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以身飼魔2

以身飼魔2

夜晚, 露雨村夏家堂屋的舊木桌上亮着一盞豆大的油燈。

油燈下,夏冬生和苗秀蘭心事重重吃着飯。

屋子裏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音。

夏櫻坐在桌前,小手拿着筷子在粥裏戳了一點, 放進嘴裏, 費了好大勁才能把這個摻了苦野菜和谷殼煮的粥,咽進她細嫩的嗓子裏,今日她有了心事, 食不知味。

夏家的三間茅草房在村子裏普普通通,牆面用得黃泥混和其它草梗糊起來,只能遮風擋雨,毫無美觀可言。

夏父一直想将房頂的茅草換成瓦片, 因為下雨天總是漏雨,外面下大雨,裏面下小雨, 但一直沒換成。

村子太偏僻, 物産不豐富, 土地更不如其它有河流水源的村子肥沃, 每年收成除了交稅, 剩下些米糧會跟過路的小販換些日用雜物,哪怕一年到頭一家人省吃儉用,最後也存不下幾個錢……

“她爹。”夏櫻的娘苗秀蘭一臉擔憂,靜默後, 忍不住開口。

“……我聽大勇家說當年那個瞎子,你還記得那瞎子不,他進村子時, 給咱夏櫻算過呢,當時夏櫻小, 才兩歲多點,那瞎子說,靠阿櫻将來我們吃穿住用一樣不缺,不比兒子差……你還記得不。”

“怎麽不記得,還給了兩文錢呢。”夏冬生悶聲道。

“你說,他說咱這地兒有大墓庇佑,逢兇化吉,這話兒是不是真的?我們要是搬走了,沒了庇護,運道變兇了可怎麽辦……”

現在這世道,哪裏有安全的地方,除非去大郡,那裏靈師遍地詭怪不敢靠近,像他們這樣偏僻的村子,不說一年賺幾個銅板,能安生的吃口飯,不鬧髒東西就不錯了。

一旦逢兇事,那可就死路一條了。

夏冬生結婚早,長相頗為俊秀,妻子苗秀蘭五官精致秀氣,兩個年輕的小兩口現在雖然只有一個女兒,但村裏也沒有人小瞧他們,因為他家閨女跟別人家的不一樣,誰看了都說他閨女是個靈氣能冒出天靈蓋兒的孩子,不像農家子。

村長也說這孩子靈氣足,說不得會被靈師選中,到時一步登天,夏家可就發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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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櫻安靜地低頭埋在比自己臉還大的海碗裏,在昏黃豆大的燭光下,小口喝着碗底的粥,耳朵卻豎起來聽父母說話。

夏冬生咬了口黑面馍,這馍又渣又硬難吃得很,只一個好處,便宜飽腹。

家裏的好糧都換成這種最便宜的黑面,一斤好米能換七八斤這種黑面,夠一家人吃好幾天。。

“誰知道,我看村正最近天天找杏花村的人商量,不管那瞎子說的話真假,杏花村的人一旦要走,我們村子的人恐怕留不下來……”夏冬生嘆氣。

事情就是這樣,雖然有一部分村民說的有道理,确實杏花村的人一旦走了,留下來大片的肥沃耕地就都是他們村的了。

那可是一大片好地啊,靠水源近,大村子資源一向比小村落好,露雨村等于白揀,到時官府不來人收稅,他們的糧不就管夠吃?再也不用餓肚子。

所以村裏主張留下來的人還真不少。

可實際想想,真有東西庇佑嗎?一旦沒有呢?

一個村子将近二百號人不僅僅要吃飯,還需要很多東西。

杏花村是大村,村裏不但有豆腐坊,還養蠶,織布,畜牧,就連大夫都在他們村子裏,人家一走,這些都帶走了,露雨村的村民只有一百多人,除了種地什麽也不會啊,三十來戶人家想單獨在這裏生活,很難。

小販都不進村了,地再多也沒有地方買糧種,人家杏花村的人可不會好心給他們留下種子。

況且杏花村六百多人,地都不要了也要離開這裏,說明這裏已經待不了,繼續留下,詭怪早晚有一天會來,他們又與外界隔絕,沒有縣裏靈師看護。

真出了事,一百多人被堵在這兒,跑都跑不掉。

難辦啊,所以村正為難,小命就一條,不走會死,走也可能會死……

苗秀蘭急道:“你說那詭怪……”

大概想到桌子不止他們倆,還有個小不點孩子,于是年輕夫妻嘴邊的話一停,看向燭光下安靜地端着碗,将臉埋在海碗裏,但眼睛還留在外面,叽裏咕嚕地轉,大眼正水靈靈地觀察着他們,偷他們的話……

見兩人看過來。

夏櫻趕緊把臉埋進去,裝作自己很忙在扒飯的樣子。

但這樣不行,她不問,就永遠打聽不到詭怪這些東西,于是捧着碗,舔了舔嘴角沾的粥。

她擡頭裝作天真無邪地問:“爹,娘,你們說的詭怪是什麽呀?”

這個東西可太神秘了,村裏愛吓唬小孩的人,她們通常會說,再不聽話,山裏的狼就把你抓走了,卻從來不會說,再不聽話,村子外的詭怪就會把你抓走。

仿佛這東西說出來,就真的會來一樣,忌諱的很。

果然,苗秀蘭輕斥她:“小孩子家家的,打聽這些幹什麽,趕緊吃飯……”

夏冬生看了眼求知欲強,一直忽閃着大眼睛瞅着他的女兒。

他擺了擺手,不讓苗秀蘭說她,“櫻兒轉眼九歲,懂事了,這事她早晚會知道。”如果他們這次真的要離開村子,路上說不定就遇到要命的東西,到時候命都沒了,瞞着又有什麽用呢。

“詭怪啊,其實爹也沒親眼見過,只聽人說,它們是怪谲鬼魅一樣的東西,沒有具體的樣子,你就理解為鬼,一種陰鬼,不過陰鬼是最低等的詭怪。”

“村裏人上山拾柴,或者進山采藥,有時會撞上陰鬼,你栓子叔,他前年在井邊提水就遇到一次,整個人迷迷蹬蹬,差點一頭鑽進井裏去,整個人胡言亂語。”

“後來找了隔壁杏花村老巫醫,灌了一碗黑藥,吐了半天才好,可之後三年種不了地,整天身體軟綿綿,元氣大傷,這還只是最普通的陰鬼,至于其它詭怪,爹娘一直生活在村裏,沒有親眼見過,總之,一旦我們運氣不好遇到了,尤其遇到那厲害的,不是死掉,就是整個村子都沒了,還有大詭……”

要這麽說起來,他們露雨村好像這些年真像有什麽東西庇護一樣,一直沒出過大事……

但今天沒遇上,不代表明天遇不上,這話也不敢亂說。

夏冬生搖了搖頭,他們這些村民,日子過得心驚膽戰,每天不光要擔心缸裏的米,還要擔心這些東西,按說這一片應該由縣裏的靈師掌管,哪個地方遭遇詭物,他們就會趕過來除掉,護佑生活在這一方的百姓。

但這次連着三個村子遭殃,也沒有靈師過來,估計縣裏情況也不太妙,作為小老百姓,夏冬生心裏是忐忑的。

聽村正說,一般只有大詭出世,朝廷才會放棄一個縣,否則肯定會派靈師過來圍剿,畢竟一縣百姓三萬多人,不是說放棄就放棄的。

大詭出世,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事,大詭乃是地域類詭物,成長類詭物,輕易不會移動,它需要先占據一處,範圍随着成長會變得越來越大,聽說無法消滅,只能控制地域,不能再讓它擴大範圍。

一旦一個地方産生了大詭,那個地方就會誕生許多小詭物,除也除不盡,除大詭的代價太大,朝廷才會放棄那片區域,撤出村縣內所有人。

這些還是夏冬生十幾歲時去縣裏買糧時,和一個夥計交好,夥計透露給他,當時就有一個地方遭遇這東西,可慘了,據說縣令和靈師都沒逃過,不過好在這種詭物罕見。

至于大詭到底是什麽,也只有一些靈師知道,他們這些平民,見到就死。

夏櫻捧着碗認真聽着,越聽越擔憂。

這世道不說錦上添花,完全是雪上加霜啊。

她很惜命,上輩子生病只活了十七歲就噶了!

這輩子她想活得久一點。

沒想到,這裏環境惡劣到她都開始懷疑,她能不能活到上輩子的年紀了……

苗秀蘭埋怨丈夫道:“阿櫻才九歲,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麽?要是吓到了晚上再做噩夢……”小孩子很容易被魇到。

“好好,聽你娘的話,不說了,吃飯吧。”夏冬生大概也覺得對個九歲的小娃娃說這些太吓人。

作為一家之主,他最近心情煩悶,家裏沒攢下多少錢,也沒有什麽餘糧,這要搬走了,家裏三口人可就一無所有了,房子沒了,家也沒了,以後靠什麽生活,這讓他很迷茫。

苗秀蘭說完丈夫,又說女兒:“還有你,沒事別老往後山跑,後山那破墓除了碎石頭,什麽也沒有,你老去那兒幹什麽呢?”苗秀蘭說着挾了點鹹菜放在夏櫻碗裏。

苗秀蘭腌菜做得好,腌豆角味道酸鹹爽口,夏櫻愛吃,但架不住天天吃,都快吃吐了。

夏櫻不情不願地咬了一小口豆角,手握筷子,她知道後山有墓,可從來沒見過啊。

幽暗的房間裏,只有桌子豆大的燭光照亮丈許範圍,坐在桌上雪團一樣的小女孩,忍不住問:“娘,你說的後山墓在哪裏?”

苗秀蘭聽罷,瞪了女兒一眼:“天天在那邊玩,還問我?”

夏櫻咬豆角的動作一頓,看向桌子對面的娘:“啊?”什麽意思?

“墓不就是那堆石頭嗎,還問!”苗秀蘭自己也挾了點豆角,桌子上就一個菜碟,碟心放着一小撮鹹菜,在夏家就連鹹菜也不是随便吃的,畢竟菜可以自己種,鹽卻要錢啊,百姓生活過于艱難,一口吃食都要計算着來。

“什麽!”石頭堆就是墓?夏櫻手裏的筷子吓得往下滑了下。

苗秀蘭轉而對丈夫道:“說起來,那個墓就不該砸,前朝的墓怎麽了,礙着朝廷什麽事了……”

“噓。”夏冬生聽了趕緊制止她,“這話不能亂說,立秦揚的衣冠冢在今朝乃大逆不道的事,官府砸完抓了不少人,小心被人聽到……”他們可惹不起官府的人。

夏櫻聽到秦揚兩個字,皺着臉,秦揚?清揚?這名字……

她目光看向夏冬生。

苗秀蘭撇嘴道:“這都多少年前事的了,私下說說有什麽打緊。”

她小聲道:“聽說墓裏當年有秦家的人搶回來的一塊秦将軍肩胛骨做的骨佩,就埋在冢裏,墓砸了後,也不知道被誰揀去了……”

不知多少人想收藏秦将軍的骨佩,揀到的話能換一大筆錢。

可惜砸完後,那裏只剩一堆石頭,骨佩早不見蹤影了。

夏冬生小的時候,他爹還帶他去後山墓前祭拜過,秦家滿門忠烈,小兒子秦揚年紀輕輕文武雙才,科武雙狀元,百年難得一見的風流人物,可惜滅國在即,他脫了文衫套了将袍帶兵出征,打了多少回勝仗,奈何國運不濟,外憂內竄無力回天,最後二十五歲戰死沙場……

可惜啊。

夏櫻在一邊聽着一會迷茫,一會疑惑,一會不敢置信拍拍臉!她眼睛轉來轉去,最後忍了半天出聲問:“爹,你說的詭怪,它們……它們是不是像人一樣?”會說話,會聊天,會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從六歲長到九歲。

這真不科學。

“像人……這倒不清楚,不過有些詭怪可以附在人身上……”附在人身上後,進村子大開殺戒,很多村子的人就是這麽沒的,防不了。

“好了,別再問這些事了,阿櫻你還小,這些詭啊怪啊,都不關你的事,快點吃飯,吃完飯早些睡覺。”苗秀蘭在旁邊催促着,天已經黑了,天黑就要睡覺,詭物的關系,加上古時沒什麽娛樂,大家都如此。

夏櫻心事重重。

怎麽不關她的事?

她懷疑……唉,她懷疑,唉,應該不會吧!肯定是她想多了……

清揚……秦揚……

巧合嗎?應該是巧合吧。

額得老天奶啊!可一定要是個巧合啊,這個名字一開始是她先入為主,以為他叫清揚,畢竟小不點從來沒說自己叫什麽,或許他就是個杏花村的小孩,只不過他本名不叫清揚,叫別的名字……

她安慰着自己。

最後在夏母的催促下,幾口将難咽的粥扒拉到嘴裏。

吃完飯,苗秀蘭燒了熱水用木盆裝着給夏櫻洗澡,夏櫻九歲了,自己能洗,但苗秀蘭就這麽一個女兒,平時不說如珠似寶,也是疼的,怕女兒後背洗不幹淨,索性天天幫着洗。

夏櫻站在盆裏,她估計自己只有一米一的身高,完全沒有一點發育跡象,連個頭都長得很慢。

發育什麽啊?天天吃雜糧粥配鹹菜……

她嘆氣。

可苗秀蘭不這麽想,在她眼裏,再沒有比自己女兒更漂亮的小姑娘了,看看這一身雪白的皮子,摸在手裏又嫩又滑,摸一把那小肉肉,愛不釋手,女兒皮膚薄,水嫩清潤的很,就像那上好的羊脂白玉,看起來比玉還要更清透一分。

這身皮肉怎麽就托胎到她肚子裏?要托生在富貴人家,怎麽也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家閨秀。

苗秀蘭心疼女兒命苦,平時什麽活都不用她幹,愛出去玩就出去玩。

苗秀蘭洗的時候,捏捏女兒胳膊腿,摸摸小肚子,又舀了水給她洗幹淨粉紅色的小櫻櫻,女兒特別乖,她這個當娘洗着洗着就愛得不行,洗完澡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女兒光着屁屁往被子裏爬,然後鑽到被子裏,露出一張小臉來,紅通通的。

苗秀蘭幫她把幔帳放下來,笑她一句:“你是娘生的,害羞什麽。”說完她把木桶抱出去,現在夏天,天氣熱得很,村裏孩子晚上穿個肚兜就可以了,不用穿衣裳。

夏櫻光屁股趴在粗面的棉布被子裏,伸出玉雪的手臂,要衣服:“娘!衣裳……”

最後在她強烈要求下,讨來了一件棉布內衫,套在了身上。

躺在泛黃的幔帳裏,夏櫻望着窗外一點月光,明明是夏季的月亮,不知為什麽冰涼如水,看起來寒意森森。

她不知道是月亮變了,還是她的心境變了。

一想到在後山一起玩耍三年的小不點,有可能不是人……

是個……詭怪?

她就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層地冒出來。

三年間相處的點點滴滴泛上心頭,她翹着腿躺在床上,是越想越不對。

比如,他身邊從來沒有別的玩伴,永遠都是他自己在石堆裏玩。

再比如,他一直沒有離開過石堆,總是站在那裏看着她……

他不愛說話,以前覺得他小,不說話正常,現在想想,會不會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詭怪也許能聽懂人說話的意思,但他不會說……

一想到自己曾一點點教他怎麽說話……她就冒出一身冷汗。

不過她很快告誡自己,不能這麽想。

他不一定是詭怪啊!他有身體,有皮膚。

他肯定是人!

想一想跟他玩耍這三年,她是很快樂的。

她在他面前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話,天馬行空無法理解的東西都能講出來,他是最好的聆聽者,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靜靜地聽,還會放在心裏,雖然話不多,但三年的時間,兩人相處,相伴,像玩伴一樣,早就成為了關系最好最鐵的小夥伴。

每次見到他,他永遠站在那裏等着她,她都是飛跑過去,拉他的小手沖他微笑,他眼睛看自己時也亮晶晶的,雖然是他想聽故事……

這友誼小船一直很穩啊,肯定是她猜錯了……

雖然開解了自己,但夏櫻仍滿腹心事,看着月亮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陣嘈雜的聲音,窗外仍黑蒙蒙的,還未到初曉。

堂屋傳來說話聲,還有東西搬動的聲音,要不是她聽出聲音是父母的,差點以為家裏進了賊。

她翻身起來想看看發生什麽事。

苗秀蘭急步走進西廂,見她醒了,飛快拿過衣裳給她穿:“阿櫻,村正讓人過來通知我們,杏花村今早就要動身離開這裏去縣裏,我們跟着一起走…… ”

村正只給半個時辰時間收拾。

家裏有一堆東西,趕路又不能帶太多,她和丈夫夏冬生商量,打算帶些日用品衣服,用小推車推着跟着人群走,房子只能扔掉了。

對農家人來說,離開居住地,真的很心痛,都是攢了許久的物件,最後卻帶不走多少。

夏櫻站起來,配合着伸手穿衣服,詫異問:“娘,村正不是說杏花村三天後出發嗎?這麽急啊?”

苗秀蘭知道女兒冰雪聰明,利落給她穿好衣服:“娘也不清楚,鄰居說,咱周圍那三個村子出事的時間都是十五晚上,今天離這個月十五就差兩天了,杏花村得到消息說得趕緊走,否則下一個恐怕就輪到我們兩個村子……”

從他們居住地到縣裏,走路需要兩天時間,現在出發能在十五那天前逃離這裏,只是縣裏情況不清楚,大家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先離開這裏再說。

說完,苗秀蘭回身打開櫃子取了包袱布出來,将家裏衣裳包好。

好在東西不多,打包起來快,可惜農具村正不讓帶,說影響趕路……杏花村的人說了,一旦上路可不會等任何人,落單追不上來就只能落單。

但很多村民不舍得,還是将農具背在了身上,或放進車裏,就連夏冬生也是,最後帶上了。

露雨村不止夏家如此,家家戶戶都在夜色裏收拾包袱。

當然也有例外,露雨村有六戶人家不肯離開。

其中兩戶年紀大了,子女不在這邊,走不了多遠,另四戶是人口多的大戶,家裏預備了很多糧種,他們不肯離開這裏。

露雨村的人離開後,這邊會留下許多土地,以後沒有官府讨稅,他們繼續生活在這裏,又不缺地種,可以吃飽,再也不用餓肚子,并且村裏人匆匆走了,會留下很多東西給他們。

這些土地和物件實在讓人眼紅。

他們覺得這些人冒冒失失趕路,路上十有八.九會出事,不如留在這裏過安穩日子,至于十五那天,以前多少個十五都沒事,他們也不信。

村正勸說無果後,放棄了。

夏櫻見父母在家裏忙碌,她幫不上忙,只能邁着小腿出了門,整個村子的人都在夜色初曉時,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出來了,走到村門口集合。

在這一刻,她清晰的感覺到,她要離開這裏了,很突然,仿佛夢一樣。

她就要走了。

擡頭望着天空微亮的晨光,她腦子裏想的是,昨晚還約了小不點今天在石堆見面,可能要失約了。

他肯定會一直在那邊等,一直等,從天明等到天黑……

等她過去給他講故事,可惜,她永遠不會去了。

想到他聽故事時盯着自己的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夏櫻忍不住轉身往後山跑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跑過去。

可能待了三年有了感情,現在要離開……想道個別吧?

至少遠遠地看一眼石堆。

她才知道那個墓,膽小的她,沒敢去石堆那邊,而是跑到後山離石堆不遠的一處灌木後,偷偷探頭往那邊望。

石堆處一片空空,沒有白色身影。

夏櫻松口氣,覺得自己疑神疑鬼,哪有詭物裝小孩三年的,唉,是她腦子不清醒了,剛才來的路上她還在想,如果到了那裏,看到他仍蹲在那邊玩石頭,那将是多可怕的事……

想得她腦門突突的。

幸好沒有人。

但她還在趴在灌木叢後,小聲說:“要走了,我要走了,再見,再見。”

剛說完,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

“你要去哪兒?”

夏櫻感覺到頭發,刷地立起來。

她回頭,一身白色袍子小書生模樣的身影,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九歲的他已經抽高了身條,與她一邊高,頭上梳着書生髻,看起來清秀可愛。

不過今天的他,似乎平靜些,沒有平日見到她的歡喜,而是靜靜地看着她,又問她了一遍道:“……你要去哪裏?”

背後有人,還是他……夏櫻吓得心都要停跳了 ,整個人仿佛慢慢地被吊了起來,虛浮得很。

她回頭看着他,臉色發白,腳開始慢慢地往後挪。

這次,可也沒有僥幸心理了。

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他靜悄悄地站在這裏,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證明了一切。

他是一只詭!

這一刻,她心裏無比清晰知道這個答案。

“你要走?”面前的白袍少年,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呵,我……”夏櫻一慌就笑,她看着他慢慢又往後退了一步。

“我回家,走,走回家,吃飯去,呵……”

她退,微笑一下,再退,微笑,三.退,她扭頭就跑。

沒跑出幾步,就聽到後面的聲音呼喚她:“阿櫻,留下來!”

留,留下個鬼啊!她聽完跑得更快了!詭這個身份一旦證實後,她是留不下來一點兒。

“……留下來!”見她跑更遠,後面的身影依然沒有動,但聲音焦急。

夏櫻沒有停,不能停。

看到她越跑越遠,身後的白影慌了,他躊躇地看了眼石堆,終于身影一動,朝她跑過去。

夏櫻的雙腿像風火輪一樣轉了起來。

馬上就要跑出後山範圍,她眼前突然一黑,是的,黑了。

她看不見了,周圍一片黑暗,一個白袍小書生從黑暗的旋渦裏走到她面前,他臉色蒼白。

靜靜地盯着她:“……你不是說,永遠在一起……生活在古墓裏,你在騙我……!”

說完騙我兩個字後。

他身上白色袍子一下子變成黑袍。

白袍的時候,他輕聲說:“留下來陪我!”

變成黑袍時他說:“我讓你……留下來!”

來回轉換……

“留下來……”

“不留,死!”

媽呀……

夏櫻看着吓尿了,褲子濕濕的。

當他再次問陰森森問她:“你要去哪兒?”

她記得當時尿意洶湧,憋得靈光一閃,哭着喊着吼了一句,“我要去闖蕩那江湖!”

“……楊大俠和小龍女的故事,他們隐居前,都出去闖蕩江湖了……我也要去闖蕩江湖!”

一聲吼出,眼前一亮,黑暗不見了。

她抖着腿站在灌木不遠處。

小男孩,不,小男詭,一身白袍子,清秀可愛的小臉蛋上看着她,若有所思。

“……江湖?”

白袍小書生似乎想了許久,突然手一伸,石堆裏飄出來一塊白色的東西。是玉佩。

他眼睛再次亮晶地看着她,似乎很欣喜。

“一起……江湖!鏡子裏!”他說完,身影嗖的進入了那枚白潤泛光的玉佩中。

他将玉佩,輕輕的放落在夏櫻手心裏。

玉佩質地不涼,入手有溫潤之感,像人的體溫……

人的……

夏櫻身上的毛都豎起來了,就在她要松手時,玉佩化為一道白光進入了她胸口。

啊!它怎麽進去了,她立即伸手在胸前劃拉,最後把用繩子栓着的小乾坤鏡給取出來,原本空無一物的鏡面,竟然出現了玉佩狀的雕紋!

這是什麽鏡子?她又驚又吓,拿在手裏燙手,這東西,詭能進去?

媽媽呀!

她立馬将繩子從脖子上取下來,打算給扔石頭上,她不要了,不要了。

結果剛取下來,頭還沒等從繩子裏伸出來,就見黑色的袍子角從身後露出來,她臉色一變。

手一頓,立馬識時務地将要拿下來的繩子,又慢慢套回自己脖子裏,像套了個枷鎖一樣,滿臉哭兮兮地笑:“呵呵,不錯,這鏡子!真漂亮啊!”她還伸手讨好地擦了擦鏡面。

她笑着快哭了,江湖!闖蕩江湖……她以後要再講故事,她就是個der!

“拿下來,死!”

黑袍留下最後一句話消失了,鏡子再無動靜。

站了半天,夏櫻小心翼翼回頭,後面空無一物……

石堆看起來更破舊了。

夏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屁滾尿流離開後山。

胸前挂着乾坤鏡,她拿下來不是,不拿下來心窒,想到有一只詭在胸前……

呵呵……

她走路都順拐了。

苗秀蘭找她都找瘋了,當她滿臉麻木地回去,被被氣急的苗秀蘭狠狠揪了下耳朵。

疼得她龇牙咧嘴。

天亮後,杏花村的人出發了,露雨村緊跟在後。

夏家兩口子背着包袱,拉着女兒,夏父推着一個木頭手推車,上面放着一家人用的東西。

在集結了兩個村子的人後,除了十幾戶人家不肯走外,其它人浩浩蕩蕩出發了。

有趕着牛車的,也有像夏冬生一樣推着車子的村民,大家在一條土路上拉成一條長長隊伍。

不休息快些趕路,一天一夜到達縣城。

但民間有個說法,黃昏為界,詭物出行,意思是天黑了不要出門,詭怪會出來。

所以晚上不能呆在野外,必須找地方休息。

杏花村的人手裏有這一片山脈的地圖。

計劃好早些出發,在天黑前到達一個叫青嶺的地方,那裏曾經有個村子,後來搬走了,晚上可以在那裏落腳,至于有沒有詭物,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至少比在那些出了事的村子要安全得多。

第一天,路上除了隊伍吃喝拉撒,一行人很順利到達了青嶺。

青嶺村荒廢多年,大部分茅草屋倒了,好在是個大村子,中間有幾排青磚瓦房還算結實,六百多人在天黑前,擠着住了進去。

大家不求舒适,只想熬過黑夜。

人多反而安心些,夏家夫妻打了地鋪,在一個角落将被子鋪到地上,夏父護着娘倆睡在外面,苗秀蘭抱着夏櫻縮在裏面。

可誰也睡不着?在這樣荒山野嶺的地方,幾年都沒有人住過的荒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刮起了風,外面出現各種聲音,嗚嗚咽咽仿佛是女人在哭,不時就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劃過,接着“撲通”一聲,吓得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好在外面那麽多奇怪的響聲,卻一直沒什麽事。

就在大家以為能順利熬過一夜,明天加快腳程,天黑前就能到達縣裏。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後半夜突然下起雨,如果小雨,大家還能忍一忍,結果越下越大,天亮後,已經漫天大雨。

這樣的天氣根本無法趕路。

于是兩個村子又分成了兩撥,一撥人的意思是冒雨前行,不過是淋一場雨,還是盡快離開詭怪的地盤要緊,只有到了縣裏才算安全。

另一撥人說剩下的山路居多,雨天難走,如果走到天黑沒到達縣裏怎麽辦,不是自尋死路嗎?

現在有現成的房子遮風避雨,不如等明天雨停再趕路。

有人反駁:“後天就是十五了,不趕緊走,留在這裏等詭來嗎?”

最終吵鬧不休,杏花村的村正提議,戴了雨具蓑衣的人,可以繼續趕路,沒帶的就留下來,三天後在縣裏彙合。

兩個村子,有四百多人帶了雨具,三百多人沒戴。

最後三百人留下,其它人繼續趕路。

夏家正好帶了雨具,夏父疼愛夏櫻,給她親手做了新蓑衣,她穿在身上,拉着父母的手,随着人群進入大雨中,在昏暗的雨中前行。

留在青磚瓦房裏的人望着那片冒雨前行的隊伍,不由嗤笑一聲:“……有現成不漏雨的屋子住,非要冒這個險,小心死路上。”

“就是,路那麽難走,天黑前根本到不了,留在這裏休整多好,一群榆木腦袋。”不知變通。

“今天十五,晚上不會出事吧?”

“別自己吓自己,昨晚就沒事,不管他們,先去生火弄點吃的。”

他們不知道的是,當那些人離開後,這處幾年無人居住的荒村,正慢慢被一片灰霧包圍住,霧歡快地圍住村落,慢慢的像有爪牙一樣從房子的縫隙探入……

不久,裏面傳來慘叫聲。

另一批冒雨前行的人也并不順利,路途艱難,出發沒多久天突然暗下來,白日仿若黃昏,只有一點光線能看清前路,狂風驟雨像無數只手一樣擊打在一行人的身上。

周圍所有一切變得恐怖起來,好像被什麽東西包圍了。

但好在沒有意外,所有人暗暗叫苦,卻一直穩穩的在雨中前行,誰也沒有注意到,其中一個小女孩的蓑衣裏有一個鏡子,正發出肉眼看不出的微弱的光茫,照亮這些人前行的“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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