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鹿笙, 你自己出門要記得照顧好自己,尤其小心點那個蘇哲,他對你可是賊心不死。”
聽到溫知新那老生常談的話,鹿笙無奈的從他手裏接過沉重的登山包:“我心裏有數, 倒是若楠這邊, 謝沐澤應該快要出院了, 你記得到時候替我去搭把手。”
“放心吧。”溫知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我都問好了, 他後天出院, 我和小叔叔到時候直接把他接到那套房子去, 對了,你記得早點回來啊,奶奶買了一堆過年要用的東西, 我一個人可收拾不過來。”
鹿笙莞爾一笑:“我肯定要早點回來呀, 不然只怕鄰居又要一大早來提醒家裏春聯貼倒了。”
說起之前的糗事,溫知新清了清嗓子, 有些不自然的轉移了話題:“那邊好了已經開始集合了, 鹿笙,你再不過去就要遲到了。”
隔着那淺茶色車窗看到校門前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鹿笙連忙開門下車, 正要回身将門關上, 便聽到了那有些冷清的聲音:“笙笙。”
“溫叔叔, 怎麽了?”鹿笙定住步子,巧笑探頭,有些期待地看向坐在駕駛位的男人。
溫故收回目光, 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沒什麽事,注意安全。”
鹿笙粲然一笑:“知道了。”
鹿笙到的時候, 大多數人都到了,二十多個人的團隊,有一半都是熟面孔,除了淩老、蘇哲和兩個師兄外,還有幾個是父親的朋友,雖然不算熟絡,可也都主動和她打了招呼,當然少不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這種客套話。
淩老親口承認的關門弟子,又有兩個早已成名的師兄保駕護航,更有這麽多身為領域泰鬥的叔伯照看,即使不認識鹿笙的人,對她的态度也極客氣和藹。
鹿笙謙遜有禮地同衆人說過話,便自覺地退到了一邊,并不想太過惹眼,淩老贊許地看着她笑笑,轉頭繼續和身邊人交流了起來。
雖然鹿笙有心低調,可卻實在惹人注目,同樣都是被老師帶來學習的學生,其他人加入不了老師們的談話,而她直接就是話題中心,這樣的差距不由得讓其他人對她多了幾分關注。
“鹿師妹,你是研究什麽方向的呀?”
“文修,目前可能接觸的古畫方面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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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師弟呢?”
“我是研究通史的,兩位師兄呢?”
“我是學文物鑒定的,至于尹師兄他專攻文物保護,說起來應該和鹿師妹的方向比較貼近。”
彼此介紹了一下,幾人也熟絡了起來,團隊裏年輕人只有五個,其中一個是幫忙打點的領隊,除了鹿笙和蘇哲,另外兩個都是南城大學的博士生。
周弘毅是鹿笙二師兄韓教授的得意門生,而另一位尹謹之也是來頭不小,曾經輔助過韓教授複原金縷玉衣,是個學貫古今的人物。
在北城大學,鹿笙是被大佬們包圍教導的,論專業水平比起同齡人要領先許多,難得遇到旗鼓相當的同齡人,一時間也同兩人聊得歡。
人美,聲甜,學識好,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剛剛還有些質疑她專業能力的兩人看她的目光已經悄然轉變,既贊嘆又欣賞。
他們說的許多東西太過複雜,引經據典不說還夾雜了許多細碎的細節論證,蘇哲是不太懂的,他靜靜站在鹿笙側後面,在她看不到的位置不動聲色地幫她托着沉重的背包,笑吟吟看着她,目光寵溺又溫柔,任誰都會覺得他們便是女才郎貌的一對。
他那故作親密的姿态澆滅了對面兩個博士心裏剛剛燃起的那一點小火花,見狀,蘇哲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
只是這些,鹿笙是不曾察覺的。
從北城到考古現場,四個小時的飛機,兩個小時的高鐵,再加上兩個小時的大巴,一路折騰下來,總算到了現場附近的小縣城,衆人皆是疲憊不堪。
項目組提前包下了酒店的一整層,淩老的房間位置最好,鹿笙沾了光,分到了旁邊的一間,窗外正對遠山,黛色正濃,夕陽低垂,山巅的白雪染了緋色,如夢似幻。
吃過了晚飯,淩老把幾個學生叫到了房間裏,反複叮囑了幾遍千萬要注意安全,又将自己通過資料得到的一些推測和衆人說了,便趕着他們回去休息,獨獨留下了鹿笙。
“明天去現場,把這個戴着。”淩老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紅布包,有些變形的手指顫抖地一層一層将手絹打開,露出了那一點金色。
鹿笙有些不解地看向他:“淩爺爺,這是……”
淩老将那紅手絹攤平,上面那镂空的金制長命鎖便露出了全貌:“笙笙,明天出門之前,把這個平安符戴上,不許摘下來。”
“淩爺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鹿笙推拒道。
這長命鎖一看便知是古董,說起镂空的工藝,最有名的就是镂空纏枝紋銀香囊,那可是S省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而眼前這镂空纏枝長命鎖與其異曲同工,甚至因為保存更為精細,仍舊是耀眼的燦金色,精致又漂亮,若是拿到市面上,說一聲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淩老皺了皺眉頭,固執道:“給你就拿着,長者賜,不可辭。你如果不聽話,我明天絕對不讓你去現場。”
鹿笙猶豫了半晌,方才乖順收下,當着淩老的面将長命鎖戴在了脖子上,淩老目光複雜地看着她,點了點頭,這才擺了擺手放她回去,神情疲憊地靠在了沙發上閉目養神。
但願一切順利。
翌日,天朗氣清,萬裏無雲,明媚的陽光落在身上,讓人心情舒暢。
考古現場在半山腰的位置,為了保護現場,上山的路從山腳下就被封了,車将衆人向上送了一段,餘下的路都只能自己走。
好在這段路并不遠,除了淩老上了年紀,被年輕的領隊扶着走一段歇一段,餘下的人都上得很快,幹勁滿滿。
鹿笙也不急,乖巧地跟在淩老身邊,認真聽他講解着考古經驗:“笙笙,你往下看,這一處陵墓頭枕山,腳踏川,是風水極佳之地,之前勘探到後山上有斷龍石,在陵墓外圍的陪葬品已經達到上千件,說明這一處陵墓的主人生前一定極為顯赫,挖掘的意義很大,能夠提供很多資料,但同時防盜墓的手段一定也不少,所以千萬要處處小心。”
“淩爺爺,那您覺得這個陵墓是什麽年代的呢?”
淩老步履一頓,反問道:“你認為呢?”
鹿笙斟酌道:“之前看了一些資料,從現在出土的文物判斷來說,理論上是宋代,但我覺得可能時間還要再往後推,以墓葬規模來看,我認為是明初。”
“為什麽?”淩老颔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鹿笙咬了咬唇:“是直覺吧,雖然陪葬品裏沒有青花瓷,但我記得外圍有一件東西很像是火器,這種火器應該是元代的,而且從耳室出土的東西來看,金石漆器裏有很多造型都是小動物,雖然不排除這是墓主人的偏好,但我更傾向于另外一種可能。之前曹淑墓的規制也是超過正常認知的,所以我感覺這座墓可能屬于一位早夭的孩童,而并不是大家預測的帝王墓。”
淩老沉吟了一下,忽然加快了步伐:“我們快些上去,看看你說得對不對。”
即使加快步伐,追得氣喘籲籲,淩老和鹿笙到達營地的時候也已經是正午時分,還來不及吃飯,淩老便将在場幾位經驗豐富的專家叫到一起,說起了鹿笙的猜測。
“淩老,我覺得鹿笙說得确實有道理,但是明初動蕩,想要出現這種規模的墓葬是很難的,能夠有這樣實力修建地宮的人很少,而為一個孩子修建這樣規模的陵墓,就更不可能了。”
“是啊淩老,如果說鹿笙說的成立,除非墓裏葬的是太祖一脈,還要倍受寵幸,可似乎沒有符合的夭折幼童。”
淩老眉頭一皺:“靖江王一脈呢?不論是從社會地位,財富積累,還是從封地位置來說好像更加合理吧。”
見衆人沒有反應,淩老又繼續道:“靖江王一脈,作為藩王,這樣的墓葬規格是合理的,并且按照目前出土的文物來看,的确有很多東西更像是孩童所喜愛的,如果鹿笙的猜測被證實,我們可能就會找到一些不曾被記載的歷史。”
聽了淩老的話,衆人驟然安靜了下來,似乎認同了這種可能性,目光再落在鹿笙身上時,不由得又多了幾分後生可畏的贊嘆。
不論這個猜測是對是錯,至少她對歷史的敏感和細致程度超過了他們之中許多人,也正是因為這樣一個不同可能的提出,才讓他們發覺以經驗來判斷歷史,很容易走入誤區。
鹿笙出了大風頭,淩老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再讓她參與主墓室挖掘計劃的制定,只将她安排去與其他三人一起對出土文物進行核對記錄,以及初步的保護處理。
她這靈氣勁兒和她父親一模一樣,甚至青出于藍勝于藍,只是年少成名固然是好事,但心性若是錘煉不足,便是烈火烹油,只會讓人迷失本心。
而随着外圍墓室出土文物的不斷增加,衆人都能感覺到鹿笙的猜測似乎是在一點點被驗證,或許沒有證據直接證明她是對的,可也沒有任何證據來推翻她的想法。
跟着蘇哲他們一連忙了不知多少天,工作總算告一段落,淩老發話給他們放一天假,鹿笙也終于得了個忙裏偷閑的功夫。
不同于如今已經白雪皚皚的北城,這裏四季如春,綠樹繁茂,山間遍地野花,姹紫嫣紅,很是漂亮。
山間還有泉水,在不遠處彙聚成一汪,若是落了雨,激蕩起霧氣,天地間都是朦胧煙雨色,只遠處天邊彩虹爛漫,置身其中,便仿佛人間仙境一般。
雖然難得能睡個懶覺,可鹿笙專門起了個大早,想去把這樣的風光拍下來,帶回去給他看,可再好的相機卻也承載不了大自然的鐘靈毓秀。
山上沒有信號,忙起來的時候她累得顧不上想他,回去疲憊得倒頭就睡,可閑下來,有些人就開始不管不顧地往心裏鑽。
鹿笙抱膝坐在沙石灘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平靜清澈的水面,不知想起了什麽,悄然牽了牽唇。
女孩濃豔的面容被日光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仿佛墜入人間的仙女,純淨翩然,山風吻過她的發梢,撩撥過她發間的野花,掠過萬裏山河,停駐在了少年的耳旁,微聲蠱惑。
蘇哲舉起相機,望着鏡頭中心的美麗女孩,卻又不敢有半點動作,生怕那一點聲響會驚碎了這一幅美麗的畫卷。
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陣簌簌聲響,鹿笙回頭,便看到靠在樹邊舉着相機的蘇哲,她微蹙了蹙眉,不自覺地擡手半遮住了臉。
“鹿笙,你別擋臉,我要試一下鏡頭聚焦。”蘇哲義正辭嚴道。
聞言,鹿笙無奈地将手放下,只是不論如何總覺得有些別扭,卻不知自己那眉頭微蹙的模樣是怎麽的惹人憐愛,活色生香。
“好了嗎?”鹿笙快步走過來問道。
蘇哲挑了挑眉:“可能還要換一下光線和畫面顏色看看,畢竟要盡量最大程度的記錄文物原本的色彩。”
鹿笙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那我們找個光線暗一點的位置看一下吧,再帶上光源。”
蘇哲的算盤原本打得是極響的,單獨帶着鹿笙去爬山,帶她去看那鬼斧神工的溶洞,等到太陽下山前,剛好可以去那一片野花花海看夕陽。
他專門和尹謹之學了如何編花環,如何用葉子吹小曲,還拜托了領隊取物資的時候幫他買了許多零食,他準備了這麽多,總也該是能讨她歡心的吧。
每天都一起工作,并肩作戰,鹿笙對他顯然熟絡了許多,就這樣一點點溫水煮青蛙,或許等到她徹底習慣自己存在的時候,他就可以握住她了。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為了能讓大家按時回家過年,挖掘的進度比預期要快上一些,長時間的作業導致電池也都有些不夠用了,鹿笙和蘇哲回去時,正撞見領隊帶着周弘毅他們下山取器材,于是幹脆也搭便車回了縣城裏。
午飯是在縣城裏吃的,在山上過了許多天吃速食和大鍋飯的苦日子,一回到居民區,幾人取了東西便直奔飯店,直恨不得讓老板将這一本都炒了,直到老板連連阻止才停了下來。
吃飯的時候,鹿笙提前離席去了藥房。
最近不知怎麽回事,山上蚊蟲尤其多,營地裏還不止一次進了蛇,因為山間有些潮,淩老和一位師兄都犯了關節炎,每天都靠吃止疼藥頂着。
買了許多雄黃和驅趕蚊蟲的藥材,又買了治療關節炎的膏藥和鹽袋放回車上,鹿笙拿出手機找了個信號好的位置,撥通了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原本就很安靜的會議室裏瞬間變得寂靜無聲,衆人面面相觑,原本還想看看是哪個倒黴蛋觸了老板的黴頭,吸引了炮火,可順着聲音尋過去,卻望見了溫故那張陰沉的臉。
“老板,笙笙小姐的電話,您不接嗎?”吳特助揚了揚下巴示意溫故看過去,那一雙泛紅的熊貓眼淚汪汪的,仿佛在世界毀滅的關頭救世主突然降臨,感動到幾乎快要哭出來。
工作狂老板不知道抽什麽風,為了多擠幾天年假,簡直快要了他們的狗命,他可真想換……算了,三倍加班費,年底還雙薪,這老板還能要。
看着來電顯示,溫故冷沉的臉色稍霁,擺了擺手示意吳特助繼續主持會議,拿起手機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笙笙”“溫叔叔”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溫故望着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深吸一口氣,捏了捏眉心:“笙笙,你先說吧。”
“溫叔叔,我是想和你說,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我們應該可以提前回去。”
聽着女孩甜軟的聲音,仿佛一捧雪落在了火裏,慢慢悠悠地壓散了那一股熾熱的煩躁,只餘下一點溫暖的餘熱,他眸光微顫,低聲道:“正好臘月二十八有極光,應該剛好能趕上。”
他的聲音有些輕,還有些薄,鹿笙不自覺将電話貼得更近,想要聽得再清楚一點,在那片刻無聲的沉默裏,她只聽得到他的呼吸聲。
分明有許多話想說,可卻又無話可說。
或許,這一刻,這樣的安靜就已經足夠了。
半晌,鹿笙身後傳來了急促繁雜的腳步聲,她回頭,便見蘇哲小跑着過來:“鹿笙,我們得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