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京中流言飛(二)
京中流言飛(二)
江意桦忽然間沒了脾氣,腦中思緒也更清楚了些,才想到其中的蹊跷:
當初名義上,她還是指定給李括的王妃,和柳雲則更是處處留意,也沒傳出什麽流言才是。
那麽在她‘死’後,這個流言又是從哪裏流傳出來的?
“他們怎會将你我聯系在一起?”江意桦皺眉問,“無風不起浪,可這股風是從哪裏來的?”
柳雲則握着手咳了起來,“咳,咳——”
“你知道?”江意桦眯着眼,明白了幾分。
“我大抵能猜出來。”柳雲則遲疑地朝她瞄了一眼,臉微微泛紅,“也許是因為——”
柳雲則吞吞吐吐,磨蹭半天也沒說下去,江意桦忍不住接了一句,“因為什麽?我不相信還有比這更糟的。”
“嗯,是這樣的。那時我以為你——,”柳雲則停頓片刻,這個詞卡在喉中,光是想一下,心底便是熟悉的刺痛感。
他只好略過才能繼續說下去,“可是我連送殡的資格都沒有,我只能在所有人都走光後,在你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到的時候天剛明,走的時候昏天黑地,我現在都還記得我常常坐在你墓前,根本感覺不到時間流失。”酥麻的刺痛越來越強烈,柳雲則嗓音滞澀,驟然提起那段過往,他竟然還是會心有餘悸。
“後來呢?”江意桦聽見自己竟然也用幹澀的聲音問。
“後來,物換星移,我卻還是常常去那裏坐着,有一次被人看見了,那時我還拿着你留下的手帕,上面的刺繡應該是被人認出來了。”柳雲則默然垂下頭,“估計就從那個時候起,有了流言。”
江意桦有點後悔問了,把他承受的痛苦重新剖開,一點也不愉快。
也許是看到她怏怏不樂的樣子,柳雲則趕緊舉起手保證,補充道,“不過,那時候流言還沒有這麽誇張!只是說我愛慕于你,并未損及你的名聲!”
江意桦對着那雙急切的眼睛,“沒關系,我不想知道了。”
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讓那些閑言碎語再喚起那些酸苦的回憶,再成為一把刀刺穿今日的你了。
她堅定地将手放進柳雲則的手心,帶着他越走越快,只想離開這裏烏泱泱的人群。
然而,柳雲則卻扯了扯她的手腕,停下來,“阿桦。”
他輕聲喚道,“恐怕你還是得知道流言因何變本加厲傳成如今這樣的了。”
江意桦不解地望着他。
但柳雲則只是笑着勾了勾唇,“看來我們是需要回江府了。等你見到他,自然會知曉了。”
柳雲則沒有解釋,江意桦只好帶着一肚子的疑問跟着他往江府走,沿街熟悉的商販很多,但是更多的是那些新開的鋪面,新開的成衣鋪、綢緞莊、酒樓茶肆……
都與她記憶中的長街相去甚遠。
柳雲則熟練地拉着她從江府偏門進去,看門的老黃乍然見到和二姑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直接驚得将扣門的阖板掉在了地上。
庭院裏,一個少年正在練劍,他約莫十歲出頭的年歲,随着他的手腕轉動劍柄,空中只留下數個閃光的劍影與劍弧。
他旁邊站着個年歲更大些的男子,身姿筆直,正神色肅穆地守在一旁,時不時地指導一二。
柳雲則指着那個年歲更小些的少年,戲笑道,“諾,阿桦,這就是我兒子,衆人口中的私生子。”
趁着江意桦失神間,他又補充了一句,“也可以說是你兒子。”
他的聲音不大,然而庭院裏的兩個人卻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那少年轉過身來,原本稚嫩的圓臉蛋已經變得瘦削,身高一下次拉長了許多,幾乎已經和江意桦平齊。
與那雙更堅毅,更有神彩的眼睛對視,江意桦愣住了,脫口而出,“你的兒子是小朝?”。
“是啊,沒人聽我解釋,人人皆傳他是你我的私生子。”這句話帶着幾分戲谑。
江意桦笑了,“真好,還記得他小時候軟糯糯的,現在竟然這麽結實了。”
柳雲則掃過躊躇在原地的少年,招了招手,“怎麽?認不出你的阿姊了!”
少年的眸子亮了起來,“你真的是……阿姊?”
雖然不明白阿姊是如何死而複生的,小朝的臉上卻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與此同時,那個守在一旁的男子終于沒好氣地開口了,“阿桦,終于肯回來了?”
這道聲音比之從前多了幾分威嚴,但仍舊含着熟悉的調谑。
他不是別人,正是宋浔。
江意桦的目光在宋浔和小朝之間來回跳動。
“小朝認了你表哥宋浔為師傅,跟他學武。”柳雲則善解人意地解釋道。
“還不是你,當初走了,還給我留下這一堆的麻煩事?”宋浔撇了撇嘴,抱着雙臂一臉的不忿,“你走時非要我給他找個私塾,一來二去,就被賴上了。”
她為了追求自由而離開,她不後悔,可是,卻也很歉疚。
因為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留下很多麻煩事要宋浔善後,她的喜樂,亦是所愛之人為她架起的。
對于這個表哥,她始終有所虧欠,也許終此一生都難以償還。
“咳咳,”宋浔咳嗽幾聲,打斷她的傷感,疲憊地搖手,“別感動了,我過得好着呢!錦衣玉食的,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是啊,錦衣玉食,卻也是枷鎖,鎖住真實的宋浔。
江意桦遲緩的點頭,扯出一個無言而勉強的笑,“我知道。”
宋浔見不得這樣苦情的場面,繃着臉沖呆立在一旁的小朝吼道,“不要偷懶!不要以為今日就可以放松!”
“可是今日……”
“不行。若練武之人都像你這般,那只會蹉跎歲月,一無所成!”宋浔嚴苛地回答。
商量無果,小朝只好急忙提起劍,再一次揮舞練習。
江意桦仍站在原地望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樣的場面暖烘烘地,似乎還不錯!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柳雲則已經逐漸向她靠近,最終,他在貼江意桦耳邊小聲問,“阿桦,你不會怪我毀了你的名譽吧?”
“……”江意桦想了想,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畢竟當初還是她提出要照顧小朝的。
她還未開口,柳雲則卻早就似笑非笑地自顧自說了下去:
“那你可願委屈委屈,做我續弦?我保證絕不再娶。”
柳雲則牽着她的手,眉眼裏滿是春意盎然的溫柔,又像是一湖溶溶的月光。
這個念頭藏在他心中數年的悸動,不僅從未中斷,反而日益在心底生長,越來越堅定地紮了根。
這本是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實,來不及感動,江意桦便猛地回頭,咬牙切齒,“等等,怎麽是續弦?敢問你何時娶的妻?”
“江氏二姑娘?”
柳雲則試探地吐出一個詞,聳了聳肩,“沒辦法,畢竟我雖然沒有,但在衆人眼裏就是如此。”
至少現在,皇帝雖然免了她的欺君之罪,可她在外界眼中,仍然是已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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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昭第三十二年,六匹奔宵馬的儀仗等在淮河之外,群臣拜谒稱臣,向六皇子李括奉上了太子玺符。
這一日,皇城內聲勢浩大,人人慶賀,不料,江氏二姑娘卻被牢牢地堵在了院內。
當然,除了江氏二姑娘外,還有整個江府的人都被堵在府內進出不得。
若問是什麽原因,自然便是眼前這滿滿當當的聘禮。
宋浔站在府門旁,嘆了口氣,“阿桦,這一次可還要退回去?”
江意桦幽幽地吐出一個字,“退。”
“我看你們二人是在折磨我啊!”
這已經是中丞侍郎柳雲則的第五次求娶,這聘禮的陣仗是一次比一次華貴,江意桦知道,柳雲則這是對她和李括曾經的婚約耿耿于懷。
他是在用這些聘禮給江氏二姑娘撐場面,好讓那些看笑話的人閉上嘴。
江意桦明白,可雖然明白,她也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
江意桦再一次拒絕了他:“你知道的,我不能答應。”
“因為是你,所以我願意再等等你,等你解決這一切。”
江意桦笑道:“可是,這不代表着我願意一直以這樣的方式終此一生,你能明白嗎?”
皇城局勢複雜,是所有權利的漩渦,只要還身在這裏,就避免不了時時刻刻被無數雙眼睛盯着。
時時自持,于她而言,只是牢籠。
江意桦無力與這天下權勢抗衡,卻也不願深陷其中。
畢竟,如果她是甘願困于京城之人,如果她願意做李括争權的一顆棋子,那麽,數年前的江意桦便不會一匹快馬逃離京城,更不會在出逃的路上偶然遇見柳雲則。
眼前的景象似乎重疊,鮮紅的聘禮堆滿長街,江意桦記得,很多年前,李括的聘禮也是如此。
可是多少時光呼嘯而過,江意桦卻從未變過。
看着她堅定的眼神,柳雲則會心一笑:“我明白了。”
世上君子分為兩種,一則于繁華中堅守本心,二則于貧困中不改其樂。
他想,見她如見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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