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 第十六章
“方老, 笙笙這肩膀……”
“她肩膀沒事，就是有些肌肉緊張，我給她推拿了一下，明天就能恢複徹底, 只不過這小丫頭肝氣郁結, 心經也不太暢通, 可能是遇見了什麽難事傷神。”
“嚴重嗎？用不用給她開些藥調理調理。”
“是藥三分毒，她還年輕, 平時生活規律, 心情舒暢些, 過不了多久自然也就好了。”
溫故颔首，目光落在垂眸回避着他目光的鹿笙身上，欲言又止。
這一刻, 他他真的有些想問問眼前的小姑娘, 到底是什麽事讓她這樣牽腸挂肚勞心傷神？
在溫家的這些年，他自問從來都沒有輕待她, 鹿笙的衣食住行, 從來都是最好的，她提出的要求，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 即使再忙, 他都盡量回家陪她吃晚飯, 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他都沒有忽略過。
這麽多年，別的孩子有的, 她都有，別的孩子沒有的, 她也有。
這樣一個被他捧在手心千嬌百寵的小女孩分明應該事事如意，怎麽就會心緒郁結呢？
是因為她那過于忙碌委屈了她的父母，因為學業的壓力，因為複雜的人際關系，還是因為有孫志遠這樣陰魂不散的登徒子，好像一個人不快樂的理由有很多，可他熟悉的那個鹿笙，并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為難。
回去的路上，鹿笙安靜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她阖眸靠在頸枕上，濃密纖長的睫毛低垂着，似乎是在小憩，只是那并不平緩的呼吸出賣了她。
透過後視鏡，溫故清楚地看着她輕輕顫動的羽睫，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驟然縮緊，轉頭看向了另外一側。
安靜，讓人有些窒息的安靜。
這一刻，那死寂中，鹿笙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那無措的心跳。
許久，車終于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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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笙悄悄掀了掀眼皮，隐約看到不遠處那熟悉的建築。
身邊人推門下車，輕帶上車門，走向了不遠處那滿是紅色落葉的樹下。
男人颀長清瘦的背影裏隐約透露出了幾分落寞，秋風拂過他黑色的風衣，在他身後綴上了一片紅葉，他側身對着她，似乎是在看那即将逝去的夕陽，又似乎并不是。
暖光勾勒着他完美的側顏，柔和了他的眉眼，可他回頭望過來的時候，撲面而來的卻似乎都是低沉冷清。
這一刻，她很想跑過去抱抱他。
可她不能。
她知道，他在等。
她那些拙劣的小把戲從來都逃不過他的法眼，可他沒問，他只是在等，留下了時間，留下了空間，等她自己去坦白。
而她，什麽都可以和他說，唯獨……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真的沒有了退路。
天邊的明霞一點點黯淡，陽光沉入山谷，那有些混沌的天光裏，他伫立于車前，一點猩紅在他指尖躍動，伴随着一陣低低的輕咳，煙氣模糊了他那緊鎖的眉頭。
那是鹿笙第二次見他抽煙。
而她第一次見他抽煙是很多很多年前，他抖着手點燃了一支煙，然後被煙嗆得直咳嗽，咳個不停，直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被她發現，他就慌亂地将煙掐滅，藏在身後，燙破了衣服都渾然不知，後來她好奇，偷偷嘗過一口爸爸沒有點燃的香煙，是苦的。
鹿笙咬唇，杏眼有些濡濕，她打開車門，仿佛幼鳥歸巢一般徑直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了他瘦削的腰身，将小臉藏在了他的心口。
捏滅了那火光，有些灼痛的手指虛虛的落在鹿笙腦後，他想要揉揉她的頭，可那只溫暖的大手卻遲疑着落在了她的背後。
“笙笙，你到底為什麽不開心？”溫故的聲音裏有些被煙氣熾灼過的沙啞。
鹿笙沒有說話，只是将頭在他懷中埋得更深。
“擔心淩老不肯教你？”
“軍訓太辛苦，你不适應？”
“有同學欺負你，還是孫志遠騷擾你了，讓你厭煩？”
溫故一聲聲地猜測着，而鹿笙只是搖着頭不說話。
他輕輕回抱着懷裏緘默卻又難過的小姑娘，隐約透出了幾分無奈：“笙笙，你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态度，有什麽問題你說出來，我幫你解決。”
鹿笙身子一僵，從他懷裏退出來，向後讓了半步，她注視着他那溫柔得讓人迷醉的深邃眼眸，不置可否，只是輕搖了搖頭。
“笙笙，你這樣，我真的很擔心，如果不方便和我說，我讓你媽媽來和你聊聊，好嗎？”他嘆息着開口。
溫故的話音剛落，鹿笙便驟然紅了眼，反拉住了他的手，阻止道：“溫叔叔，我真的沒事。”
她說着，原本潋滟的眸光水色更甚，睫毛不受控制地顫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
她該怎麽說，她所有的難過和擔憂都是因為他太好。
溫故太好，好到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更好，好到讓她生出了貪念，想要将這份好延續到一生一世。
因為她生病而放棄他準備了許久的項目時，他說的是沒關系，笙笙是最重要，至于那些錢，他遲早都可以賺回來。
小學時，她被班裏同學嘲笑是沒有爸媽的野孩子時，他就載了滿滿一車的玩具，拿着巧克力做成的花束等在那擁擠的學校門口，在所有同學豔羨的目光牽起她的手，和她說我們回家。
因為溫故，她有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
這個家太珍貴，他太珍貴，所以她接受不了失去，可即使再用理智來約束自己，她還是生出了妄念。
她喜歡他清俊的眉眼，喜歡他溫柔的聲音，喜歡他懷抱的溫度，她貪心地想要他只屬于自己。
晶瑩的淚珠緩緩滾落，劃過少女粉白的臉頰，留下一道讓人心碎的水痕，溫故自然地擡手，屈指輕拭她的眼淚，妥協着哄道：“別哭了，如果真的不想說，我不問了。”
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他再去刨根問題或許真的不合适，只是面對她，他總還是忍不住擔憂，即使知道人生總有許多煩心事，可卻看不得一點落在她的身上。
溫故從來都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可是在鹿笙面前，他卻總是願意這樣俯身遷就。
看着他那關切的神情，鹿笙抓住了他被燙紅的手指，努力壓制住哭腔：“溫叔叔，我難受，心裏難受。”
“笙笙。”他開口，似乎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追問，鹿笙卻已經在心上剖開了一個口子，放任心意流淌出來：“溫叔叔，我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溫故怔忡了一下，原本疊起的眉峰卻并沒有舒展，他小心試探着問道：“他有女朋友了？”
鹿笙搖頭，肯定道：“沒有。”
聞言，溫故松了一口氣，卻還是不懂她為什麽會這樣憂慮，只能小心的繼續追問道：“那他是有什麽缺陷嗎？”
鹿笙與他四目相對，頓了一瞬，又繼續搖頭道：“也沒有，他很好。他優秀，成熟，善良，溫和，我想不到他有什麽缺點。”
聽到她對一個男孩子有這樣高的評價，溫故沉吟了一下，一時竟然不知是該相信她的眼光，還是該為她這被男色所迷惑的模樣擔憂，他不動聲色地問道：“所以，你在擔憂什麽？”
“我不應該喜歡他。”鹿笙說着，回避開他的目光垂下了頭。
“為什麽這樣說？”溫故有些不解：“笙笙，喜歡和應該或者不應該沒有什麽關系，喜歡就是喜歡，只要保證你不會受到傷害，你就有争取的權利，不論你喜歡誰，我都支持你。”
“溫叔叔，你真的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喜歡就夠了嗎？”鹿笙目光灼灼地看向溫故，唇角竟然有些不受控制地上翹。
聞言，溫故原本平靜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把石子，驟然泛起波瀾，可他想要追尋緣由，卻又沒有什麽頭緒。
他安靜地思考着，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絲微妙的複雜，高興、擔憂、辛酸，千百種滋味湧上心頭，仔細感受，竟然還有些莫名的茫然和不安。
鹿笙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上了她喜歡的大學，如今又有了喜歡的人，他分明該為她高興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有些悵然若失，像是懷中心愛的珍寶被觊觎着，随時都會有人搶走一般。
笙笙那麽單純，如果被有心人騙了要怎麽辦？
他鼓勵她去追求喜歡的人，可許多人認為女孩子要矜持，她要是因為太主動被人家看輕，受到傷害怎麽辦？
一瞬間，他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個阻止的理由，可他卻好像并沒有來阻止的立場。
年輕的小女孩動心喜歡上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和她年紀相當，能考上北城大學，總歸也該是才華斐然的人中龍鳳，她是個顏控，能讓她喜歡的自然也不會醜，這樣有才有貌的男孩，他自然也沒有什麽再挑剔的理由。
“溫叔叔。”她輕喚了一聲，催促着他的答案。
溫故回神，語氣中多了幾分安撫味道：“笙笙，兩個人彼此喜歡就可以在一起，只要你能保護好自己，你想怎樣，我都支持你。”
“喜歡他的女孩很多。”鹿笙意味深長道。
溫故神情裏多了幾分認真：“可你也是最好的女孩，值得所有最好的東西。”
聞言，鹿笙淺淺一笑，笑意裏卻又隐約帶了幾分隐秘的苦澀。
他說的話，真的很好聽，她甚至都要當真了。他會說這些話哄她，鼓勵她去和別人談戀愛，卻不曾想過她喜歡的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他自己。
“我懂了。”鹿笙點頭，努力扯了扯唇角，拉起了一絲有些僵硬的弧度：“溫叔叔，快到晚訓的時間了，我們回去吧！”
溫故直覺她情緒不對，只是說起喜歡一個人這件事，他實在也是個門外漢，他當初甚至都還不曾喜歡過一個人，沒談過一場戀愛，就已經因為那場意外絕了心思，如今上了年紀，更是半點沒有那種旖旎心思，實在給不了她什麽有用的建議。
送了鹿笙回軍訓基地，回到家裏，溫故仍舊在想她說的那些話，想起她當時那諱莫如深的神情，心裏莫名的有些發堵。
[笙笙，早點休息，不許再胡思亂想。]
心不在焉地看了兩份報表，溫故終于忍不住拿起手機發了消息過去。
鹿笙的消息回得很快。
[溫叔叔，我還是覺得有一件事不知道要怎麽辦？]
[什麽事？]
溫故下意識坐直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上正在輸入中的狀态，等待着她的答案。
[心悅君兮君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