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爻成卦

六爻成卦

在方言修原來所在的那個世界,年輕人讀書、戀愛、踏入社會,然後結婚生子,再到老去化作一抔黃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重複着與億萬萬人相似的人生軌跡,平凡而無趣。

但對于方言修而言,那已經是他的求而不得了。

和同齡人比起來,他的前半生簡直乏善可陳。凡此種種,不過是“無能為力”四個字。

他出生即患有嚴重的法洛四聯症,醫生斷言他活不過十歲。父母在要不要救他的問題上産生了争執,最終一場車禍雙雙殒命,留給他一筆不菲的遺産。

接到父母去世的消息時,方言修冷靜得幾乎到了可怕的地步。他淡淡應了句知道了,就再也沒有其他反應。前來報信的親戚罵他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他不發一言,直到對方氣沖沖地離開。

父母自從他出生後就離了心,幹脆把他丢在醫院裏眼不見心不煩,對他來說,還不如他的管床醫生熟悉親切。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後,他撐着窗沿費力地站起來,任憑月光灑在他的額發上。

窗外明月高懸,夜色寂寥,無數星辰隐沒在黑暗裏,微風送來草木的香氣。住院樓下吵吵鬧鬧,一對父母抱着他們剛出院的小女兒準備回家,而另一端,則是蒙上白布的屍體與嚎啕大哭的兒女。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也就是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世間喧嚣極了,所有人都有歸處,哪怕是永恒的死亡——只有他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到哪裏去,天地空空,他是斷線的風筝,是孤魂野鬼,游蕩在其中,卻不得其門而入。

他處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裏,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與所有人隔開,包括他生理學意義上的父母。他無人陪伴,無人關心,哪怕是醫生早就預言的死亡,也久候不至。

早該死去的他有驚無險地活到了二十三歲,生日這天,他在網上刷到了一部小說,标準的龍傲天修仙文,沒有男主,女主設定非常合他的心意,讓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第一章寫,清河劍派大小姐容潇天資卓絕,一襲紅衣如驕陽烈火,憑借手裏鏽跡斑斑的無名鐵劍,穩居年輕一代第一人……

奇怪,後面是什麽來着?他為何記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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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他抵住唇咳了幾聲,“我們接下來去哪?”

容潇把清河劍派的藏珍閣清點了一遍,依然沒找出到底丢了什麽東西。更深露重,體諒到方言修是個随時都會悄悄去世驚豔所有人的病秧子,大小姐大發慈悲點起了一堆篝火。

穿書以後,關于現代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了,他只能記起幾個特定的場景,比如他聽到父母死訊後看向窗外夜空的時候,那種天地之間只剩下他一人的感覺太深刻了,以至于其他細節他都想不起來,就像是隔了一層霧氣彌漫的玻璃。

容潇的側臉被火光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邊,暫時削去了她身上那股銳利不可直視的劍意,讓她的眉眼多了幾分溫柔的意味。

方言修看得有些發愣,大小姐身為原著主角,不兇的時候簡直漂亮得不像話……比起模糊不清的現世記憶,似乎眼前的世界更加真實。

容潇沉默許久,反問道:“你看起來并不意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麽?”

方言修咳了聲:“這個,你聽我解釋……”

“我說過,你再騙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方言修:“……”

剛剛誰說大小姐溫柔的?撤回!

容潇輕飄飄地掃過來:“昨日我本和你約好了時間出發,因為你突發高燒才推遲了行程……我去你房間找你時,注意到窗戶是開着的。”

“昨天睡覺時忘關了,哈哈。”方言修頓時汗流浃背了,“到客棧已經很晚了,我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見他還在嘴硬,容潇微微搖了搖頭:“你又在撒謊,前半夜窗戶分明關得好好的——你問我從何而知?忘了告訴你,前半夜我就在你窗外。”

方言修大腦頓時超出負荷,啪的一聲死機了。

容潇起身,居高臨下地看向他,右手搭在無名劍的劍柄上。

把所有疑點聯系起來,只有一個可能——

方言修故意生病,讓她比預計時間晚了一天回到清河劍派,也因此避開了滅門的兇手。

單看結果似乎是救了她的命,但誰能保證他沒有別的心思?況且他又如何提前得知,清河劍派會被滅門?

“我原想你雖然身份可疑,舉止怪異,但暫時未表現出什麽壞心思,實力也對我構不成威脅,可以留在身邊慢慢觀察……”她語速很慢,和先前面對左子明咄咄逼人的語氣截然不同,仿佛在故意給方言修時間辯解,“但事關清河劍派一百三十七條人命,你若解釋不清楚,便休怪我無情了。”

大小姐久居高位,習慣了面無表情,只是視線輕輕一掃,就自帶無形的壓迫感。

方言修穿書後的這具身體比他原來的好很多,雖然不能修行但好歹能跑能跳,比他在現代的日子快活多了。他給自己的規劃就是抱緊大小姐大腿好好茍命,絕不能就這麽憋屈地死在大小姐劍下。

他正準備坦白從寬,系統瞅準時機又跳出來:【為避免原著劇情發生變動,宿主不得對容潇提及穿書以及本系統的存在!】

方言修幾乎吐血:“你他媽——”

容潇:“嗯?”

“……對不起大小姐我錯了!我攤牌!”

幸好他之前就想過這個問題。

古代人,尤其是修仙小說裏面的古代人,最信天道命運那一套,恰好有種職業專門幹這個,而且說話從不說全,完美符合他如今的情況——畢竟他只能靠評論區猜個大概。

“其實,我學過算命。”方言修雙手合十,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真誠,“我算出來此行是大兇之卦,必須晚一天回去才能破解……”

容潇挑挑眉,不置可否:“原來如此,你是七星殿的人。”

天下名門正派唯四大宗馬首是瞻,而七星殿位列四大宗,與淩霄宗、清河劍派、攬月宗齊名。不同于其他三宗修煉靈力與劍術,七星殿擅長的是觀星測命,根據天道流轉推斷萬事萬物的走向——換而言之,算命的。

七星殿對門派內部約束力很弱,弟子基本上都是放養,能修行到什麽程度完全取決于運氣。就連以北鬥七星為號的七位長老,多半也都是挂名的,比如劍廬出身的搖光。

所以方言修給自己編的這個身份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僞,七星殿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它有多少弟子。

方言修僵硬地笑了笑。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嘛。

“你要如何證明?”

方言修悄悄松了口氣,幸好他有段時間閑得無聊,想算算自己什麽時候死,真的學過一點蔔卦之術。

而蔔卦的答案,第三章的評論區已經告訴他了。

他伸手烤着火,心中稍定:“大小姐,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他們到清河劍派時天就黑透了,又過了這麽久。早已是後半夜,容潇道:“亥時。”

“亥時……”方言修注視着燃燒的篝火,若有所思,“你聽,有鳥叫聲。”

容潇不明所以。

屬于清河劍派的時代在今夜落幕,夜風拂過廢墟中的斷壁殘垣,顯得寂寥蕭索。不知名的鳥兒落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清脆的鳥鳴聲在雪原裏久久回響。

“先是兩聲,後是四聲,就用這個起卦好了。”

他閉上眼靜靜聽着,梅花易數講究的就是一個随心所欲,年月日與時辰、微風送來的鳥鳴聲、迎面走來的人都可以作為起卦的契機。他躺在病床上學過的東西不過是九牛一毛,沒有正經的師父帶入門,他算不出天道氣運,也算不出自己的終焉何時到來。

只是在這一刻,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靈氣富裕,恍惚間他似乎真的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感受到了書中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

“乾一兌二離三震四,上卦為兌下卦為震,再以時辰亥時得到一爻動,震變坤對應西南。而對應五行則是木變土,土生金,正好體卦為兌,也就是用生體……”

容潇難得等他把話說完:“說結論。”

方言修:“去西南方,那裏有你想要的答案。”

具體什麽答案他也不知道,反正是第三章評論區說的。

【終于去新副本了,好耶。】

【西南?之前看武俠小說經常有苗疆的設定,t?蠱術巫術什麽的……】

【樓上的,這裏是仙俠小說,你串臺了。】

【作者已經兩分鐘沒有更文了,生産隊的驢都沒有這麽歇的!】

【賭五毛錢,新地圖肯定和主角滅門有關系。】

“西南方……”容潇沉吟片刻,“攬月宗?”

攬月宗是四大宗裏最低調的那一個,幾乎到了不問世事的地步,除去必要的宗門交流以外,容潇同他們并無什麽交集。

據說他們宗主前不久突破了元嬰中期……

“再等兩日,”容潇沒有立即表态,神色隐沒在陰影之中,“我還有些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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