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摘星星
第77章 摘星星
新加坡的十二月,街上充斥着一種詭異的氣氛。
首先臨近聖誕新年,無論是商圈店鋪還是小街住家,都已經喜氣洋洋地擺上了聖誕樹和各種節日裝飾,可這個城市四季如夏,沛誠看着這些假雪的造景和聖誕樹上的白色泡沫,再看外頭綠意盎然、陽光滿地的景象,怎麽都覺得違和。
其次是面臨期末考試,校園裏更是一片愁雲慘淡的緊張氛圍。沛誠他們這個班除了閉卷考試之外,還有不少項目和小論文的作業需要在考試周之前完成——國外的教育和國內的應試體系很不一樣,上課時講的、下課後的平日作業和考試要考的完全是三種不同的內容:上課老師是按照Syllabus介紹基礎概念和核心邏輯,再進行課堂讨論來強化理解;平日作業和項目算作“應用類”的實踐,需要學生發揮創意、主觀能動性和團隊意識;但閉卷考試所涉及到的卻百分之八十是課本上的內容,屬于理論知識的部分。沛誠捧着一摞嶄新嶄新的原文課本,欲哭無淚。
再者而言,則是沛誠自己單獨的作業——森澤航馬上就要過生日了,要給對方送什麽禮物這個問題,非常切實地難倒了沛誠。
森源資本什麽規模、什麽家庭,森澤航這個獨生子,從小嬌生慣養,什麽吃穿用度、衣服首飾之類的東西,對方想必既不缺也不稀罕。他喜歡新的科技,可但凡市面上出現新鮮的3C産品,都第一時間自己買了;他也喜歡自然和人文,但有任何景色壯麗或人文別致的異國風光,他從小每年放假都被帶着出國玩,也去得夠多了。于是導致沛誠雖手握岳望錫的小金庫,但要想砸錢來讓對方感到印象深刻,怕是不太可能。
第二種選擇是手工類的物品,且不論沛誠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弄,成品要麽容易落入俗套,要麽顯得粗糙廉價。退一步說,就算他花了很多心思和時間去制作,他又免不了擔心這份禮物會否太過沉重,和原本“岳望錫”的人設相差更遠了。他要是捧出一本手工相冊或者手作陶罐,再配個愛心賀卡,那人不得把他皮扒開來看看裏面是誰?
如果此刻是二十五歲的森澤航在面前,一眼便能看出他又在過度思慮了,可高中版本的森澤航卻只當他考試複習壓力太大,勸他要勞逸結合,別再把頭發給揪禿了。
兩人這會坐在宿舍裏——本來早上想去圖書館,找個有學習氛圍的地方呆着,可圖書館早上九點已經滿滿當當全是人,連個相鄰的座位都沒有,二人又只能折返回來,擠在森澤航屋裏自習。沛誠進度比他慢,一般得自己琢磨一會兒,有不懂的內容積攢幾個問題,再統一問森澤航。對方大多時間能夠清晰地給他講清楚,遇到自己也不确定的部分會一起查一下,變相也幫助他鞏固了一下知識點,不算完全占用他複習時間。
休息的間隙,沛誠偷偷摸摸在網上搜索生日禮物和生物驚喜,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和家居好物,一點參考意義也沒有。他漫無目的地刷了一會兒主頁,忽然靈機一動,開始搜索“小行星命名權”需要花多少錢。
地球上有的他都能買到,我送他天上轉的,這總行了吧,我難不成還真把月亮摘給他?
網頁上跳出來各種小行星命名證書,最便宜的居然只要人民幣268元,屬實給沛誠驚到了——他本想着岳望錫反正零花錢夠用,出出血也不是不行,結果一看268元這個價位是否也太親民了?
他細一搜索,發現什麽268元的NASA證書果然是糊弄人的,得益于飛速進步的英文能力,沛誠很快找到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官網上發布的小行星命名規則。
首先,小行星的名字由臨時編號、永久編號和命名後綴組成,所以說,真正能夠被命名的部分其實只有後綴項。那麽如何擁有命名權呢?第一條,你或許為整個人類社會的進步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
呃……沛誠繼續看第二條:你自己發現了一顆新的小行星。
沛誠仰頭看向窗外的青天白日,無語凝噎——門檻這麽高的嗎?這和他以前看的小說電視劇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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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開始搜索,如何發現一顆小行星。
首先,你需要用光學望遠鏡……啊,這個已經沒什麽希望了,能用光學望遠鏡看見的小行星已經基本被發現得差不多。那麽你也可以使用數字攝影,利用CCD延時曝光,以恒星為坐标軸參考系,繪制出所觀察小行星的軌道,再和數據庫裏已有的小行星軌道進行對比。
沛誠開始眼暈,同時後悔自己上一輩子會什麽沒有多花時間記一點十年內發現小行星的信息。
他繼續看——通過大量實踐和驚人的好運,你所發現的小行星并沒有匹配記錄,并得到了小行星中心的确認,你就成為了這顆小行星的發現者!
哦哦哦哦!沛誠激動起來,接着讀到:那麽它将會得到一個臨時編號,接下來你還需要在二月、五月、八月和十一月的四次太陽回歸周期中都觀測到準确的軌道,這顆新發現的小行星才能獲得永久編號,并開放專用名後綴的命名權。
申請命名的時間周期幾個月到一年不等……沛誠關上了手機,擡起頭來,目光空洞。
森澤航:“?”
他在沛城臉前揮揮手:“怎麽傻了?”
“你喜歡月亮嗎?”沛誠忽然問。
“啊?還行吧,”森澤航有些摸不着頭腦嗎,“我又不是狼人,滿月了又不會變身。”
“我去摘下來送給你,這個還比較容易。”沛誠幹巴巴地說。
森澤航聽完迷茫了兩秒鐘,忽然俊臉微微泛紅:“你說什麽呢?”
沛誠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忽然有了另一種想法,又埋頭調研去了。
這頭森澤航也慢吞吞地放下筆,他手指交織在一起,拇指和食指撚了撚,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辭。半晌,他開口道:“你……聖誕節有什麽安排?”
“嗯?”沛誠頭也不擡,“不是有聖誕舞會嗎?啊對了,上次定制那家發消息說衣服做好了,改天我要去取一下。其他的……估計就是複習和準備考試吧。”
“嗯,”森澤航停頓了片刻,又問:“舞會是26號,我意思是你平安夜……和之前那一天有什麽安排?”
“前一天?”沛誠擡眼看他,“不是給你過生日嗎?”
對方愣了一下,沛誠見他這反應也愣了,他忽然意識到:“你要去別的地方嗎?你是不是聖誕要回家去過生日啊。”
“沒有!”森澤航趕忙說,“我哪也不去。”
“哦哦,那好,到時候一起吃個飯吧,你還想邀請誰?我幫你去問。”沛誠道。
“不想邀請誰,以前每年過生日都在家,每次都是一大屋子人,鬧死了,今年想安安靜靜的。”森澤航小聲說。
“哦,那就我們倆?”沛誠随口道。
森澤航湊近些,問:“可以嗎?”
沛誠忍不住笑起來:“當然可以了,你過生日,你說了算。不過我還以為你喜歡熱熱鬧鬧、很多人一起呢。”
森澤航嘴角止不住上揚着:“沒有啊,偶爾也想換個風格。”
“行,你說了算。”沛誠說,“你想在學校裏過,還是出去下館子?”
“哦!我有個想吃的,你陪我去嘗嘗……”
轉眼間,時間來到了平安夜前夜,沛誠下課後先回屋換掉了校服,然後揣着手站到宿舍樓下等待。不多時,森澤航也下樓了,他見沛城還背着包,立刻笑嘻嘻地湊上來問:“什麽什麽?是不是給我的禮物。”
沛誠一巴掌拍掉狗爪,說:“別瞎扒拉,走,吃飯去!”
兩人來到預約好的餐廳——沛誠已經做好了撞見熟人的準備,一直警惕地轉來轉去,森澤航納悶道:“你在找誰?你不會搞了那種一大堆人跳出來拉禮花祝我生日快樂的橋段吧,會被餐廳趕出去的。”
“你想什麽呢,吃你的飯。”沛誠只得收回目光,老實坐着。他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昏黃的燈光,精致的桌面布置和餐點擺盤、衣着考究小聲交談的客人們……想了想又問:“你每次吃飯都來這種地方嗎?”
“哪種地方?”森澤航不太明白。
“就是這種……高雅的、安靜的,呃……不是米其林就是黑珍珠,要麽就是私人會館的地方。”沛誠說,“你是不是從來沒去過那種……普通餐廳?”
森澤航更不明白了:“什麽叫普通餐廳,這不就是普通餐廳嗎?”
沛誠頓時生出一股無力感,比劃道。“就是那種街邊小攤啊,路邊的小破面館啊,或者天橋下面的夜市炸串燒烤攤之類的。”
森澤航看着十分疑惑:“好吃嗎?”
“好吃啊,當然也不是所有都好吃。就那種越髒越破、服務員态度越差但人還特別多的小館子好吃。”沛誠說,“我記得以前我家……我同學家門口菜市場有一家炒菜館,大廚就是老板,服務員是他的兒子和兒媳,兒媳可兇可兇了,沒事就把顧客呼來罵去的。但大家都是常客,都笑嘻嘻地不生氣。他們家每到中午十一點半開攤,到十二點半涼拌菜就賣光了。”
森澤航仿佛進入了一個他未知領域的談話,他想了半天,蹦出幾個字:“她還罵顧客?為什麽罵顧客啊。”
“比如客人催上菜慢啊,或者客人羅裏吧嗦地提要求啊,她忙得很,就不耐煩。”沛誠說。
“總之,這總餐館雖然環境差、菜品也少,就那麽幾個招牌菜,不然根本忙不過來。但勝在味道好、價格便宜,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他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到了這裏,知道自己一定能吃上一頓飽飯,知道味道數十年來都沒有改變,就是一種安全感和幸福感的來源。”
森澤航思索了片刻,若有所感地點了點頭:“所以創業也不需要做什麽高大上的大項目對不?開一家這樣的餐廳作為營生的手段,其實為社會……這少對他的社區來說,就算是一種貢獻。”
沛誠倒是沒想到他居然得出這麽一個結論,不禁笑起來:“是的,不過這種恐怕不太适合你,餐飲業很辛苦的。”
“嗯,我明白,只是打個比方。”森澤航說。
兩人有一遭沒一遭地閑聊,直到最後一道餐盤撤走,森澤航随口問:“甜點要嗎?”
“不用,我自有準備。”沛誠勾起嘴角招了招手,侍應生立刻明白了。
不需片刻,侍應生端上來一份蛋糕,上面插着蠟燭。
森澤航笑起來:“我就知道。”
6寸的小蛋糕上鋪滿了五顏六色的糖粒,森澤航奇怪道:“這蛋糕是什麽味道?”
“跳跳糖味,”沛誠十分自然地說,“祝你生日快樂,明天開始就16歲了,閉眼許願吧。”
森澤航樂不可支,他十指交叉閉上眼,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生日這一天真的很神奇,它和一年中的其他任何一天都沒有區別,沒有人會因為午夜鐘聲的敲響就立刻發生改變或者成熟起來,成長的痕跡潤物細無聲,在其他的364天裏也悄然進行着,直到今天這樣一個儀式的到來。沛誠雖然才認識高中時候的森澤航幾個月,但卻奇妙地覺得他的确又長大了一點。
森澤航閉眼的模樣恬靜又乖巧,他老老實實許好了願望,睜眼吹滅了蠟燭,沛誠開始啪啪啪地給他鼓掌。
森澤航有些害羞,但看着還挺開心,說:“那我切蛋糕了,跳跳糖味是什麽感覺,肯定很變态。”
“對,就适合你。”沛誠說。趁他分蛋糕的間隙,他從包裏摸出一個禮盒遞給他。森澤航看了立馬小聲嚷嚷起來:“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了,送你的。”沛誠将禮物遞給他。
森澤航兩三下拆了包裝,從裏面取出一個透明的罩皿,是用灰黑色的玻璃做的,但一側亮有溫和的光線,映照着裏頭一個磁吸懸浮着緩緩旋轉的小石頭。
“這是什麽?”森澤航将玻璃罩舉到眼前仔細端詳。
“這是1997年12月23日發現的、永久編號為26397的小行星,它位于火星和木星之中的環帶上,每2078天繞太陽公轉一圈。它的面積是10.5平方公裏,大約是新加坡的百分之一大。這是我專門收了一塊隕石,然後找人按着圖片打磨制作的,就長這樣。”沛誠把手指放在玻璃罩上,“一塊醜醜的、灰禿禿的、像土豆一樣的小石頭。”
“它本身并不發光,只有一面能夠反射出百分之三十不到的光線,就算每天舉着望遠鏡對着天空也很難發現它的存在。但就在1997年12月23日這一天,它被世人發現了,雖然其實在此之前,它已經在宇宙中漂浮游蕩了不知道多少億萬年。”沛誠說,“也就是在這一天,你降臨到地球上,從此,你和這顆醜醜的小石頭共享一個地球歷的生日,也建立起了一種微妙的聯系,不覺得很神奇嗎?”
森澤航拿着玻璃罩皿的手微微顫抖,說不出話。
沛誠又笑了笑:“不過它要五年半才能公轉一次,所以它才三歲呢,你已經十六歲了。”
森澤航靜靜凝視了這顆灰色的小行星模型許久,他喉結上下動了動,終于平複下來。他認真地看着沛誠說:“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