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沒有沒有。”牛嬸擺了擺手,搖頭嘆道,“老婆子可憐,家裏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個,日子過得苦,我每次都便宜賣她,她還不知道呢。”
牛嬸皺着鼻子笑起來,雖是說起她自己的善舉,她卻比旁人先紅了臉。
“老婆子格外喜歡吃我家的肉麥餅呢,每次買許多,可香了!”牛嬸自誇起來,一邊從爐子裏将烤好的餅取出,熱情地問竹闕,“你要幾個?”
“要兩個。”竹闕接過兩個肉麥餅,笑着說道,“謝謝。”
竹闕遞了一個餅給奉庚,自己捧了一個,她雖吃不得,卻沉迷于肉麥餅的香味。
“好吃麽?”竹闕眨巴着一雙眼睛瞧奉庚。
奉庚見她滿臉期待,認真地又嘗了幾口,說道:“很香。”
“這個也給你吧。”竹闕将她的那份遞給奉庚。
她的蘿蔔身體可消化不了這些,只能看不能吃,太饞人了。但看着別人吃倒挺解饞。
主街逛得差不多了,兩人往城外方向走去,竹闕忍不住問起奉庚今日的不對勁:
“你今天怎麽走得這麽慢?還有點心不在焉的。”
竹闕問起這話的時候,奉庚還在扭頭瞧街邊幾個攤子。
奉庚聽言笑了笑,也不再賣關子,同竹闕說道:“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城內已經有不少人聊起邊界雪災了。”
“原來你來早市是想知道城內有沒有受影響?”竹闕說着,四顧周圍熱鬧的街市,也開始留意起他們的談話,果然好幾個小吃攤都有人邊吃邊聊邊界的事情。
但眼瞧着早市氛圍這麽好,莫說騷亂了,連不安的氣氛都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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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闕歪着腦袋問奉庚:“放心了?”
“放心了。”奉庚笑道。
竹闕正和奉庚說着話,目光不自覺被一對立起的馬耳朵吸引過去。
那不是剛剛買了十個肉麥餅的馬奶奶嗎?
此時的馬奶奶正在一個隐蔽的巷子口,身邊圍着一群小孩子。
她在給孩子們分肉麥餅。
馬奶奶笑呵呵地伸出手,幫狼吞虎咽的小孩子拂去粘在嘴角的餅渣,她年紀大了,手止不住地抖。
竹闕遠遠瞧着馬奶奶身上的粗布衣料,老人家衣服上還打着不少補丁,生活應該很拮據。
那些狼吞虎咽的小孩子們,衣服也都破破爛爛的,頭發邋遢地蓬亂着,似乎都是小乞丐。
竹闕準備回頭和奉庚說要幫幫他們,卻被奉庚拉着往一處走去。
奉庚正好瞧見了巡城的幾個侍衛,拉着竹闕徑直朝他們走過去。
為首的侍衛長見這個桃花精想要攔自己,停下腳步問道;“何事?”
桃花精同侍衛長行了個常禮,指了指馬奶奶所在的巷子口,以普通居民的語氣詢問道:“敢問城內這些小乞丐從哪來?他們平常一般住在哪裏?”
侍衛長對城內情況十分熟悉,也不對這桃花精擺什麽架子,答道:“這些小乞丐大多是跟着長輩從雪原流浪過來,只是親人熬不過路途艱苦,死在路上,他們就成了孤兒,無依無靠地漂來魔城中讨飯吃。”
“夜巡的時候見他們會抱團窩在巷子的避風處,怪可憐的。”
“城中孤寡老人的情況你了解嗎?”奉庚問道。
侍衛長有些起疑,不明白眼前的桃花精為何要打聽這些消息,他生出些防範心,便沒有細答,只點了點頭。
奉庚沒有再多問,他從手中凝出一塊流光溢彩的墨色龍鱗,乍一看像是一塊掌心大小的精美玉器。
竹闕正疑惑着,侍衛長卻臉色大變。
“魔尊大人!”侍衛長匆忙行禮。
奉庚擡手示意他低聲些,接着将手中墨色龍鱗遞給侍衛長,同他說道:
“你持此信物入宮,将你方才說的城中孤兒情況,以及城中孤寡老人的情況一并報給南胡,讓他查清情況後盡快處理。”
奉庚說完,又補充道:“本尊出宮的事情,不要聲張。”
侍衛長答應着,雙手接過墨色龍鱗,遵照吩咐匆匆離去了。
幾名侍衛離開後,竹闕忍不住問道:“南胡會怎麽處理?”
“會盡快幫孤兒們尋到容身之所,解決溫飽。老人也會有相應的周濟。”奉庚回道,“不過想徹底解決這些問題,估計還是要等回宮後,針對這些情況商讨一下新令的頒布了。”
竹闕聽他說話,一邊沉默地注視着奉庚,直到他說完,竹闕都沒有移開視線。
奉庚見她呆愣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
“想什麽呢?”
雷厲風行,卻潤物細無聲。
竹闕在想,他真是一位好魔尊。
但這樣的話她當然是說不出口的,于是搪塞道:“沒什麽呀。”
竹闕回身望向巷子口,馬奶奶仍和小孩子們陪伴一處。
那些孤兒們并不知道,只短短一會,他們未來的住處和食物都已經有了着落。
兩人出了城,繞到城牆邊一處偏僻角落,由奉庚畫出傳送法陣。
竹闕擔心奉庚還未恢複,畫法陣會不會有所消耗,卻也無可奈何,畢竟她也是來魔界才見過這種法陣,幫不上忙。
兩人從法陣逐漸消散的光芒中走出,來到了遭受雪災的其中一個村子。
奉庚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況,雖說沒有大礙,但畫陣這樣簡單的事情竟還是有些吃力,怕是不能多用。
竹闕跟着奉庚往村口走去,一邊面露驚訝的神色。
一直聽說是村子,還以為人丁稀少,可眼前的景象,用“鎮子”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怎麽這麽多人?”竹闕驚訝道。
她望着“村內”來來往往的魔族人,這裏不僅人口衆多,而且能明顯區分出許多來自不同部族的人,或者說這裏根本沒有“部族”存在,人們就是零散地混居在一起。
奉庚見竹闕的表情,知道她在驚訝些什麽,解釋道:“邊界村落基本都是這樣。”
“其實原本都只是一些小村子,但雪原若有離散的人想要來魔都定居,或是殘損部族需要到魔都短期休養的,大多會選擇這些村子落腳。”
“村子的屋舍因此越建越多,人也越來越多,都混住在一處。”
竹闕面露了然的神情,怪不得奉庚這麽緊張邊界“村落”的情況,如此看來,确實很有緊張的必要啊。
兩人走到村口,早已有識得魔尊的人在村口接應他們。
奉庚跟着那人進到村內,一邊詢問他現場情況。
竹闕緊随其後,左顧右盼地打量着村中景象。
可以瞧見,越往村子深處走,房屋損壞得越嚴重,那頭估計就是雪原了。
暴風雪已經過去,留下一片狼藉,已經融化的雪水将村中土地漚成爛泥。
路很難走,竹闕所見的村中人們,鞋子、裙角甚至身後原本毛茸的大尾巴都被爛泥水髒污了。
但他們的精神面貌卻是竹闕未曾見過的清爽利索。
村中身體強壯的,自發加入魔軍重建屋舍的工作中,扛不動木頭的,也都盡力幫忙,或送水備飯,或幫着做些精巧的細活兒。
在這一片狼藉之上,人們穿梭來往,吵吵鬧鬧卻有條不紊,竹闕看得出了神。
她見有一群人正使力氣拖運一塊沉重圓木,一邊高聲唱着號子:
“一二三哆嘿,使勁兒呀麽哆嘿。
一二三哆嘿,把屋建呀麽哆嘿。”
另一邊有幾個工匠,正坐在新搭出的房屋框架上勞作,也停下手頭活計,笑着看他們,不一會也跟着大聲唱。
好幾處歌聲彙聚,竹闕被感染,忍不住小聲跟着唱起來。
在這個地方,她感受到如此蓬勃的生命力。
若這就是天界所嘲諷的“野蠻”,那竹闕真是要連着野蠻這個詞也覺得可愛起來了。
竹闕和奉庚被領到一處未被風雪t損壞的木屋落腳,早有魔軍将領候在屋內。
若不是魔尊大人不想暴露身份,他必然要親自迎接的。
竹闕跟着進到屋內,任他們談論要事,自己則趴在窗口朝外看村民和魔軍們忙活。
她越看越坐不住,直接溜出屋去。
竹闕本也沒有目的,只是眼饞他們的熱鬧氣氛,無論如何想着要摻一腳。
她看到送水的就幫忙打水,需要送東西的就接過幫忙跑腿,自然而然地跟着幹起活來,好似成了村子的一員,在賣力建造自家屋舍一般。
竹闕看到一輛拉蔬菜的板車,車轱辘陷在地裏不好動,便搭把手幫忙推,不知不覺跟着到了送菜的目的地。
村中臨時搭了個簡易的棚子,堆起竈臺做大鍋飯,忙得熱火朝天。
竹闕也不見外,爬上板車幫他們揀菜、搬運。
大家雖見她面生,但交談着就熟稔起來。
搬完菜,竹闕見有幾個跟着廚娘過來的小孩子,因為無聊,各自搬了石頭,在旁邊安靜地坐成一排,眼巴巴等着自己的母親忙完。
竹闕突然想到什麽,從乾坤袋裏掏出早市才買的那個比她腦袋還大的竹球,拿在手裏晃了晃,對幾個小孩子招了招手:
“來來都過來。”
幾個男娃女娃立刻擁過來,如同一群小尾巴般跟在竹闕身後。
竹闕挑了一塊平整的幹地,帶着他們蹴鞠。
奉庚商議完事情,見竹闕早跑沒影,他無奈地出門尋找,好在有血契連接,竹闕也沒跑太遠,他能通過血契感應到竹闕的大概位置。
奉庚轉過一處拐角,見竹闕正一手拎着一只小狗娃教訓着。
“玩球就玩球,怎麽可以打架呢!”竹闕說道。
“他先推我的!”黑耳朵的狗娃指着對面說道。
“我不是故意的,但你踩我是故意的!”白耳朵的狗娃怒道。
兩只狗娃伸手互毆,奈何被竹闕提溜着,又夠不着對方。
其餘幾個小孩子笑嘻嘻地蹲在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竹闕拿他們沒辦法,只好又從乾坤袋裏掏出毽子:“分開玩吧,別搶了哈。”
小黑狗盯着竹闕腰上這個可以變出玩具的香囊,露出難以掩飾的嘴饞表情。
“你想要什麽?”竹闕見他口水都快掉到地上,便翻了翻早上買的玩具,“鈴铛、泥娃娃、竹蜻蜓……”
“我想要你這個香囊。”小黑狗指着竹闕的乾坤袋,獅子大開口。
“你真是貪心啊,這袋子是我借的,不能給你。”竹闕捂住乾坤袋,認真拒絕道。
奉庚本在拐角處偷偷看着,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
竹闕也是無奈,她拿出毽子是為了把兩只小狗娃分開,沒想到一轉眼的功夫,方才還打架的兩個人又湊到一起蹴鞠了。
“大姐姐!”
竹闕正發呆,突然飛來一個毽子,竹闕下意識一把攥住。
幾個小女娃笑成一團,惹得竹闕也跟着笑起來。
竹闕加入她們。實在讓人懊惱,她技術太差,遠沒有幾個小娃娃踢得多。
但她卻玩得認真盡興。
奉庚瞧着竹闕,一時出神,周遭的人群聲似乎漸漸隐去。
提着裙子的少女,如雀兒一般靈巧地蹦跳着,青綠色的衣裙随她輕盈的身形搖擺舒展,好似翻飛的花瓣。
明澈清麗,無憂自在。
奉庚沒注意到,許是受他心念影響,他龍角上點綴的,原本安靜含苞的幾朵桃花,突然有細微的聲響,淹沒在喧鬧的人群聲中。
是花瓣綻開的細小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