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碎星星
謝澄川的聲音不算大,但在這擁擠的人群裏也足夠醒目,雖然大多數都是外國人也許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但也不妨礙他們投過來那些好奇的視線,他尴尬的笑了兩聲連忙放下手向前追去。
“怎麽都不等等我。”他小聲的抱怨了幾句,忍不住揮舞着拳頭向顧曜知表示着自己的不滿。
顧曜知的腳步并沒有停下來,對他這種喜歡自話自說的行為早已習慣。
午後已經開始繼續慶典游行,周圍的人群歡呼雀躍聲此起彼伏,兩人在路邊看了一會便熱得不行,在沿街的店鋪裏坐了下來。
謝澄川把手機的視頻看了又看才堪堪放下,最後推了過去,忍不住追問道:“是那個小姑娘吧?”
挂在店門口的銅鈴反複被推開震響,攪的顧曜知心裏一陣發悶,他沒看手機也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今天話好多啊。”
謝澄川敷衍的“啊”了一聲,但心中已經确定的七七八八了。
如果這都看不出顧曜知那些隐藏在淡漠神情下的複雜情緒,真是白認識了他二十多年了。
他沒多說,只是指尖敲敲桌子提醒道:“我剛剛已經把車定好了,你可別忘了,我們就是來順路看看而已,明天早上我們就要離開的,”
.......
窗外的花車游行漸漸遠去,周遭安靜了下來,顧曜知擡起頭:“你先走吧。”
“去找她?”謝澄川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顧曜知沒否認,有些事情他還想要去确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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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白榆來瓜納華托的第三天,也是她旅行的最後一站。
其實一開始來墨西哥的時候,她還有些莫名的期待,畢竟是第一次出國,說沒有興奮是假的。
但事實證明,一方水土只養一方人。
她自小生活在中國的南方城市,習慣了那種山清水秀的婉約,突然間來到這種熱帶城市,熱情散去現在感覺到的只有無盡的悶熱和躁動。
好在,亡靈節的活動從今天過後算是正式結束了。
昨天是“幼靈”節,今天才是“成靈”節。
這是她來這裏的目的,希望自己面對死亡這個課題可以從容樂觀點。
來的時候是臨時起意,又正好碰上了節日慶典,酒店物價都有所上漲,一開始準備的預算早就消失的一幹二淨。
但出門路過街邊小攤的時候,她還是特意畫上了當地習俗的妝容——一個慘白的骷髅妝。末了的時候,攤主又認真的打量了她一番,最後在她的額頭上畫上了一朵漂亮的萬壽菊。
橙色的小花在她的額間綻放開來,白榆看着鏡子愣了幾秒,随後用指腹輕輕觸碰了一下,嘴角也不自覺的上揚了幾分。
這樣,就算再碰到那個人,他也應該認不出來了吧。
“很漂亮。”攤主在鏡子後面由衷的誇贊了一番,“萬壽菊代表着健康長壽,希望你在這裏玩的開心。”
白榆起身付錢後輕聲道了一句謝。
健康長壽多麽好的寓意,這裏遍地都是,明晃晃的橙色花海,連空氣中都是膩人的花香。
她拍了幾張照片後忍不住摸摸了自己的後腦勺,嗯,圓圓的還算飽滿,應該就算腐爛了也是一個完美的骷髅頭。
白榆被自己荒誕的想法逗笑,起身想在旁邊的攤位上買一個面包,那是她在攻略上看到的死亡面包。
倒也沒有多特別,拳頭大小,圓滾滾的模樣上面蓋着一層糖霜,散發着淡淡的柑橘清香。
她并不喜甜,總覺得嘗過甜頭,就很難再吃的下苦。
只是來都來了,總是要嘗一嘗的。
“一個六比索,兩個五比索。”
“一個就好。”她剛想從包裏拿錢,一只修長的手臂已經把掌心的兩個五比索的硬幣遞了過去,用西語道了一句兩個,随後把其中一個面包遞給了她。
他說話的聲音總是清緩溫潤,白榆記起那時他在芷溪的‘風情街’,哪怕是狂妄的說一些挑釁的話,也如這般好聽,
還沒等她拒絕,顧曜知搶先開口:“是你昨天掉的那一枚。”
白榆‘哦’了一聲沒有再拒絕,正如他所說的,這本來就是自己的錢,為什麽不能要。
反正她都要沒錢了,五比索也是錢。
“這鎮還真是小。”她咬了一口面包忍不住小聲吐槽,被面包甜到咳嗽,就像是突然吃一大塊糖漿,直接齁到了嗓子眼。
白榆心中嘆息,自己還真是天生的吃苦命。
“不喜歡就不要吃了。”顧曜知看出了她的不适應,又像是怕她尴尬後面補了一句,“我第一次吃也不習慣。”
白榆睨了他一眼,這人也是個苦命的,“浪費食物不好。”
她幾口快速的吃掉了面包,擦嘴的時候才想起,自己臉上的那誇張的妝容。
這條街上的人那麽多,來旅游的中國游客也不少,她又畫着一個這樣的骷髅妝,他是怎麽做到一眼認出來的?
“你這樣也認得出我?”她歪着頭問。
顧曜知溫聲道:“是氣味。”
氣味?白榆狐疑的在手腕處聞了聞,沒有啊,她怎麽什麽也聞不到。
難道是臭味?她瞳孔不自覺的放大。
顧曜知忍不住輕笑:“是茉莉的味道。”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
茉莉?白榆聽完直接放下了手腕,她從來沒有買過香水,主要是沒有那個閑錢,如今聽完只覺得這個窮學生在鬼扯瞎話。
顧曜知又道:“你今天看到我怎麽沒跑?”
“我昨天也沒跑啊。”
她昨天只是轉頭就走了而已,而且是自己不想嗎?臉都化成這樣了,他還不是能發現自己。只是她今天沒有昨天那樣緊張罷了,主要是頭腦清晰後,明白這确實只是一場巧遇而已,畢竟連她自己要去墨西哥,也是坐飛機的前一晚才知道的。
白榆故作輕松地說着,心裏已經開始盤算怎麽甩掉這個小破孩。好在這條街道她昨天來過,知道再往前就是一個公用的洗手間。
“你不熱嗎?今天雲層好高啊。”她狀似不經意的提起。
顧曜知也很上道,“那我們去那裏坐坐吧?”他指了指對面的咖啡店。
白榆擺擺手:“不用不用,你去買兩杯喝的就好。”
顧曜知點點頭,又看向她,似在詢問。
“我在這裏等你。”她看明白了,這個小孩現在有點不信任她。
他聽完後淺淺一笑:“我是想問你要喝什麽?”
“冰美式就可以了。”白榆揚起一個笑臉騙他。
“好。”
他聽後轉身就向着店鋪走去,不曾回頭。
白榆的臉也在他轉身的那個瞬間冷了下來,等他脫離了視線,就直接跑進了洗手間。
此時不走,難道還要她今天一整天都要和“鴨子”并排走嗎?
在裏面路過鏡子的時候,她看着臉上的妝糾結了會,最終還是卸了下來,又在洗手間裏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走出去。
他找不到自己應該走了吧,畢竟這次自己沒有再裝作不認識他,也許他今天又是湊巧在路上碰到了自己,想過來跟以前的‘客人’打聲招呼而已。
其實那窮學生真的長的很乖,倒不是說他的長相有多麽柔和。他的五官其實是偏矜貴精致的長相,嘴角平展,長身鶴立,皮膚白皙細膩。白榆第一次看見,就覺得他一看就是那種好日子過多了,被周圍人精心呵護長大的孩子,才會擁有那樣一雙那樣清澈的笑眼,似有萬千星辰沉溺其中,整個人散發着柔和又清冽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和保護。
白榆胡思亂想的走了出去,卻見他正站在門口耐心的和一個外國老爺爺說些什麽,柔和的陽光灑在他墨玉般的發絲上,長眼漆黑,見她出來擡頭甜甜笑了一下,手裏還端着一杯冰美式。
她腳步滞了一瞬。
顧曜知走向前将咖啡遞了過去:“好了?”一副甚是乖巧的模樣。
“好,好了。”她接過有些不太自在。
他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白榆剛剛是故意甩開他,才招呼也沒打直接走了進去,還在裏面耗費了那麽多時間只為了不碰到他。
白榆莫名的湧上一股罪惡感,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在故意弄丢一條小狗。
盡管她從未養過任何寵物。
她搖搖頭,現在不是冒這些奇怪想法的時候,“剛剛那個人在跟你說什麽?”
他誠實的回答道:“他迷路了,問我怎麽去聖母大教堂。”
“這你也記得路?”
顧曜知:“嗯,幾年前來過一次,那時候這裏還沒有這麽多游客。”
白榆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幾年前他家應該還沒有出事,那個時候還是個幸福孩子。
她糾結着要不要安慰他一下,顧曜知卻突然說道:“你畫那個妝也很漂亮。”
“是嗎,我覺得不太适合我。”
這話聽着就像是故意和他唱反調一樣,但白榆真的沒有這個心思,只是不習慣在認識的人面前,自己有太大的變化。
她總是這般換一個環境就換一種性格,好像要和過去的自己完全切斷聯系,說的好聽的是适應能力強,不好聽就是有環境焦慮症,需要被迫的找個切口發洩出來。
礙于剛剛的內疚心理,向來不愛解釋的她還是扯了個理由出來:“妝太厚了,臉上有些不舒服。”
“你朋友呢?怎麽不用去找他嗎?”白榆腦細胞都快耗完了,才終于又找到了一個完美的正當理由。
“已經回去了。”
白榆還想說,那你怎麽沒有一起回去,就聽他又問道:“你昨天說的是真的嗎?”
她擡眸忍不住好奇的看着他,這是,在關心她?
所以才沒有和同伴一起走?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找她?
她昨天明明語氣很不好,那樣的惡意揣測他,他不僅不生氣還反過來關心她?
白榆有些不确定,可是他說的那樣認真。
“那要是真的呢?”她以一種極其詭異輕快的聲音問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顧曜知凜了神色,整個人嚴肅了起來,一本正經的看着她:“我會幫你。”
白榆直視着他的眼睛,好笑的看着他:“你要怎麽幫我,給我錢嗎?”
“好。”他想也沒想。
白榆被他這沒有半點戒備之心的說法逗樂了:“你就不怕我騙你錢?”
“不怕。”
“要我就是那種女人呢?你媽沒告訴你?漂亮的女人都容易騙人。”
“你不是。”
空氣短暫的沉默了三秒。
顧曜知反應過來補充道:“你不是會騙人的人。”
白榆啞然,她現在就在騙他,明明都是被命運抛棄的可憐人,他竟然還有閑心來關心自己。
她鬼使神差的伸手想摸摸顧曜知的頭發,卻發現他實在太高了,有些洩氣的想要放下,可那張俊朗的臉卻主動朝她靠近了下來。
白榆頓了一下,揉了揉他的頭發,沒發覺自己手都在顫抖。“以後出門在外不要太相信別人的話,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壞人的,不是每個人都帶着善意,你這樣子是會吃虧的,別讓……你媽媽擔心。”
他沒有說好,只是看着盯着她的眼睛,又固執的問了一遍:“所以昨天那些話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誰沒事會說自己快死了。”她還是用那種逗他的語氣,好似這樣就會變的更可信一點。
但顯然這不是顧曜知想要的回答,他暗着眸子沉默的看着她,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溫柔。
“真的,我還這麽年輕,你可別咒我。”白榆被那視線審判的發麻,往後退了幾步轉了個圈,表明自己全須全尾好得很。
“放心,等我下次去芷溪還照顧你生意。”她走向前自信的拍了拍顧曜知的肩膀。
他像是舒了一口氣,整個人放松了下來,神情如常溫情的笑着。
“我不要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