇子雖沒碎,酒卻灑了大半。

她正準備嚷着提醒魔族人,卻驚得瞪大了蘿蔔眼。

魔族人已經失去了意識,坐也坐不穩,直直倒下朝她砸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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