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

碎星星

她确認:“她不需要。”

半晌,顧曜知說:“這麽肯定,我可沒聽見烏龜這樣說。”

“随主。”白榆搬出他以前說過的話。

他啞笑,低頭拿過盒子打開,直接把裏面的東西投進了水缸裏。

烏龜缸裏的水不深,它像是掉入海底的寶藏,沉在了碎石和細沙之間,透着幽暗的藍光,激起幾滴水花。

看到了新的玩具,烏龜很快抛棄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小游泳圈,直接游了過去将那顆星星抱住,沒有松開。

白榆覺得它沒出息的很。

顧曜知依舊低着頭:“你看,她明明就很喜歡。”

白榆知道顧曜知是在說她,她二十四歲了,二十二歲能看出來的東西,二十四歲再裝作看不懂,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勇氣這種東西卻随着年齡增長呈反比例趨勢,就像八九歲時,她從不畏懼從高處往下跳,十六七歲時還沒站在高處,心就開始亂顫。

也像二十二歲時她會跑到酒吧街去看男模,會在生死逃亡之後和一個男人共枕,可二十四的時候,她只有裝醉才敢親顧曜知。

那些無畏和勇氣就像是過期在罐子裏的糖果,依舊很甜,可是再貪吃最多也只能舔一舔。

她考慮的總是很多,走一步想百步,就像和岑璟的戀愛還未開始就想着如何體面的結束。但顧曜知不一樣,他就像盒子的裏的星星,神秘耀眼,分不清楚質地,可美麗的東西是易碎的,她過于害怕結束,以至于開始的勇氣都沒有,一邊告訴自己保持距離,一邊放任他的所有行為。

她是個矛盾體,很壞的矛盾體。

她得到的愛太少,于是總愛試探別人,需要得到一個又一個明确的答複或者行為才允許自己開始付出真心,她的人生是那一方窄小的水缸,淺薄、毫無價值,而他是盒子耀眼的星星。

現在,星星自願沉入水底。

于是那平靜無波的、像死水一樣的心湖終于因為這顆石子,開始泛起漣漪。

顧曜知慢慢收東西,除了小餐盤,一起帶走的還有那個沒吃完的蛋糕,連手寫的小卡片也被塞在了裏面,白榆沒阻止,他說喜歡,帶走就是了。

她去送,準備關門的時候顧曜知扶住門把手,他說:“生日快樂。”

“白榆,別總當那縮在殼子裏的烏龜好嗎?”

他總是這樣溫聲軟語地問她,讓她覺得好像做,也可以,不做,也行。

但白榆今天想做個聽話的乖小孩,于是她說:“好。”

“顧曜知,我會替它給你回禮的。”

他笑了起來,“那要明年去了,不過我記住了,你別想賴掉。”

明年就明年,她才不會忘記,白榆在手機上翻着日歷,在二月五號上記了下來。

其實她以前也做過乖小孩的,但在這個世界要做乖小孩付出的代價很大,要次次忍讓,要聽話懂事永不反駁,要說話好聽做事手腳麻利,不給別人惹麻煩,她還是想做乖小孩,希望別人多施舍她一點愛。

她從不争搶任何物資,也從不會因為分配不均而怨怼生氣,她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布娃娃,不争不搶甚至不要都可以,福利院裏所有大人都誇她一句懂事,為了這句懂事,她可以磨滅掉自己所有的脾氣,活的沒有生氣。

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福利院裏的大人都喜歡抱她,有了這層濾鏡,那些無關大雅的小毛病也變得可愛起來,于是打雷下雨的時候也會有人抱住她輕聲安慰。她喜歡被人抱着,盡管那些阿姨身上的味道并不好聞,她還是喜歡被抱着,只有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活着,且被需要着。

她奮發圖強,把乖巧懂事這個詞融進骨血裏,刻進靈魂深處,到最後自己都覺得,她生來就當如此。

她知道其他孩子在背後罵她,罵她裝、罵她虛僞做作讓人惡心,偷她東西,故意坐秋千時候推搡她摔的滿臉血,可那又怎麽樣,她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她付出了靈魂,理應當獲得一些獎賞。

福利院也并不是像電視劇那樣美好溫馨,有着寬敞整潔的大院子,簡樸但幹淨的衣服,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好心人去探望他們,給予愛的鼓勵,帶來精美的圖書和美味的零食,他們更像是一群被遺忘的人,像被翻爛的故事書随意的丢棄在角落裏,被所有人淡忘。

于是搖搖欲墜堅持了十四年的福利院,在院長去世後終于熬不住倒閉了,衰敗、荒草叢生,生鏽破舊的鐵門被挂上了一條拇指粗鐵鏈,鎖住了白榆前十四年的所有記憶。

但沒鎖住她的乖巧懂事。

她被遣送去了別的福利院,她依舊乖巧懂事,可是成效并不顯著,白榆開始明白,長大就等于懂事,這不再是她與生俱來的技巧,而是每個人都将學會的必修課,她沒有了任何特點,成為了那本破爛的故事書,被丢在角落。

于是別的東西開始生根發芽,沉默和隐忍在日積月累中無聲成長,枝節盤踞住了她所有的骨血。

這樣的人更加适合欺負,連理由都不需要,誰不痛快了都能啐上她兩嘴。

但她現在又想做乖小孩了,她想讓顧曜知愛她,永遠愛她,在那個水缸陪着她。

--

顧曜知第一次聽見自己的門被她敲響,只兩下,輕輕柔柔的,要不是明信花苑這裏足夠安靜,他都會錯過。

白榆站在門口問:“今天順路嗎?我不太想擠地鐵,也不想去公交車站。”

他眼底漾起細碎的笑意,勾起鑰匙,“當然順路。”

天朗風清,順通無阻。

.....

白榆是在廣電對面下的車,她剛彎腰準備和顧曜知說再見,手還扶在車門上,就聽見有人叫她。

“姐姐好。”寧司硯站在路邊,笑意晏晏。

是挺好,她一個沒留神直接關上了門,跟打車過來似的,等反應過來,寧司硯已經走到了她的旁邊,問:“蛋糕還合口味嗎?”

算了,關都關上了,她總不能再打開吧,白榆松開還貼在車上的手笑笑,“謝謝,很好吃。”

不好吃,顧曜知能把剩下的全部帶走?

“你這是?”

“我剛送寧寧上班,現在準備打車回學校。”寧司硯指了指停在她身旁沒開走的黑車,“他也是網約車嗎?我正好還沒打到車。”

白榆:“不是,是我鄰居的車。”

“這樣啊,姐姐你鄰居真是個好人。”

她讪笑着沒作答,寧司硯又道:“可以加你個微信嗎?我也不認識寧寧其他的同事,就認識姐姐你一個,有時候聯系不到她,怪着急的,我都不知道該找誰。”

“好啊。”他這話白榆也找不出理由拒絕,正好顧曜知喜歡他做的蛋糕,她以後可能還要麻煩他再做一個呢。

寧司硯加完又道了句謝。

白榆打好備注,回頭才發現顧曜知的車早就開走了。

她過完馬路走,突然聽見對面有人叫道:“姐姐再見。”,晨風揚起他的衣角,寧司硯露出少年氣的笑容,對着她揮了揮手。

姐姐長姐姐短的,還怪有禮貌,果然是兄妹,和寧寧一樣都是小太陽。

話說,顧曜知為什麽不叫她姐姐了?

明明以前他也是這樣叫她的,可自從再遇見他就只會叫她的名字,有時候陰陽怪氣兩句什麽白記者、白醫生之類的話。

越想越不滿,自己比他大還天天被帶着走,白榆給他發了條微信才坐下。

“我都快二十一歲了,我爸還來突擊檢查這一招,害的我昨天都沒能陪你一起吃蛋糕。”寧寧移着椅子過來抱怨幾句,接着說:“姐,我哥哥做的草莓蛋糕是不是很好吃。”

白榆:“是個藍莓蛋糕。”

“啊,我說讓他做個草莓蛋糕的,他怎麽做了個藍莓的,可能是材料不夠了,我下次讓他再做個草莓的送過來。”

白榆想到顧曜知喜歡,順口問:“你哥哥經常去做蛋糕嗎?”

“算是吧,我大爺在這邊開了幾家面包店,我哥哥也學些,姐,你要是喜歡吃什麽可以告訴我,我讓他去做。”

“沒事。”

白榆看了眼手機,顧曜知還是沒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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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顧曜知看着手機上那條微信,仍是不知如何回複。

【你為什麽不叫我姐姐?】

分析了一天,他還是沒明白這是白榆的小喜好,還是她真一直覺得自己年紀比她小,又或者她就喜歡年紀小一點的?

如果她真喜歡,他也不是不能叫,顧曜知坐在車上胡思亂想,還沒想明白,副駕駛上就蹿上來了一個人。

謝澄川居心叵測對他笑笑,“我今天去你家。”

“去我家幹嘛?”

“吃飯啊,好久沒吃過你做過的飯了,正好見下你的鄰居。”

“下車。”顧曜知覺得以後還是要及時鎖車門。

“這麽小氣,別人還沒和你在一起呢,現在就不準看了。”謝澄川抱緊安全帶不肯下去。

——幾個小時後,夜宵攤上。

顧曜知撐着下巴,看旁邊抱着酒瓶發瘋的謝澄川,無言,才從他家吃完飯兩小時,又拉着他在這裏接着吃。

“你說她怎麽能這樣,對着她爸說,我是隔壁家大叔。”謝澄川氣的重新起開了一瓶啤酒,把兩人的杯子滿上,“我哪裏像大叔?顧曜知你說我有那麽老嗎?還是現在小姑娘只喜歡年輕的。”

“你看看我,哪裏有皺紋?要被她這樣說,有皺紋嗎?有皺紋嗎?”他說着把臉湊近給顧曜知看。

顧曜知沉下眼睑把他的臉往後推,一口灌掉了眼前的酒。

謝澄川覺得不過瘾,擡手讓老板娘拿瓶二鍋頭過來。

老板娘把剩下的燒烤和二鍋頭一起拿了上桌,笑着說:“小顧,有什麽不夠的再跟我說啊。”顧客帶顧客,看樣子她是又要多一個回頭客了。

謝澄川擰開二鍋頭給他倒了一杯,捏腔道:“你跟老板這麽熟?看來沒少跟你鄰居一起出來吃飯啊。”

他沒喝,謝澄川自己喝了兩杯,被嗆着嗓子,苦辣辣的,跑去了洗手間。

顧曜知頓覺耳邊安靜了許多,結完賬回來坐在桌邊等他。

視線裏,白榆踏着月色而歸,嘴角還挂着淺淺的笑,在路邊打完字往回走,沒兩步又停下接着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早剛加的那個,姐姐,姐姐的挂在嘴邊沒完沒了。

他低頭看着漆黑的屏幕,愈發不樂,端起桌上的杯子,臨到嘴邊才想起這是二鍋頭又放了下來。

白榆剛過完馬路終于收到了顧曜知的回複:【接我。】

她停住,這話沒頭沒腦的,自己要去哪裏接他,結果轉頭就看見了在對面攤子上坐着的顧曜知,他垂着頭一副酒醉的模樣。

“你這是喝醉?”白榆走到他面前坐下,心中有點不确定,畢竟那天他喝過一瓶啤酒,無事發生還能照顧她。

可她看到了桌上那瓶五十六度的二鍋頭,白榆在他身上聞到了那股酒氣,不算濃烈但是有。

顧曜知沒回她,模樣暈乎乎地往她懷裏靠。

她還是沒完全相信,直到他眼神迷離的指着前方。

“就是他,帶我去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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