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碎星星
不要她錢。
這是什麽意思?讓她吃白食。
白榆幹不出來這事,她是沒什麽錢,但也絕對不是那種貪小便宜的人。
“哪有做生意不賺錢的。”她說,“更何況是那種生意。”
哪種生意?
顧曜知恍然醒悟,有些無可奈何的勾了勾嘴角,解釋道:“我沒做過那種生意,上次是個誤會。”
誤會?白榆只覺得自己教的好,體會到了幾分好為人師的感覺,滿意的點點頭,看來上次勸這小孩從良的那些話他都聽了進去,“很好,就是要這樣,迷途知返就行了,上次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就當是個誤會吧,反正我們也沒做什麽。”
顧曜知笑了,“迷途知返?”
現在的小孩對用詞都這麽嚴謹嗎?白榆挑眉,決定還是不要挑起那些讓他丢臉的往事,索性順勢而下,“那個,我用詞不準确,你別介意,反正我知道了。”
顧曜知也不太清楚她到底明白了多少,試探道:“那我把錢都還給你吧。”
“那怎麽好,畢竟也耽誤了你一晚上時間。”白榆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這個要求。
……
顧曜知思考了會兒才道:“不用,我的時間沒有那麽值錢。”
嗳,果然還是嫌她給的錢少了,白榆輕嘆了一聲,也難為他想一個這樣牽強的理由來安慰自己。
雖然她給的錢确實不多,可那也是她小半月的工資,更何況那時她想了許久,覺得這畢竟是見不得光的買賣,如果轉賬肯定會留下記錄,所以才會把身上僅剩的兩千現金放在了床邊。
現在看來果然少了,甚至這筆錢,可能還會成為他的恥辱,時時刻刻的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往事。
可是就算不做了,他家終歸是比不上以前了,這點錢再少也總會有點用處的,她都給出去了,怎麽好意思收回來。
“沒事,你就當我喜歡做好事,喜歡,助人為樂,我經常這樣,日行一善嘛。”白榆說:“我們這算互惠互利,你得到了錢,我行了善,兩全其美。”
她說這話是險些就要咬到自己的舌頭,裝窮人她根本不需要經驗,可是裝富人,還真是頭一遭。
顧曜知擡着眼看她,而後終是點了點頭,像是信了她的話,問道“那你今天行善了嗎?”
“好像……還沒有吧。”白榆的笑容僵持在臉上,什麽意思,希望她再給兩千?
她不是不願意給,是真沒什麽多餘的錢了,剩下的那些錢她還要留着回去複診呢。
白榆迫于撇開這個話題,立馬用手胡亂指了指天邊的雲彩,“這卷積……這雲像魚鱗一樣,看來未來幾天都會是好天氣。”
顧曜知也很聽話的擡頭望了望,附和,“嗯,這樣的晴天也很容易看到星星。”
“今晚一起去看星星嗎?”
白榆對這些并沒有很大的興趣,比起夜晚的星星,她更喜歡白天的太陽,足夠耀眼,僅此一個。
顧曜知在她拒絕前又立馬加了一句,“聽說今晚會有流星,就當。”
“助我為樂?日行一善?”
“好,好呀。”白榆心裏是不想去的,但騎虎難下。
但算起來,陪他一起看星星和再給他兩千塊錢,她還是選擇前者,畢竟她現在的時間才是真的不值錢。
臨近傍晚,赤橘色的霞光将瓜納華托換上統一的暖色,暑氣消弭,人漸多路也擁擠了起來,兩人只能跟着人群向前流動。
白榆沒打算真的跟他到什麽特別的地方去看星星,覺得随便找塊空地望兩眼就差不多得了,于是看準時機,拉着他終于逃離了人海。
這才發現,兩人竟走到了墓地旁,當地人正在碑前點着白燭,白榆愣一瞬,硬着頭皮往前走。
但是這裏也并不比馬路上好走,再往又圍了許多人,稍裏的一圈是一整支準備好的樂團,最中間是一座盛大的墓碑,周邊被精心裝飾了許多萬壽菊,白色蠟燭和各式的精致小點擺放在上面,所有人都在翹首以待。
這裏被堵的水洩不通,白榆向前不了,只能被迫站在原地和顧曜之一起看着。
夜幕降臨,樂器被緩緩吹響,是一首極歡快的頌歌。
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不斷的有人順着節奏舞動,絲毫沒有考慮其他的任何因素,盡管他們正站在一個陌生人的墳墓前,詭誕又熱鬧。
在墨西哥,這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亡靈節的時候在夜幕下載歌載舞是為了等待亡靈的回歸團聚。
白榆在周圍人的只言片語中大概知道一些墓主的信息,青梅竹馬的妻子因病去世,丈夫每年都會請樂隊過來演奏她生前最喜歡的音樂。
男人在人群中沉醉的旋轉着,可惜那段雙人舞終究是只有一人上場。
人總是對未擁有的東西無法釋懷,她也一樣,她渴望有人如同那樣熱烈的愛着自己。
永遠的記挂着她。
白榆踮着腳尖想看一看那個幸運的女人,是多麽漂亮才能多年過去仍然被記挂着,但嘗試了好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要我幫你嗎?”顧曜知驀然開口。
她這才想起旁邊還有一人,這人話并不多,白榆走他跟着,白榆停下他就站在一旁也不催促。
她覺得不好,等下流星溜走了怎麽辦。
“怎麽幫我。”白榆嘀咕着,下一秒,整個人就被騰空升了起來,顧曜知單手抱起了她,卻并未有過多的肢體接觸。
白榆被吓小聲驚呼,好在他們在圈外并未有人在意,轉而立馬用手圈住了他的脖頸保持穩定。“你……”
“現在看得到了嗎?”顧曜知仰着頭看她,眼神清澈明亮,似乎并無惡意,只是單純想讓她看到而已。
有一股燥熱從皮膚相貼處升起,一瞬間遍布了全身,白榆側過頭覺得有些耳熱。
“看的到。”
顧曜知垂下眼,笑意在眼中暈開。
因為在高處,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張照片。
兩國風俗習慣不同,不同于國內普遍端莊正式的證件照,這邊更像是日常生活的照片。
說實話,照片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為最起碼也是個明媚的女子,卻是那樣的平淡。
平淡到只要移開視線,下一秒就會被忘記。
白榆覺得自己思想有些狹隘,可是她很快就發現了一件事情。
照片。
她從未給過任何人照片,甚至找不出這樣一個人去給他照片。
白榆終于在這一刻意識到,她其實一直對自己即将要死亡這件事沒有實感,覺得它就像突然間感染的重感冒,在某一天午後就會好起來。
所以她一直當自己只是出來游玩,見識不同的風土人情,告訴自己:你看,這裏的人就是平常心對待啊,坦然從容的面對那個問題,用一種歡慶的方式告訴大家,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
可是,直到剛剛她才想起那句話一直在被她忽略的話。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誰會記得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她大概會從死去的那一刻起,連另一種形态都會很快消失吧。想到這她指尖不由的發冷,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可是她還是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可刺痛的感覺根本掩蓋不了那抹絕望。
她一直不承認自己在欺騙自己,虛假的覺得自己可以從容的面對死亡,可此刻,她發現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她其實一直在害怕,她不想死,白榆心中一陣後涼,這些年她忍氣吞聲的活着,不就是為了長大後好好活着嗎。
“怎麽了?”顧曜知擡頭便是一幅這樣的景象,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那樣用力,整個人都緊繃在一起。
白榆回過神來,“沒事,放我下來吧。”
顧曜知應聲放下了她,她幾乎是轉身就想走,下一秒手心卻傳來的一陣溫熱,她低頭看去,眼淚竟想順勢而下。
他沒動,只是執拗的握着她的手。
顧曜知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不對,但他更知道,白榆是不會對他說的,從兩人見面開始,她就總是想要若有若無地遠離他,宛如他是厭煩的蟲子,不下心黏在身上的口香糖。
起初他以為是礙于兩人在芷溪初次見面的身份,可剛剛她下來就頭也不回的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個瞬間他終于意識到。
這個女孩其實從來都不想和他扯上關系。
白榆用力扯了扯卻沒有争過他,心中頓覺委屈,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扣住掌心,指尖幾乎要刺破皮膚才冷靜下來,擡頭眼眶有些發熱的盯着他。
顧曜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将手握的更緊了一點。
兩人彼此都靜默着,周圍仿若只有空氣在流動,晚風帶着萬壽菊的花香,讓音樂聲帶上了幾分輕柔,盈盈燭光跳動着,那是白榆第二次打量着眼前這個男人。
他沐在月光裏,迥然明澈的眼神只看着她一人,會為她的離去躊躇不安,他無疑是好看的,是幹淨的,也是最合适的。
這種人要是能記得她,肯定能年年幫她燒紙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