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慕容佩?真是那個投效了離國的慕容佩?人人誼咒辱罵的奸細慕容佩?如今高居離國丞相之位的慕容佩?
聽到切實的答案,周夏潋只覺自己頃刻間化成了石像,僵硬得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賀将軍賣國求榮,勾結離國意圖謀皮,而你爹爹便是賀将軍的同謀之人他們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意在奪取朕的江山皇位”趙闕宇的聲音冷若冰霜,“因為朕已封鎖京城四周,他們的消息很難傳出去,你爹爹便心生一計,不惜利用你女乃娘的名義,将那封通敵書信由你親自送到北域--”
爹爹在利用她?明知她身處宮中,步步驚心,還如此置她于險境?一旦東窗事發,爹爹難道就不擔心會累及她的性命嗎?
周夏潋跌坐在地,不斷重重喘息,好像胸間有什麽堵住了她的呼吸
“尤其是--”趙闕宇又道:“你爹爹明知朕會派人保護你,明知侍衛會向朕禀報,仍慫恿你做此舉想必那信上定然寫有什麽重要的訊息,讓他們不得不挺而走險,哪怕朕會察覺,哪怕你會被牽連其中”
別說了……別再說了……她明白……她都懂得……
她就是一顆傻乎乎的棋子,無論對于爹爹,還是對于他趙闕宇他們考慮的只是這場政治博弈的輸贏,從來沒有在乎過她……
周夏潋從來沒有如此絕望過,小時候,哪怕沒人理睬她、沒人跟她玩耍,哪怕人人都說她愚笨,她也沒有如此刻這般空洞的心情
她的手指冰涼,恍惚的拍頭看向牆上,那裏挂有一柄長劍,應該是從前趙闕宇佩帶的舊物她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沖動,站起身刷的一聲将那劍拔了下來,鋒刃指向自己……
劍鋒如雪閃亮,眼見就要讓她皮開肉綻,趙闕宇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猛握住她的手腕,手指用力一握,她手腕一疼長劍落地
“你幹什麽?”他喝道,瞪視她的雙眸,語氣從未似此刻這般淩厲
“妾身說過,假如皇上有證據妾身甘願自裁”她雙腿一軟滑倒在地,語聲無力
“朕沒下旨,你就敢擅自行事?”他聲音顫抖着,“你們周家滿門,真是一個比一個膽子大!版訴你,就算要死,也得在朕讓你死的時候,你才能死!”
她淚流滿面地凝視着眼前的男子曾經,他那溫柔備至的一舉一動讓她覺得覓到了難得的幸福……可一切說變就變,事到如今,他居然連“死”的自由,都不肯賜予她
“來人--”他揚聲道
門外立刻有領事太監躬身而入
“宣朕口谕,俪貴妃膽大妄為,私通敵國,欺君犯上,即刻削奪封號,遷入冷宮”趙闕宇的聲音像一道無情的閃電,直入她的心底
周夏潋遷入冷宮的那一天,忽然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整日迷迷糊糊,總是渴睡
從小到大她很少生病,可這病一來便如排山倒海不知是否是心情苦悶,以生病來做一種宣洩
世人都說冷宮極其陰森可怕,妃嫔遷住至此,非死即瘋她躺在冰冷的床上,看見頭頂褪了色的帳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原以為自己能很堅強灑月兌,但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她心底的脆弱其實就像屋檐下的冰柱子般,随時會碎裂
她的餘生就要在這裏度過了嗎?失去了趙闕宇,遠離了家人,她頃刻間變得一無所有
她病了,也再無人噓寒問暖,太醫更不見蹤影,身邊的宮人裁掉了大半,渴了半日,婢女也疏于伺候,連茶也未端上一杯
“來人一來人--”
周夏潋撐起身子,拚命叫喚了幾聲,然而始終沒有人回答
她環顧四周,看到附近的桌上擱看一套茶具,也不知裏面是否有潔淨的茶水,但她想不了許多,踉踉跄跄地爬下床來
“俪妃娘娘,你這是幹什麽啊?”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
回過頭,只見瑩嫔急急奔過來,一把将她攙扶住
“明明病着,就好生将養”瑩嫔怒道:“你宮裏的人呢?個個不見影,統統都該拉出去砍了”
周夏潋望着她的臉龐,覺得此刻的她格外美麗可親大概,是因為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在這陌生的地方裏,看見了這張熟悉的臉吧
“水”渴到極點的她只說:“水……”
瑩嫔按捺住怒火,親手替她倒了杯茶這茶也不知泡了多久,有一股馊氣了,但她卻如飲甘泉
“俪妃娘娘,你先到我那兒小住幾天吧你這屋子得先收擡收擡,一會兒我派人過來”
“不必了,這裏是冷宮”周夏潋卻搖頭,“這般模樣,我已知足”
“你也不必跟我客氣,我遷入冷宮的那日,虧了你幫忙,我那些東西才能一件不少地搬進來該是我報答你的時候了”
所以,善有善報就是這個意思吧?可為何,她跟趙闕宇之間不能得到善果?
“還能走嗎?”瑩嫔關切地間,“來,扶着我”
她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周夏潋猶稼了片刻,終于将雙手搭于其上就這樣一步一步,緩緩的跟着她穿過蕭索的長廊,來到另一方天地
瑩嫔所居之處可謂別有洞天,仿佛連陽光也變得明媚了
這裏種着許多楓樹,将秋日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紅,樹下還系着秋千,設有石桌藤椅,琉璃瓦片,碧色宮牆,就像一座舒适的行宮,似乎還比趙闕宇所有的行宮都顯得惬意
周夏潋頓時瞪大了眼睛,露出驚詫之色,瑩嫔見她如此不由得笑了
“不錯的住所吧?”瑩嫔輕笑道,“這些年,我手頭上留有些銀子,都用在修繕這兒上了想着往後既然要在此住下,總得收拾得舒适些”
“可是……”她有滿月複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你想說,我身在冷宮,就算手裏有大把銀子,可要秘密請來匠人修繕宮舍,似乎也不太可能,對嗎?”仿佛會讀她的心一般,瑩嫔不待她開口便道
周夏潋默默額首
“你可聽見笛聲?”瑩嫔忽然問
笛聲?的确,是有一陣清悅樂音隐隐自牆外傳來,沁人心脾
“是誰在奏樂?”她很好奇
“是我的一個同鄉,如今在這宮中做了侍衛,很有些關系”瑩嫔雙頰微微泛紅,“多虧了他,我這些銀子才使得出去也能過得舒坦一些”
她恍然大悟同鄉、侍衛……這男子會如此費力昔瑩嫔辦事,可見絕非泛泛之交
“我家和他家做過幾年鄰居,後來離散了”瑩嫔沉吟了片刻,又說,“沒想到還有緣在這宮裏重逢,也算上蒼看我孤苦,給我的一點補償吧……
周夏潋聽了這話,心中感到微暖,很普她欣慰
但羨慕之餘,卻也湧起一陣悲涼趙闕宇從前對自己百般寵愛,而今萬千恩情卻已煙消雲散,還比不上瑩嫔能得一關懷她的故人……這落差猶如自天上墜入懸崖深淵
“這笛子是他特意為你吹奏的吧?”周夏潋低低道,“有這樣的一個故人每天為你吹笛,也算圓滿了”
“就算如此,今生今世我也只能囚禁在此,終老宮中了,”瑩嫔深深地感慨,“不過高興是一日,悲苦也是一日,何不過得逍遙一些,忘掉前塵往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這話,瑩嫔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特意說給她聽的?為何,她聽出了一絲勸慰的味道?
“俪妃,你看這兒的竹榻,”瑩嫔指着屋檐下,“我特意做了張絲棉墊子鋪在那上面,躺着極舒服下午日光西斜,我便在此一邊翻書,一邊聽着牆外傳來的笛聲,案幾上備有美昧茶食一人生最大的樂事,也不過如此吧?”
的确,如此倒也化悲苦為甘甜,不至于在逆境中太過痛楚,有了一點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俪妃,你在此先歇歇吧,”瑩嫔指着竹榻,“我已經命人替你熬了祛風寒的湯藥,包你一覺醒來百病全消”
是嗎?假如,這真是一個能教她忘卻一切的世外桃源,她的确應該嘗試融入其中
周夏潋緩緩來到榻前,卧在上頭,絲棉的墊子在這秋日不冷不熱的天氣裏,如泉水溫撫,讓她頓時産生了一絲懶洋洋的惬意
她好像忘了自己正在病中,置身于暖暖的陽光下,四面楓樹自然而然搭建成了一個遮陽的棚子,彤紅绮麗
她飲下婢女端來的湯藥,閉上眼睛,漸漸睡去,憂慮如霧退散,思緒變得幹幹淨淨,整個人直落到夢裏……
“潋潋一潋潋--”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覺得冷風從四方吹來,不再似日間溫暖,忽然,她聽到一個聲音
低醇的男子嗓音,她非常熟悉在這世上,除了趙闕宇,沒別的男人會這般喚她
他怎麽來了?
不,不可能的,這是冷宮,是帝王不會踏入的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吧?因為太過思念他,只好在夢中想象?
她想睜開眼睛,然而,眼皮卻像被什麽粘住了,怎麽也睜不開她想動,然而卻似有一條無形的繩索纏住了手腳,讓她連動動小指都辦不到
“潋潋,你怎麽在這裏睡着了?來,我抱你去屋裏--”那聲音又道
她的身子軟綿綿的,任由對方攬在懷裏
似乎好久沒有享受這樣的擁抱了,他的胸膛如此寬闊熾熱,好似冬日裏的一爐炭火,教人全身溫熱起來
她的心情忽然變得開朗,一掃這些日子的陰霆
如果這是作夢,她希望這樣的美夢可以長一些,因為在這樣的情況裏,她就不必在乎他曾經做過什麽,是否冤枉了她的父親,是否殘害了她的家人是否苛待了她……
他依然是她愛慕的趙闕宇,那個在紫藤花下讓她一見鐘情的男子,那個微笑如秋水般明亮,約她一起去看北芒星的男子
随看感受到的微微颠簸,她被安置在床榻上,錦被似雲朵般的柔軟、流水般的光滑
“潋潋--”他似乎和衣在她身畔躺下,輕輕對她耳語,“你放心--”
放心?什麽意思?
“相府依然安然無恙,我并沒有為難你的爹娘”他又道,“但這謀逆的罪名太大,我暫時也不能放他們出來”
所以呢?他打算怎麽辦?就這樣圈禁她爹娘一輩子?
她很想問問他,可是卻怎麽也張不了嘴,即使其能張嘴,恐怕他也不會回答她吧……何況,這只是在夢中
夢中得到的回答,算數嗎?
“你且在這裏住着,總有一天,我會接你出去瑩嫔是個不錯的女子,她會照顧你的”
不錯的女子?他不是認為瑩嫔對她不利,而将瑩嫔關入冷宮嗎?為何現在又說人家不錯了?
夢,一定是夢這樣的話,怎麽可能出自趙闕宇之口
“潋潋,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哀求的意昧,聽起來像個撒嬌的大孩子,“潋潋不氣了,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誰在氣誰?分明,是他把她趕進了冷宮……
“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他将她摟緊,話中仿佛流溢出笑意,“以後我每天晚上都來看你,好不好?”
她能拒絕嗎?憑什麽只允許他自說自話,而她,卻什麽也說不了
周夏潋掙紮了一下,努力想從夢中清醒,但神智依舊昏沉,四肢極度綿軟,任由他擺布着
他枕在她身邊,整個人包覆着她,仿佛她這輩子都是他的俘虜、他的禁臂,沒有逃月兌的餘地
她起初是想反抗的,但她很快發現,自己居然也沉溺于這樣的禁圈,就像聞到了罂粟花的昧道,明知有毒,卻甘心迷醉
是因為太愛他,還是太沒出息?
罷了,反正從小到大,她都沒出息,也不差這一回
對方不再言語,周夏潋依偎着他,在寧靜中再次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