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荷包蛋湯
第038章 荷包蛋湯
第二天的早飯是昨天沒吃完的豬油盒子, 上鏊子用熱油再煎一煎,外酥裏軟。
要是有一碗熱豆漿,撕一點豬油盒的軟面皮,能把人香迷糊。
不過徐祯按照四婆說的, 燒了一砂鍋滾水, 小心地磕了三個雞蛋, 不攪散,等它慢慢凝固成白而橢圓的荷包蛋。
往裏撒一小把蔥花,加點鹽,再來一些撕碎的紫菜。
就着荷包蛋湯,豬油盒子扯下來一塊, 筷子夾住,浸在湯裏, 或是蘸一點湯, 意想不到的吃法, 竟也格外融合。
冬日寒涼裏, 好似就該吃一點熱乎的。
反正姜青禾吃的尤為滿足, 開始翻箱倒櫃找能送出手的禮,學手藝不拜師, 至少也不能空手上門。
她倒出半袋紅松子, 又裝了把幹核桃, 熏肉挑了最肥的一條, 用麻紙裹好, 免得叫人看出來,還在縫隙中塞了兩條香腸, 抓了一大把幹菜。
這對于現在的姜青禾來說,算是很重的禮了, 再好的吃食也拿不出來。至于其他好東西,最好的還是幾件羊皮襖子,那也不是自己掙來的。
出門前姜青禾恨不得把自己裹成個繭,最好連眼睛也不露。她穿了件褚襖子,雙層厚布夾一層羊毛,裏頭還有夾襖,貓在屋裏時還成,出了門感覺像是裸奔。
頂着寒風走的每一步,她的心裏都在琢磨要不要花個一兩銀子,買點絨長毛厚實的羊皮,但想着還沒影的屋子,她決定還是先買點羊毛。
今天皮匠沒在家,守門的是他小兒子大牛,姜青禾僵着手掏出一把奶塊塞給他,樂得娃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嘴巴。
毛姨卻惱他,停下手裏正在縫的皮帽,說話溫和中又透着嚴厲,“娘咋跟你說來着,不要貪嘴。”
大牛低着頭不說話,姜青禾讓小娃去玩,她解下手套将籃子擱在地上,揉了揉硬邦邦的臉說:“嬸,你就怨我吧,一點奶塊不值當跟孩子置氣。我今天上門還帶了點東西,你要不收,我都沒臉學,叫灣裏人知道,次次空着手去,都得說我是給個臉好染大紅。”
毛姨擰起眉頭說:“閨女你這是做啥,”她看着姜青禾解開麻紙包,露出一截泛着油花,紅膩的色澤,撲面的煙熏夾雜鹹味晃花了她的眼。
Advertisement
登時她都顧不得掉落的頭巾,露出臉上完整的胎記,只急急地說:“俺不收,你這不是臊俺嗎。”
各說各的理,一個是真想給,一個也是真不想收,弄得臉紅脖子粗。
姜青禾争得累了,她坐下來時突然想到,清了清嗓子說:“這東西我給叔,”
毛姨沒等她說完,橫插一句說:“他更不會收。”
“我找他硝皮子呢,我家養了三只老肥的兔子,這不是天冷,想宰了皮毛做兔皮帽子。”
這三只兔子那時沒讓繼續繁殖,因為三只老兔子超級會打洞,姜青禾一點經驗沒有,有一兩次差點被它們逃了。
只能關在木頭籠子裏,然後又發現它們也會啃木頭,甚至能把很厚的木頭啃個對穿,養這三只老兔子加另外三只小兔子已經夠筋疲力盡,天天加固牢籠。
等她啥時候有錢可以打幾個鐵籠子時,她一定要養上十幾二十只。
“熟幾張兔皮子也用不着給這麽老些,”毛姨語氣漸漸低下來。
“我還想請叔幫我們殺一下,咱們也不曉得咋留皮好些,”姜青禾說。
後面又說了不少話,毛姨才同意,只是她也把話說前頭,“熟皮子的話,這冷天不好弄。皮子取下來曬幹後得浸冷水缸,天熱只要一天,天冷得浸個二三天才成。”
“刮肉啥都弄完後,得要用芒硝、鹽、黃米面下缸漚皮子,天熱俺們只漚個七八天,冷的話短則二十日,長要三十來日,兔皮時間短些,也起碼得大半個月。”
“沒事,那等叔回來看他哪天有空,到時候我拎着兔子過來,”姜青禾想着要是現在宰,到最冷的時候能帶上兔皮帽。
“說到兔皮,那俺教你認認兔皮子,”毛姨從最底下的櫃子裏取出手掌大的兔皮,她依次擺在桌子上說:“這是俺那麽多年碰到過的兔皮,家兔和野兔的皮毛差得挺多,家兔養的皮毛水滑也不少,厚薄也難說,俺沒遇見過幾只好的。”
“不過本地野兔皮毛,你瞧它毛量充足,雖然顏色沒那麽漂亮,但這毛你放日頭下照是很翠的,不管做帽子,做襖子都暖和得很。”
毛姨一口氣說了不少,她起身倒了杯茶接着說:“但是野兔皮用不了多久,你翻過來看看它的皮板,又脆又薄,硝好了還能多用幾年,硝不好半年就裂了,不耐用。”
姜青禾一一記下,她反複感受着指腹下皮毛帶來的細微區別,以及皮板的厚薄。可能她沉下心來,完全沉浸時,能夠領悟到一些東西,只是還很淺薄。
毛姨做匠人都有三十來年了,懂的東西特別多,她還教姜青禾一定要學會分辨皮子産的時間。
可以說每個季節的皮子都有很大的差別,冬皮似寶,春皮如草,秋皮較好,夏皮湊活。
能學會辨別的話,是能夠唬人的。
“最好的皮子是冬皮,哪個時間取的皮才算冬皮,從立冬到立春,”毛姨看着姜青禾記好,才又繼續說:“冬天取的牲畜皮毛,大多皮板很肥壯,毛發又稠密,底部的絨毛能瞧到它特別豐厚。”
尤其冬天獵的野物,那時為了禦寒,動物生出厚密的毛發來保暖,所以取下來的皮也最為暖和。
“但山羊板皮不同,你過來摸摸,哪塊最好,”毛姨把姜青禾選的皮毛擱在桌上,然後告訴她,“山羊板皮最好的就是這種秋皮,冬皮絨毛厚但板皮又薄了,抻的時候不如秋皮,油性也不算好。”
姜青禾努力吸取着知識,額頭脹鼓鼓的,她揉着腦袋,毛姨又笑了,“這幾天想學到俺幾十年的本事,當然難了,現在只是讓你出門裝裝樣子,賣皮貨的時候不要怯。”
“但裝樣子只能唬住別人,有沒有真本事,自己心裏清楚,”毛姨拍拍她的肩膀,“女人得自己有本事才成,要是活得跟俗語裏說的那樣,穿的小姑兒鞋,吹的娘家牛皮,自己啥也沒有,可不就叫人笑話。”
靠山山會倒,靠豬豬會跑的理,姜青禾明白得很早。她垂眸看着記的密密麻麻的知識,然後說:“嬸你接着講。”
“還講啥,”毛姨招招手,“你回去吧。”
姜青禾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她覺得才到這也沒多久啊。毛姨搭着她的肩推她走了幾步,“你去把兔子捆來,俺教你咋宰。”
做毛毛匠之前,她曾是個很老手的皮匠,一人剝一頭羊都做過,別提殺幾只兔子了。
“哎,”姜青禾應得很輕快。
她穿戴好後從小路跑回家,徐祯正在磨鋸子,看她回來還問了句,“咋跑那麽急?”
“回來拿兔子,嬸說幫忙剝皮,”姜青禾往後院走,她喊,“徐祯你快些,我一個人提不動籠子。”
這三只兔子天天要吃一大捆的草料,養的肥碩,薄薄一層皮毛底下全是肉,估摸着一只有七八斤。
裝在籠子拿給毛姨看的時候,她摸了把毛皮,“水色還成,小了點,一人做一頂兔皮帽還得添點,到時俺給你搭點邊角料。”
她扭住兔子耳朵,敲暈後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放血後在桌上順着兔子的豁嘴切開,一路流暢地割到底,撬邊取出完整的兔皮。
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點滞澀感。
毛姨自己利索取了兩張兔皮,剩下一只讓姜青禾試試。
姜青禾看了會兒信心滿滿,然後她上手發現,手底的皮毛很脆弱,只要稍稍一用力,沒使對方向,從皮底起會出現一道道裂痕。
她努力調整,手部力氣收着,在各種關節拐彎處都格外小心,急得大冬天她後背出了一層細汗。
剝一點喘口氣,接着剝,毛姨一會子能搞定的事情,她愣是從一大早弄到了大晌午,手酸脹也沒有放棄。
剝出來的皮子前面還看得過去,後面皮板坑坑窪窪,裂痕東一道西一道,但還算完整,姜青禾覺得很滿意。
“挺好的,”毛姨看着這張皮子說,“取皮的時候得用巧勁,不能蠻橫一把扯下來,這樣就算皮子幹了後,還得重新绱線,麻煩。”
毛姨還想教姜青禾刮肉裏,用鏟刀将皮板上的油脂筋膜全都鏟下來。
但這個活計很難,新手一鏟裂一塊皮。
毛姨只好邊刮肉裏邊給姜青禾講講要點,一說說到半下午,秋末的日頭軟綿綿的,一點都不暖和。
但姜青禾提着兩只兔子回到家時,身上還熱烘烘的。毛姨不要肉兔,她都懶得争執,撒腿就跑,一路跑回來的。
“咋吃?”徐祯問,他扔出一堆肚腸,兔肉還沒有開剁。
姜青禾正在木盆子裏洗手,用土肥皂搓了好幾遍,實在是手上沾着油花不好洗,味道也不好聞。
她搓着指縫沒有半分猶豫說:“冷吃兔。”
兔肉她最愛吃麻辣兔頭,又麻又辣又上頭,其次就是冷吃兔,放多多的紅辣椒,煸得兔肉又幹又辣,撒一點芝麻,等到冷的時候完全入味了,哪怕辣得呼哧呼哧喘氣,都忍不住往嘴裏塞。
徐祯用充滿遺憾的語氣說:“可惜它是野兔。”
冷吃兔的肉嫩,在于肉不焯水下鍋,但野兔的肉不焯水放姜片,重油重辣蓋住味,估計難以下嘴。
當然焯完水的的兔肉,肉質可能會變老。
“那爆炒吧,”姜青禾退而求其次。
徐祯拿了一把幹辣椒切碎,油熱爆鍋,迅速升騰起一股嗆人的辣,熏得人要流淚,開了窗也不成。
但等辣味過去,倒入煸過的兔肉,炒的紅辣辣,姜青禾夾了塊,沒有預料中吃起來有點擰巴的口感。
肉味更濃重,嚼着很細嫩,全靠濃油醬赤掩蓋了腥味。
姜青禾點點頭,“我盛兩碗給虎妮和大花嘗嘗。”
這幾只兔子還是虎妮給打的,她當然沒忘記。
去的時候拿着兩碗兔肉去的,回來也沒有空着手回來,四婆給舀了一大碗粉條,還挑了兩塊厚臘肉片蓋在上頭。
至于宋大花她吃洋芋糊糊,非得要給姜青禾來一碗,配上她自己做的腌菜,格外有滋味。
天冷後蔓蔓沒有像往常那麽愛跑出去玩,實在是姜青禾給她穿得不少,胳膊都不好伸展開。
也拘着她,讓她待在屋裏,生怕一個不留神,感染了風寒,到時候可不是鬧着玩的,當然能不生病就不生病。
甚至飯後,姜青禾會熬一鍋紅糖姜茶,一小塊幹姜切成細絲,姜這玩意切得越小辣味越重,再加一點紅糖。
“阿,”蔓蔓一點都不想喝,她從姜青禾開始熬的時候,把腦袋用襖子裹起來,整個縮在徐祯後面。
覺得到時候娘肯定找不到她,連呼氣都沒敢呼,捂着小嘴巴。
當她被姜青禾揪出來時,她保持一動不動,默念娘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喝,”姜青禾扯下她的襖子,将一小碗姜茶塞進她手裏。
在外頭尚有一線光照的時候,蔓蔓被揭了襖子後,一直愣着,她想說妞子姐騙人,這話壓根沒用。
她只能抽抽噎噎,老老實實喝完。
但她也只難受了一會兒,徐祯給她粒奶塊,小娃立馬高興了。
然後徐祯問她,“明天還喝紅糖姜茶嗎?”
“喝,”蔓蔓小眼睛瞟來瞟去,她小聲問,“我只喝紅糖,不要姜。”
小小的她懂得了,姜是壞蛋,她不喜歡,吃肉肉的時候讨厭,喝糖水的時候更讨厭。
夜裏蔓蔓在對着燭火擺弄手指頭玩,姜青禾看會兒子記的資料,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準備全都給背下來先。
徐祯則在計算圖紙,蓋房子還得要多少的木頭,他砍了二十來棵紅松,二十來株杉木,還堆在山上沒拿下來。
各自忙各自的事,生活照舊,姜青禾起早忙活完家裏一堆事,白天去跟毛姨學,晚上則回來接着背。
如此學了十日光景,姜青禾初步學會了點皮毛。
然後那天下午王盛穿着件灰不溜秋的羊皮襖子進來,氈帽下的頭發左一簇右一條蹿出來,小胡子更濃密了,整得跟四五十似的。
他抓了把頭發,毫不在意地說:“前幾天不是在鎮裏蹲皮客嘛,哪有工夫打理哦。”
“學的咋樣了?”王盛不客氣地坐在毛姨旁邊 ,用指甲剔了剔羊皮襖子上粘的東西,擡頭問姜青禾。
毛姨取了幾塊皮條子,長短拼湊間說:“還成,不信你問問。”
“這地最稀最好的皮毛是啥?”王盛問了個比較淺顯的。
姜青禾不假思索,“駝毛氈,白駱駝毛的。”
這裏最好的皮毛不是二毛皮,而是駱駝毛,甚至都被運往海外諸國販賣。
王盛想了想從兜裏掏出張皮毛,“這是啥皮?”
姜青禾接過先看顏色,黑的,能确定基本是羊皮,色澤跟野牲皮不一樣,一眼能瞧出來。
她又摸了摸,在山羊和綿羊中間,确定是黑綿羊,因為綿羊毛天然卷曲。
板皮很輕軟,色澤也好,跟二毛皮差不了多少,能跟二毛皮類似的皮毛只有那麽一兩個,她想了想說出個答案,“紫羔皮。”
她默默在心裏念,藏綿羊皮毛黑,取紫羔皮得羊羔不超一月。
“嚯,有點樣子,”王盛拍板,又問了好幾個問題,才最後問了句,“會藏語嗎?”
姜青禾會藏語,但是她說得并不算流暢,只挑自己感興趣學的日常用語,她說:“會一點。”
“藏民皮襖咋說?”
姜青禾有點印象,因為吃喝住行她比較了解,她試探着說:“熟拉?”
王盛拍手,姜青禾問他,“我說對了?”
他理所當然搖頭,“俺哪裏曉得。”
不知道你拍什麽手,姜青禾想翻白眼。
“你懂點就成,”其實不懂也行,他請了行家的。
反正王盛一如既往不靠譜,他說:“甭管了,收拾收拾,明天你跟俺去皮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