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荊榛滿目

荊榛滿目

接下來的路上,方言修果真老老實實閉了嘴,但該發出的聲音一點沒少。入夜後起了大風,他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就沒停過,幾乎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容潇沒辦法,轉而進了山腳下的雲滄鎮。這些年劍廬名氣越來越大,來劍廬求劍的修仙者絡繹不絕,一定程度上也帶動了這個偏遠小鎮的發展。

看來只能先在這裏借住一晚,明天再趕路,否則她真怕方言修會死在半路上。

“一間房。”容潇無視了方言修的目光,對客棧老板娘道,“品質随意,總之不是我住。”

老板娘看看冷着臉的容潇,又看看欲言又止的方言修:“怎麽,小兩口吵架了?”

方言修的臉色頓時非常精彩,如果不是任務要求,他根本不想和容大小姐扯上關系。這會兒容潇冷着一張臉,身上不斷散發低氣壓,他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能老老實實跟上大小姐,回頭沖老板娘擺了擺手,龇牙咧嘴地做口型:我和她沒關系。

老板娘一頭霧水。

容大小姐白跑了一趟劍廬,想找的本命劍機緣沒找到,反而撿了個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回來,因為狗皮膏藥的緣故,她還要在雲滄鎮多留一天,忍耐早已到了極限。

她瞥了方言修一眼,将鑰匙扔過去:“自己上去,能找到房間吧?”

“當然。”明明只說這兩個字就夠了,但方言修憋了許久沒說話,一開口就忍不住,“大小姐,我雖然身體不好,但智商是正常的,你不用這樣……”

容潇語氣平平:“你自己說的,你腦子有病。”

方言修:“……”

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惹他的後果就是沒有後果。

容潇修仙之人不需要睡覺,安頓好狗皮膏藥之後,準備找個靈力充沛的地方打坐。

“等等,我再問一個問題,說完我就回屋。”方言修道,“按照我們現在的速度,到達清河劍派還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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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一早,城裏有傳送陣。”

“啊,這麽快?”

大小姐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這還快?若不是帶着你,我這會兒已經到清河劍派了。”

言外之意,都怪你這個拖油瓶。

方言修幹笑。

容潇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得知明日就能到清河劍派,他似乎還挺失望的?

這人真是奇怪,死皮賴臉非要跟去清河劍派的是他,現在不想去那麽早的也是他。

她若是追問,方言修定會編謊話騙人,就像他說什麽加入清河劍派是他從小的夢想一樣。

“明日辰時,客棧門口等我。”容潇甩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棧。

今夜沒有月亮,只有耳邊急促刮過的風。客棧牆上挂着的燈籠不停晃動,咚咚作響,燈光影影綽綽,落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

容潇不緊不慢地出了門,走過的路與客棧門口雜亂的腳印混在一起,她攏了攏衣襟,轉身進入小巷——這回連腳印都沒有了。

她閉眼默念口訣,隐藏了自己的氣息,即使有金丹期的修士在此,也察覺不到外面站着一個人。

片刻後,一襲紅衣落t?在了客棧窗外,纖細的身形完美融入了夜色之中。容潇緊緊貼着牆,手指下意識摩挲着劍柄。

她不止一次見過方言修自言自語,可每當她注意到時,方言修總是笑着敷衍過去。她知道就算追問也問不出結果,所以她故意給他制造獨自一人的機會,不知道他會不會繼續白天的話題呢?

無形的陣法落下,屋裏任何細微的聲音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先是一片沉寂,偶爾夾雜着幾聲咳嗽,過了許久傳來窸窸窣窣換衣服的動靜,然後又靜默下來。

……睡着了?

可燭火分明還亮着。

容潇忍住進屋的沖動,繼續等着。

方言修果然沒睡,挑了挑燭火,屋裏亮堂了幾分。

他深吸一口氣,小聲開口:“系統?你在嗎?”

容潇抿起唇,心想怎麽又是這個詞。

——聽他這麽問,那個叫做系統的東西,居然還會回應他麽?

“我說啊,我剛穿過來,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你上來就讓我陪着清河劍派的大小姐,你還是直接殺了我吧,伴君如伴虎你懂不懂?萬一哪天我不小心說錯話,她一個不高興揮揮手就把我剁了……”

容潇面無表情。

“哎,就算大小姐不是那種人,但她身邊總有小喽啰吧?大小姐現在明顯看我不順眼,我要是還不知死活地跟去清河劍派,那我肯定得變成全宗門的死敵啊!今天這個給我飯裏下藥,明天那個當衆讓我難堪……你這是助長宗門霸淩明白嗎,這世上究竟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幽幽嘆了口氣,擺出一副耍無賴的架勢:“你不讓我看原著就算了,給我這麽危險的任務就算了,我忍,我都忍,但你連評論區都不讓我看,這說不過去吧?”

“系統,你也不想你的宿主英年早逝吧?”

窗外容潇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手指輕輕搭在腰間的無名劍上。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英年早逝。

那個叫系統的東西好像被說服了,方言修的嗓音輕快了許多:“哎,這才是好系統嘛。”

他抱着被子坐起來:“好,讓我看看……”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接下來是死一樣的寂靜,只有燈芯燃燒的聲音,同外面呼呼的風聲混在一起,吹得容潇打了個寒顫。

容潇坐在窗臺上,屈起一條腿,細密的睫毛下垂着,明豔的臉龐隐入陰影之中。

屋裏的寂靜讓她有些不安,沒來由地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這種預感讓她想要破窗而入,攥住方言修的衣領質問他,他究竟看到了什麽,為何突然沉默下來。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屋裏的人緩緩嘆了口氣,輕輕地說:“好吧,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

在屋裏人絲毫不知的情況下,容潇撤去了陣法。

幾只烏鴉受驚飛起,待窗戶打開時,外面只剩下了寂靜的夜色。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日上三竿的時候,容潇一腳踹開了房門。

方言修聽到動靜,艱難地睜開眼:“啊,大小姐……”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人拽住衣領提溜了起來。

容大小姐在清河劍派向來是衆星捧月,結果這一趟出來先是被搖光放了鴿子,然後又是方言修,她沒當場拔劍砍人已經算好的了:“我昨日怎麽告訴你的?辰時在門口等我,你明明應了……”

她動作猛地頓住,如夢初醒連忙松開手:“你發燒了?”

方言修恹恹地嗯了一聲,用被子蒙住臉。

他當然不敢忘記容大小姐的話,但系統要求必須在明天抵達清河劍派,他必須想辦法拖延時間。

昨天和系統讨價還價了許久,系統終于答應讓他提前看原著第二章的評論區,他這才明白,為何必須要卡着時間點回去。

看完後他沉默了許久,大小姐顯然不會聽他的話,左思右想,只有一個辦法了。

他打開窗戶吹了半夜的冷風,這具身體在現代就是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穿越之後也沒好到哪去,果然不負所望地發起了高燒。

他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陣,又小心翼翼地笑:“大小姐,我今天肯定是走不成了……我們明天再走吧?”

容潇蹙眉:“你故意的?”

“咳,怎麽可能……咳咳咳!”方言修舉手投降,“我都這麽虛了,吹個冷風都要死要活的,總不能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吧?”

容潇沉默一陣:“算了,我去請大夫。”

“那我們今天就……”

“明天走。”

方言修這下終于放心了,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

大小姐雖然脾氣臭了點,但也不是不講道理嘛。

在方言修的刻意賣慘下,容潇不得不推遲了行程,待他退燒之後才去了城裏的傳送陣。

她猜想方言修舉止怪異,應是與那夜他和系統的對話有關。但以容潇掌握的信息根本不可能拼湊出真相,只得把疑問按捺在心裏。

反正以方言修的實力也威脅不到她,姑且由着他去,早晚會露出馬腳。

容潇心事重重,一路無話。

雲滄鎮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通過傳送陣可直接到清河劍派附近的城鎮,作為天底下最有名的四大修仙宗門之一,清河劍派戒備森嚴,除了巡邏的弟子以外,宗門附近還布下了三重困陣一重殺陣。本門弟子憑借令牌可暢通無阻,若沒有令牌還想要強闖,運氣好的困在陣法裏走不出去,要是運氣差碰見了殺陣,就只能祈求神仙保佑了。

容潇還沒進門,就察覺到了不對。

清河劍派靜悄悄的,本該站在門口的接引弟子不知蹤影。

宗門外布下的陣法也消失了。

莫不是出了事?

冥冥之中不好的預感即将成真,容潇再也顧不上身後的方言修,禦劍飛向大殿。

求求你,千萬不要……

看到眼前的一幕,她瞳孔驟然縮緊,身體不可抑制地發抖。

懸在半空的棺材板終于落下,塵埃四起。

她站不住,從劍上滾落下來,哇地嘔出一大口血。

清河劍派的大小姐從小衆星捧月,養尊處優,何曾這麽狼狽過。

過了許久,她目光才漸漸有了焦距。

入冬後一場大雪,她曾嫌棄白茫茫的天地太過單調,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其他顏色。

如今這裏全是大片刺眼的紅,浸透雪地,再無聲無息地滲入她眼中。

就算她移開視線,那片紅色也早已刻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了。

“阿潇,你不用管別人怎麽說,你在爹爹心裏就是最好的,這天下誰敢說我女兒的不是!”

“哈哈……沒什麽,我就是覺得,以後要是誰娶了咱們大小姐,到底算幸運呢,還是算倒黴呢?哎呀,別打我,我就随口一說……”

“大小姐,早點回來哦!”

傾塌的大殿,散落的肢體,深可見骨的傷口,至死不肯閉上的眼睛……

清河劍派上下一百三十七人,竟無一活口。

容潇怔怔地看向夜空。

下雪了麽?

為什麽她臉上一片濡濕呢?

【滅門果然是修仙文标配,笑死,就沒有主角父母雙全的。】

【活在背景介紹裏的清河劍派,說沒就沒啊。】

【後面肯定是複仇虐渣,這麽多年還是一樣的套路,早就看煩了,棄文了。】

【寫了這麽多正文還沒開始,作者在水字數吧?】

【男主什麽時候出場?快點我要看甜甜的戀愛!】

……

【任務完成。恭喜您成功阻止容潇提前返回清河劍派,避免了與滅門仇人碰面而被殺的死亡結局。獎勵的100任務點數已發放,由于第二章評論區的閱讀權限已提前開啓,不再重複發放。】

後趕到的方言修站在不遠處,濃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壓下來,緊緊攥住他的感官,讓他喘不過氣。

他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是誰的血沿着臺階緩緩流下,一直蔓延到他腳邊。

他大腦有點暈。

不過是一部小說罷了。

不過是幾段文字罷了。

他明明是那事不關己的評論區的一員。

他明明應該感慨一句,啊,大小姐實慘,然後就此抽身而去的。

但為什麽,他卻從容潇身上,共情到了那種徹骨的悲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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