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碎星星
白榆食指輕輕勾着那串茉莉花,垂下的淡綠色的絲帶在風中拂動,蹭的她手心發癢。
她覺得自己也是瘋了,聽見那奶奶‘囡囡’長,‘囡囡’短的叫了幾聲,竟然價格都沒問,就伸手讓戴上去了一串。
整整三十塊錢吶,這上面怕是20朵小花也沒有。
她數了數,還真是,才15朵,一朵兩塊錢,去花卉市場都能買兩盆回來了。
郁悶了幾秒,她也只能作罷,擡眼看向天邊。
落日餘晖,烏篷船吱啞吱啞的從水面上緩慢飄過,岸邊的銀杏葉已經被染上了秋意,黃葉碧水,青磚白牆,這是芷溪的秋天,每一眼都如同寫意畫。
手機也應時的響了兩聲,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銷售小哥的發來的短信,除了告訴她那些東西已經全部買好,剩下的話,都是些勸她看開點,什麽不要放棄希望的話,洋洋灑灑的占據了整個屏幕。
倒還真個心善的人,白榆誠懇的回了句謝謝,突然聽見底下傳來“砰”的一聲異響,聲音不算大。
她順勢朝下看去,正在行駛烏篷船上不知從何處掉下去了一條茉莉手串,正好落在了船頭處的甲板上,白色的小花在烏黑色的船板上很是顯眼。
等等,茉莉。
她的手串呢?
這是臨河的茶館鋪子,此時只有她一人在二樓椅欄處,不是她還能有誰呢。
白榆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暗嘆還好沒有砸到人,要不然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船艙裏的人似乎被這一聲動靜驚吓到,發出一聲謾罵,随後從裏面走出位身姿挺拔的年輕男子,身着棕色長風衣,彎腰輕輕拾起了那串茉莉花,白榆見狀連忙道歉。
烏篷船并未停下,始終在緩慢的向前行駛,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過去了好幾米,那男子擡頭朝她看了一眼,夕陽在他的身後散發着餘溫,空氣中滿是刺眼的光圈,白榆眯眼只看見一個模糊的面龐。
見他不說話,白榆以為是沒聽見,又大聲說了一遍,“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沒有吓着您吧。”
烏篷船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水道上,那人也沒說半句話。
白榆覺得他應該是聽見了,所以才沒來找自己麻煩,轉身下樓在路邊吃了晚飯才回到酒店。
回到酒店時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她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小卡片,拾起轉手丢進了垃圾桶,開始收拾好自己的小行李箱,做完了睡前準備工作剛準備閉眼睡覺,就聽見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剛醞釀的睡意頃刻消散,白榆皺眉起身披了件外套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
一張彩色的卡片從門縫處塞了進來,她拾起一看,還是熟悉的排版,帶有挑逗意味的字眼被加大加粗,旁邊是一個穿着性感的辣妹。
“這得是個D吧。”她看了兩眼随手揉着扔進了垃圾桶。
她來時也沒想到芷溪的旅游業這麽好,滿是酒店民宿的古鎮,竟然找不到幾間便宜的空房來,奉行着能省則省的原則,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最後還是找到了一家相對實惠的酒店。
她向來對這些要求不高,覺得得過且過足矣。
入住的當天,她只覺這家酒店隔音效果不太好,後來才發現原來旁邊那條街是酒色娛樂場所,被當人戲稱‘風情街’。
一分錢一分貨,她其實沒有很大意見。
但從她住進這家酒店開始,早晚像是被上了鬧鐘一樣,總有人準點往她入住的房間塞小卡片,次次不重樣,性感可愛,溫柔知性應有盡有,生怕她選不到滿意的。
白榆剛準備回床上睡覺,門口又塞進來了一張,上面是另一個美女。
不是剛剛才塞過嗎?
她好脾氣的拾起,随口吐槽了句,“做生意前都不了解客戶是男是女嗎?我一個女的要這個幹嘛。”
門口的動靜停了一瞬,很快又往裏面塞了一張小卡。
白榆盯着地上的卡片蒙了一會,這是什麽意思?
聽見她說話了?
她好笑的朝地上看了看,對上面那個黃毛沒啥興趣,輕輕‘啧’了一聲。
對方聽出了她的不滿意,又往裏面塞了一張。
是個肌肉猛男。
白榆也沒了睡意,笑道:“還是不行啊。”
話罷沒十秒,對方又往裏面塞了一張進去。
是個黑皮糙漢。
白榆看出來了,除了卡片上的人不行,外面的人審美也不行。
見她這次沒說話,對方又往裏面塞了一些,有些還是兩張疊着一起塞進來的,散亂的擺滿了整個門口,各種類型應有盡有。
怪不得皇帝都喜歡翻牌子,這不是在引誘她做壞事嘛,白榆想自己可不能幹這事,要死也得清清白白的,絕不能有啥污點。
門口還在往裏面塞卡片,她慢慢靠近門口的貓眼處,往外面看了一眼,随後立即拉開了門。
是一個半高的小女孩,臉色蠟黃的配着個老氣橫秋的條紋上衣,梳着的馬尾垂下去了一半,雜亂不堪。
見她開門,那人立刻慌張的彎了好幾下腰,“姐姐,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
白榆掃了一眼地上的擺滿的卡片,那人低下頭,臉一路紅到耳後根,自知這話聽着完全沒有信服力,立馬拔腿就想跑,被她一把扯住了衣領。
“你知不知道這樣是不對的。”
那小女孩見自己被抓住,雙腿一彎就準備跪下去,嘴裏還不停的說着類似于求饒的話。
白榆連忙兩只手抓住她,上下認真的掃了兩眼,“多大了?”
“十,十,十六歲。”她小聲回道。
“十六歲?按照我國法律規定,滿十四歲就要負法律責任哦。”白榆含笑着提醒她。
“姐姐,別帶我去派出所。”小女孩雙手合十哀求道,眼底滿是慌亂。
“那就說實話,我耐心不多。”
“十三歲,過了年就是十四了。”
這麽小,白榆嘆了口氣,“怎麽不去讀書,做這個?”
小女孩帶着哭腔說:“阿娘說,女孩子不用讀那麽多書,反正都是要嫁人去別人家的,這是賠本買賣。”
白榆用手抹掉她那幾滴眼淚,溫聲道:“我不抓你去派出所,你也別跑好嗎?”
她點點頭,白榆松開了手,下一秒她就向前跑去,轉眼到了樓道口。
或許是沒有聽到意料之中的腳步聲,小女孩趴在牆角怯生生的探出腦袋,見白榆站在門口一步未動,咬了咬起皮的嘴唇竟又走了回來。
“怎麽不跑了?”白榆歪着頭不解的看她。
“那你怎麽不抓我?”她反問着。
“我說了不抓你去派出所啊。”
“所以我也不跑了啊。”
倒是伶牙俐齒,白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問道:“那你覺得女孩子讀書是無用的嗎?”
“當然不是,如果讀書沒有用,阿娘怎麽還給弟弟報那麽多補習班,天天監督他寫作業說讓他考上大學光宗耀祖。”小女孩滿是不滿。
“進來吧。”白榆朝房間走去。
她愣了愣,看着房間溫暖的燈光猶豫了會才扭捏的走進去,站在門後不動。
“把門關上。”白榆回頭看了一眼,順手打開了自己收好的行李箱。
小女孩又看了白榆好幾眼,确定真的沒有惡意之後,才慢吞吞的關上門。
白榆翻出一雙最厚的襪子遞過去,“沒穿過的,坐那裏吧,這個時節晚上很冷的。”
她撇了撇嘴,從白榆手上接過襪子,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脫下自己已經小了一碼的涼鞋穿上。
“謝謝。”她穿好又站了起來。
白榆也沒多說什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道:“你媽媽知道你在做這份工作嗎?”
“她知道,是她叫我去的。”
白榆沉默了一瞬,“叫什麽名字,本地人?”
“陳,陳來娣,本地人。”
白榆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耐心詢問道:“你想嫁人嗎?”
小女孩頭搖成撥浪鼓,“不想,我怕找到像我阿爹那樣的人。”
“你阿爹怎麽了?”白榆的心沉了沉。
“阿爹喝醉酒了會打我和阿娘。”她小聲的嘀咕着,“卻從來沒打過阿弟。”
原來有父母的孩子,也不一定幸福。
白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她甚少關注別人的家庭,刻意的讓自己不去在意這些,此時聽到小女孩的話,竟不知這算不算一種幸運。
“那你還想去讀書嗎?”她從包裏拿出紙筆。
小女孩盯着腳上的白襪,那鞋早就小了,此刻穿上襪子,只會更顯滑稽,“阿娘不會讓我去的。”
“我只問你想不想。”白榆嚴肅的看着她。
……
她看了會白榆,眼裏滿是不解,随後才小聲的憋出個想。
白榆也不再多說些什麽,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電話遞過去,“第一個電話是法律援助熱線,免費的,你未滿十四歲,應該初中都沒有讀完,九年義務教育是國家法律規定的,所以你阿爹阿娘不讓你去讀書,是違法的行為。”
“第二個是反家暴的電話,也是免費的,如果你阿爹再打你和你阿娘,你就打這個電話求助。”
“最後一個是助學貸款的電話,免費的,如果他們不願意出錢讓你讀書,你實在不行可以先去這裏貸款,讀書期間是不收利息的。”
白榆仔細想了想又問道:“你家還有靠譜的大人嗎?”
小女孩看着手中的號碼,嗫嚅着說:“我小姨其實對我還可以,但我阿娘不怎麽聽她的。”
“那最後一個,你可以拜托讓你小姨帶你去,免得你爸媽把那筆錢拿去了自己用。”
“還有警察的電話你應該知道吧,以後你阿娘再讓你做這種事,或者做別的工作,你就直接打電話給警察,你沒滿十四歲是童工,不可以出來工作的,還可以加上你爸打你還不讓你讀書這件事。”
“這可行嗎?”她怯生生的坐了下來。
可行嗎?白榆其實心裏也沒底,但天道酬勤,事總在人為,“當你想要某種東西時,整個宇宙會合力助你實現願望,”
房間裏寂靜一片,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句話,幾乎是順口而出,白榆頓感羞恥。
好在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似乎還挺吃這套,竟緩緩的點了點頭,“謝謝。”
“不用,我又沒幫你,就告訴你幾個電話而已。”白榆沒承下這句謝,又追問了一遍,“你小姨真的靠譜嗎?”
小女孩抿了抿唇沒應聲,白榆垂眸從她手裏拿過了紙,低頭又寫下一個電話,“這是我的,實在不行,你就打這個吧。”
“不過你可能要快點,最遲明年春天吧,因為我可能到時候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小女孩看着那個電話默念了幾遍,而後擡手将紙撕碎扔進了垃圾桶,保證道:“我都記住了,會盡量不給你打電話的。”
白榆點點頭沒說話,将她送到門口。
前面的卡片還堆積在門口,小女孩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準備去撿,白榆這才想起來,“把剩下的都給我吧,我幫你扔掉。”
小女孩應了聲低頭在口袋裏尋找了半天,最後只掏出一張黑色的燙金卡片塞到她的手裏,“就這一張了。”
好吧,感情前面剩下的全塞給了她。
“好,外面天黑你注意點。”白榆伸手剛準備關上門。
一只小手扶住了門框,小女孩擡頭望着她,“姐姐,你爸爸媽媽愛你嗎?”
“……”
白榆彎腰平視的看着她,溫柔的笑笑,“姐姐沒有爸爸媽媽。”
……
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樓道,白榆關門轉身往裏走,路過垃圾桶時看到裏面的碎紙忍不住輕笑,這小破孩,竟然還想着怕給她惹麻煩。
她擡手想将手中的卡片扔掉,又停了下來,上面并沒有男人的照片,而是一個字。
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