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沒用

第118章 沒用

沛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的他還是“沛誠”,只是夢中的他擁有普通但健全的家庭——父親有些老好人但關心家庭,母親有些啰嗦但十分開朗,他們一家人雖然收入不高,偶爾吵吵鬧鬧,但一直在一起。

夢裏的沛誠畢業後也并未入職黑心公司,而是應聘進了蒸蒸日上的森久科技。他依舊只是一個小員工,每日坐地鐵通勤上班,朝九晚五,偶爾加班。他不在如獨行俠一般與同事保持着距離,和大家相處得都還不錯。于是同事點奶茶的時候都會帶上他一起,有零食的時候也會分他一塊。每當工作遇到問題的時候,他的經理會破口大罵人,但也會領着他們加班修改錯誤,再于順利完成項目的時候一起慶祝。

每逢周末,他會回家裏看看,爸爸會去買他愛吃的鹵菜,媽媽在廚房忙活,雖然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啰嗦他,但下一周他依舊會回家。

他原本沉湎于這樣和平的生活,直到他忽然在夢中意識到,這個世界并沒有森澤航的身影,那間熟悉的辦公室門從未打開過。

于是他在夢境的中途便開始慌張,四處找人詢問,但似乎沒有人見過、也無人知道森澤航的存在。然後他開始發瘋般地拍打走廊盡頭那間辦公室的門,直到引來保安将他帶走。他雙手被扭在身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所有同事猜疑忌憚的目光逐漸退成冷漠的空白,他肺部的空氣耗盡,眼睛模糊,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在最深的絕望之際,沛誠猛地從溺亡的邊緣醒過來,坐在床上大口喘氣,渾身都是冷汗。

他驚魂未定地喘了很久,胸口的起伏總算平靜,眼睛恢複清明,側頭一看,身側沒有人,被窩也是涼的。

那一剎那,沛誠從頭到尾涼了個透徹,他心跳如擂鼓,一瞬間幾乎要再度落下淚來。他茫然地站起身,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跌跌撞撞地推開卧室門,在黑夜中倉惶四顧。

然後他看見了,在陽臺上,森澤航背對着他趴在欄杆上——他明明根本不抽煙,剪影卻依舊寂寥無比。

沛誠走到他身後,沒有出聲也沒有打開推拉門,兩人隔着玻璃,心思各異,在萬籁俱寂的淩晨沉默站立着。沛誠看着那背影,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自然是因為他們朝夕相處這許多年,就算只是在人群中瞥過,他也能認出對方來。而陌生的則是他的體态和氣質,那種落魄的失意和無奈的妥協,是過往這麽多年裏他從未在這個人身上見過的。

是因為我嗎?他愣愣地想,是我害了他嗎?

于是沛誠忽然被一種更大恐懼所裹挾——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明明已經盡力忘記有關系統、有關任務的一切,他認真生活、認真學習、認真工作,試圖改變些什麽。明明森澤航也順利遇到了謝行和李翀汶,成立了森久科技,升級了基塵,一切都在穩中向好。森久的估值很快就能翻倍,而森澤航的個人身價也會上億,完成賭約輕輕松松。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們就可以回國,也可以繼續留在這裏,或者再換一個地方生活,但無論如何發展,都不應該是這樣的。

暗夜中發呆的森澤航似有所感,回過頭來,隔着一層推拉門和他四目相對。室內的空氣凝滞而粘稠,而就在這一刻,室外夜風驟起,揚起森澤航的頭發、鼓動他的衣角,仿佛某種宿命的暗示。

兩人都沒有動,沛誠仿佛從他眼中看到了許多複雜的情緒,許多欲言又止,許多難以名狀又難以啓齒的疑問。但風一吹,那些情緒又恍若錯覺,散得一幹二淨。

森澤航伸手拉開陽臺門,大量的新鮮空氣瞬間湧入,沛誠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冰涼的手指摸上他的臉頰,聲音中充滿詫異:“怎麽哭了?”

沛誠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巴開開合合,說不出話來。他臉上的淚水已經蒸得半幹,只餘下黏膩潮濕的觸感。

“做噩夢了嗎?”森澤航蹭了蹭他的臉頰,拉起他的手安撫道:“現在沒事了,回去睡覺吧。”

沛誠魂不守舍地被他牽着走回卧室,坐到床上,森澤航回身就要離開,沛誠猛地反應過來,拉住他的手問:“你去哪?”

“倒點水喝,你要嗎?”森澤航輕聲說。

沛誠砸吧了一下嘴巴,後知後覺自己在睡夢中哭了一場後确實口幹舌燥,點了點頭。很快,森澤航端了兩杯水回來,用手肘碰開床頭燈,挨着他坐下。

“你睡醒之後找不到我,就吓哭了嗎?”森澤航嗓音含笑,略帶揶揄地撞了撞他的肩膀,“寶寶不怕哦。”

沛誠有點窘迫地垂目躲開,忽地看見他手掌貼着一塊創口貼,問:“你手怎麽了?”

森澤航舉起來給他看:“剛才摸黑起來接水,不知道摸到什麽,劃了一道小口子。”

這并不能解釋他為什麽半夜不睡覺,跑到陽臺上吹冷風,但沛誠識相地沒有多問,只是把腦袋歪靠在他肩膀上,說:“其實……我家公司也出問題了。”

“啊?”森澤航身體動了動,側過頭問:“怎麽回事?”

“還不清楚具體的,大概就是經營出了點問題,內部可能也不太平吧。”沛誠說。

森澤航表情嚴肅了些:“你怎麽知道的?”

沛誠答:“老頭兒給我打電話了。”

“什麽?叔叔本人給你打電話了嗎?”森澤航一驚,“那應該是真的很嚴重。”

想了想,他又問:“什麽時候的事?”

沛誠想了想:“有個好幾周了吧。”

“什麽!”森澤航震驚道:“怎麽不告訴我?”

沛誠閉緊嘴巴不吭聲。

森澤航把他腦袋板正,瞪了他一會兒,忽道:“早知道公司的事情都不告訴你了。”

“啊?為什麽?”沛誠愕然。

“因為你都瞞着我啊!”森澤航擡高音量,“我們兩個之間,是那種需要向對方隐瞞壞消息的關系嗎?”

看得出來森澤航是真的生氣了,沛誠嗫嚅道:“對不起嘛,我不想你分心,而且現在就算知道了這種事,也改變不了什麽。”

“話是這麽說……”森澤航還想說什麽,又生生截停。的确,就算知道了,以現自身難保的情況來看,他什麽也做不了。

如果他還在森家,幫扶岳家也不是什麽難事,但兩人目前關系這樣,家庭之前原本的關系也變得有些尴尬,指望森家毫無緣由就隔空伸去援手也不太現實。

原本态度還十分強硬的森澤航瞬間出現了猶豫的神色,本就不樂觀的現狀雪上加霜。很顯然,他原本想着就算自己再怎麽辛苦也可以想辦法,但天平上的砝碼如今愈發沉重——如果他失敗了,岳家也無法再成為沛誠的可以依靠的備選方案,他的失敗會變成兩個人的失敗,風險實在太大了。

森澤航長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

沛誠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從來沒有這樣覺得過。”

森澤航苦澀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我自己這麽覺得。”

他攤開手,若有所思地撫摸着掌心的創口貼:“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是哪裏出了問題。”

“到底是哪一步走錯,是哪個決策做錯了,才會變成這樣。”森澤航嘆道,“我從頭到尾複盤了很多次,都想不出更好的解答,即使有現在看起來更好的選擇,不過也是事後諸葛亮罷了。放在當時所知的信息條件之下,我也沒信心自己重來一次就能做出更優的判斷。”

沛誠卻知道是為什麽,因為這不是一個選對分支選項就能夠通關的游戲,而是一個充滿了惡意和嘲弄的折辱。

沛誠忽然站起身來,說:“我去趟廁所。”

他匆匆躲到廁所裏,點亮手機,打開兔子系統,赫然發現一切都鎖掉了——無論是角色卡還是任務全都變成灰色,無法互動,不能放棄也不能領取新的。

沛誠心中懸着的石頭終于還是砸了下來,他想,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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