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這是燒白菜本該有的味道嗎?”奉庚轉過臉,詢問道。
“……”竹闕表情呆滞,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含混道,“是吧。”
奉庚默了默,他只吃過自己燒的黑白菜,沒有吃過其他的,自然沒有對比,所以才有了剛才那一問。
“可是我好像失去味覺了。”奉庚轉過臉,認真對竹闕說道,“嗓子像在被刀刮。”
竹闕備受打擊,這盤燒白菜居然比焦炭還難吃嗎?
可能是鹽放多了?
下回少放點,放五勺好了,竹闕心想。
或許是方才的白菜帶來的沖擊太大,奉庚舀了一勺粥,吹了又吹,遲疑着不敢嘗試。他瞥見小蘿蔔精仍舊一臉期待地瞪着他看,最終還是嘗了一口。
竟意外的爽口。
熬粥的時候沒有放任何調料,卻也因此讓食物原本的香氣釋放出來。
奉庚抿了抿,嘗到了白菜原本該有的味道,此外,還有蘿蔔和大米的清香。
他也是第一次吃到如此軟糯可口的大米。先前吃過太硬硌牙的,也吃過焦黑的,雖說他都吃了幹淨,從未浪費,但體驗感終究不好,甚至開始抵觸這種食物。
原來大米是可以如此香甜的。
奉庚一勺又一勺下肚,不多久一碗就見底了,他起身又去盛了一碗,就着燒白菜吃起來。
竹闕沒有多問,看他的樣子就知道,這粥一定不錯。她又得意起來,可算沒有白白浪費了她用靈力滋養的菜蔬,等後面再多救幾種菜園子裏的蔬菜,能做的食物花樣就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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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鍋粥很快下肚,奉庚覺得渾身都緩和起來,十分舒暢。
趁着周身十分輕松,奉庚調動氣息,開始安靜打坐休憩。體內的魔氣運轉比先前流暢許多,邪氣帶來的阻塞感又減少了。
他睜眼,想和小蘿蔔精交流幾句,卻發現它已經睡着。
折騰了一天,竹闕甚至沒來得及将自己好好窩進土裏,趴在陶盆邊沿就睡過去。
奉庚坐在床邊,靜靜瞧着正熟睡的小蘿蔔精,想起蘿蔔似乎很不抗凍,魔界這時節,夜裏頗有涼意,便起身将窗戶閉緊,又輕手輕腳地替小蘿蔔精攏了攏土。這才換下外衣躺倒,準備睡下。
奉庚望着桌上的陶盆,也不知為何,不過多了一個擺在桌上的蘿蔔,卻讓人覺得這木屋沒那麽空了。
困意襲來,奉庚沉沉睡去。
夜裏卻再次醒過來。
這段時日正值氣候更替,入夜後,體內冰火兩系魔氣總是不太穩定,攪得人難以安眠。不過得益于小蘿蔔精的靈力,之前夜裏邪氣肆虐帶來的巨大痛苦幾乎沒有了,只有少許不适感。
奉庚已經太久沒有睡過完整的覺,總是半夜疼醒或者夢魇纏身驚醒,然後睜眼直到日出東方。
這樣的作息已經成了習慣,他輕輕嘆了口氣。t
奉庚微微睜眼,下意識瞧向桌上的陶盆,正對上一雙瞪得如銅鈴一般的蘿蔔眼。
奉庚被驚得一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你大半夜不睡覺,瞪着個牛眼做什麽?”奉庚莫名受到驚吓,有些愠怒。
他坐起身,卻沒有點燈。
以前半夜驚醒的時候他也從不點燈,夜半亮起的燈光總是刺眼的,似乎要将他周身的傷痛撕裂,黑暗的包裹卻讓他有痛感減輕的錯覺,使他得以喘息。
今夜的月光尤其好,沒有過于明亮,沉靜如水,又恰恰好照清屋內光景。
“我……我只是有點好奇……”竹闕突然被詢問,支支吾吾地回應着。
“好奇什麽?”奉庚并不打算放過它,持續追問道。
竹闕一時編不出旁的理由,只好實話實說:“好奇你睡覺的時候尾巴會不會硌屁股。”
奉庚挑了挑眉尾,見小蘿蔔精還在瞧自己,他順着它的目光,才注意到方才坐起身,被子被掀開一角,再加上剛睡醒衣衫有些淩亂,龍尾露出來一截。
真好看啊。
竹闕在心中贊嘆。她之前見過這龍尾在陽光的照射下,鱗片光澤黑亮,令人啧啧稱奇,沒想到在月光下又流露出如此別樣色澤。
竹闕如同欣賞千鯉池裏的錦鯉一般,呆呆地發愣,等反應過來時,小小的蘿蔔身軀,已經被籠罩在巨大的陰影裏。
竹闕緩緩擡頭,光線被擋住,她看不清這高大身影的表情。
也沒瞧見他發紅發燙的耳朵。
然後竹闕就被丢到了屋外,連同破爛陶盆一起。
她長出一口氣,還好她剛才像提裙子一樣緊緊抓住了陶盆邊沿,否則陶盆裏的土怕是要被打翻。
竹闕自知理虧,她自己亂看在先,沒被揪蘿蔔葉子已經很不錯了。
之前的夜晚,竹闕都是在菜園子裏露天過的,雖說晝夜溫差大,卻也沒什麽大礙。變成蘿蔔後,竹闕的睡眠時間縮短了不少,半夜總是會醒,她還能趁醒着的時間一邊吸收月之精華一邊調息,積攢靈力。
但是像現在這樣從溫暖的屋內乍然被扔出來,還是有些受不了,竹闕将蘿蔔身體盡量窩到土裏,哆哆嗦嗦地适應着屋外溫度。
沒規矩的玩意兒。
魔尊奉庚關上門,重新卧下,仍舊氣惱得厲害。
就丢它在外面吹吹冷風,清醒一點,明白自己什麽身份,量它以後再不敢造次。
區區小蘿蔔精。
奉庚閉上眼,想再小憩一會,養養精神。
心裏卻總覺得煩亂。
屋外的冷風往窗縫、門縫裏鑽,生出細碎的聲響,撓得人耳朵難受。
蘿蔔不能抗凍。
奉庚翻了個身,心想菜園子裏的蘿蔔不也都好好的,能有什麽問題?
……對啊,它是個蘿蔔,也只是個蘿蔔啊,能懂些什麽?
還是端回屋內吧,只要它主動道歉。
他并非擔心,只是怕失去治愈邪氣的機會。
奉庚如此對自己說道,他起身裹了件外袍,将門打開,走到屋外。
夜半時分,屋外果然起風,卻似乎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大。
奉庚低頭瞧向那個破陶盆,竹闕還沒适應屋外溫度,冷得蘿蔔葉子縮成一團。
奉庚一言不發,走到破陶盆邊坐下。
竹闕窩在陶盆裏抖了半天,發現突然不刮風了,于是舒展開蘿蔔葉子,将腦袋從土裏鑽出來。
魔族人身形高大,坐在上風口足以幫她抵擋寒氣。
竹闕不知魔族人有沒有消氣,她搖搖蘿蔔腦袋,将頭上的土抖幹淨,沒敢說話。
奉庚将手壟在袖子裏,盤腿安靜地坐着,一動不動。
竹闕以為他在閉目養神,偷瞄才發現,他在擡頭看月亮。
竹闕轉過腦袋望向天空,今夜月亮并不圓。
她從前常和阿姊跑去天界浮島群的最高處看月亮,那裏的月亮要占大半片天空,她們一邊喝着新釀一邊賞月,自在惬意。
而魔界的月亮,小小的一個,挂在那麽遠的地方,真是清冷。
他一直都是這樣,獨自住在偏僻的地方,看這樣清冷的月亮嗎?
好可憐的魔族人。
竹闕看向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氤氲的光線使得他的面部線條柔和許多,那一雙金色的眸子映着月光,顯得格外沉靜溫和。竹闕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睫毛居然如此長,像個女孩子般。風帶起幾縷發絲,在這月光下,他周身的氣息似乎都變了。
竹闕正看得出神,魔族人突然轉過臉,和她對視上。
竹闕不知該說些什麽,幹脆縮回土裏,只留一雙蘿蔔眼在外面,默默迎上魔族人的目光。
兩人什麽也沒說,卻又好似有過簡短的對話。
奉庚瞧着那雙不停眨巴的蘿蔔眼,心中隐隐覺得好笑。
罷了。
他不發一言地起身攏了攏外袍,端起陶盆回到屋內。
為了逃避對話,魔族人端起陶盆的時候,竹闕幹脆連眼睛也埋進土裏,只剩白白的額頭和一叢蘿蔔葉子,瞧着和普通蘿蔔并無什麽分別。
直到聽外面沒了響動,她才探頭探腦地撥開土鑽出來,發現自己被擺到了竈臺一隅,這個小角落剛好被廚房門口的半面牆遮擋住,只能瞧見床的一角,而且足夠溫暖隐蔽。如此,她也有自己的小空間了。
竹闕兩只蘿蔔手趴着陶盆邊沿,瞥見魔族人的衣角,他似乎重新卧下了。
晨光熹微,竹闕第一次不是被晨光喚醒,而是被食物的香氣喚醒。
竹闕揉揉蘿蔔眼,發現自己又被端回桌上,心中覺得好笑,她這樣真的好像從前仙宮裏,擺在正屋桌上的鮮花盆栽。
誰會用蘿蔔當盆栽啊。
奉庚一早去菜園摘了新鮮蔬菜,回憶着昨日小蘿蔔精教他的步驟,咕嘟嘟熬着一鍋白菜蘿蔔粥。
只是這燒白菜讓人覺得頭疼,他隐隐覺得,先前的燒法和昨日的燒法都不大正常。
“你不要動!”竹闕看到奉庚又開始往竈臺下面瘋狂塞柴火,忙從陶盆裏爬出來嚷道,“我來指導你!”
奉庚聽言,回憶起昨晚那道菜的恐怖滋味,有些猶豫,卻還是放下手中木柴走到桌邊。
竹闕張開一雙蘿蔔胳膊蹦跶着,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他将竹闕拿到廚房,竹闕兩只腳剛踩到竈臺,便甩開他的手,興致勃勃地張羅起油鹽醬醋。
在竹闕的嚴厲制止下,奉庚這回終于沒有把鍋燒至通紅,因此下鍋後,鍋裏的白菜保持住了可愛的綠色。
但當竹闕抱着勺子,加到滿滿第四勺鹽的時候,奉庚還是不安地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