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晚上宴請林先生和黃爺, 餘嘉鴻要換一身衣服。

葉應瀾給他挑了一身西服。

他穿上襯衣和褲子,與之配套的背帶,一條手臂受傷了不太好弄。

葉應瀾替他勾好了背帶的扣子, 再把領帶交到他的手上。

人家不接, 說:“我手不方便,給我戴。”

葉應瀾給他打領帶, 餘嘉鴻低頭,手摟着她的腰:“以後,你給我打領帶, 我給你畫眉。”

葉應瀾仰頭問:“你會嗎?”

餘嘉鴻低頭快要貼上葉應瀾了:“我多練練總能學會。”

說完他往下,眼見唇要落下,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兩人,葉應瀾推開他,門口霞姨說:“大少爺, 林先生已經到了。”

“我馬上來。”餘嘉鴻應了霞姨,跟葉應瀾說,“晚上要喝酒,這種場合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你別等我, 早點睡。”

葉應瀾剜了他一眼:“誰等你呀?”

餘嘉鴻笑着走了出去,葉應瀾追出去:“你走慢點兒,當心扯着傷口。”

餘嘉鴻回頭看她,他臉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葉應瀾懶得理他, 關上門。

看着她關上門, 餘嘉鴻下樓去。

樓下,林先生和他的助手姜先生剛好到了, 他也顧不得自己腿上有傷,快步到門口迎接。

林先生是餘嘉鴻敬仰的長者,是南洋華僑的領袖之一,一直為抗擊日本侵略而奔走,為國內籌集捐款而努力。

日軍後來對新加坡大屠殺的一個原因就是以華僑領袖陳先生為首,林先生這些華僑領袖為骨幹的南洋華僑籌赈總會,為國內籌得了三分之一的抗戰軍費,為國內源源不斷地輸入了所需的物資和緊缺的人員。

上輩子餘嘉鴻和林先生見的最後一面是林先生跟誰南洋華僑回國慰勞視察團來滇緬公路上,回到南洋後,他才得知林先生被日本人暗殺在爪哇的叢林裏。

隔世再見,餘嘉鴻走上前,餘老太爺介紹:“這是我的長孫嘉鴻,剛剛從美國歸來,想讓他進輪船公司專管給國內的物資運輸。”

“林先生好!”

“小餘先生好。”

“先生叫我嘉鴻就行了。”

“修禮、嘉鴻,你們在這裏等黃爺,我陪林先生和姜先生進去喝茶。”餘老太爺吩咐,留了父子倆在門口。

等了一會兒,一輛黑色的轎車開了進來,餘嘉鴻上前一步拉開車門,穿着長衫馬褂的黃世方下車:“黃世伯。”

“嘉鴻啊!”黃世方應了他。

餘家大爺上前抱拳:“世方兄。”

“修禮老弟!”

車子另一邊走下來一個年輕人,比餘嘉鴻看上去長幾歲,走到了黃爺身邊。

又是隔世的故人,這個故人讓餘嘉鴻眼睛泛酸,那是跟他一起唱着《告別南洋》漂洋過海回到母國,和他一起日夜兼程,翻山越嶺穿梭在滇緬公路,唯一知道他心事,跟他一起翻看家人照片,約定要一起回家,卻未能如願的黃少呈。

餘嘉鴻讓自己鎮定,眼前是沒有前世記憶的黃少呈。

餘嘉鴻走上前:“少呈兄。”

“呦,這真是小時候追了我三裏地,把我按在田裏打的餘嘉鴻?”黃少呈過來勾着他的肩。

黃少呈的這一句迅速把兩人關系拉近了。餘嘉鴻也知道,這樣刻意的親近必然是黃爺囑咐的,那又怎麽樣呢?對他來說只要能跟上輩子的好兄弟親近,是求之不得。

餘嘉鴻說:“我怕你不好意思不想提,你倒是先提起了?”

“我爸說你以一打四,可真夠勇猛的。”黃少呈拍了拍餘嘉鴻的肩,“今天晚上,我們哥倆好好喝兩杯。”

“那是當然,跟哥哥這麽多年沒見,肯定要一醉方休。”餘嘉鴻也立馬轉變了稱呼。

“這倆孩子。”餘家大爺說,“世方兄,請!”

“請。”

餘家是正經商人,黃家走的是另外一條道。

自從洋人來到南洋,這裏的種植園和礦場需要大量勞工,戰亂貧窮而有衆多人口的中國就成了南洋勞工的主要來源地。

來自廣東和福建的勞工多了之後,這些人自然而然抱團,一兩百年過去,這些從一開始的同鄉宗族起來的黨會規模已經相當大了,甚至到了随時能拉出幾千人的隊伍來。

殖民者來這片土地要的是財富,對于這片土地的治理,就像是羊圈一樣管理,一大群羊,用幾條牧羊犬就行。

華商們懂洋文又能和這些社團溝通,自然就成了英國人和荷蘭人來治理地方的助手。

又因為本地會黨頗多,常有恩怨,大華商被殖民者任命為甲必丹,負責本地的華人僑民事務,這些人會出來調停會黨之間的矛盾,團結華人,維護華人利益,協調與巫人、土酋之間的紛争,維護社會穩定,當然主要維護的還是殖民者的利益。

所以南洋的華商不是跟這些會黨有交情,就是本身就是會黨的成員或者領袖,裏面關系錯綜複雜。

餘家和黃家就是如此,餘家不沾江湖上的事,但是跟黃家交好,黃家與洋人之間的關系一般,洋人那裏自然要餘家多照應,是各取所需。

看見黃爺,餘老太爺迎了出來:“世方,昨日勞煩你了。”

“我什麽忙都沒幫上,哪敢居功?嘉鴻好身手。”黃世方對t着老太爺拱手

老太爺橫了自家孫子一眼:“這個年紀了還不長腦子,争強好勝,不顧自己的安危。”

餘嘉鴻任由阿公說的,他在邊上裝孫子。

黃爺說道:“他這是顧了那群王八犢子的安危,那幾個一個都沒死,每個都受了傷,既讓人震懾了那幫人,又沒要人性命。既有本事又仁義啊!”

上輩子餘嘉鴻回來進入家裏的輪船公司,負責籌赈會的物資運輸,港口裝卸扛麻袋的那些人都是這些會黨的人把持着。

他們見他是個年輕公子哥兒,想要到他身上刮油水,給一個饅頭做一點事,錢倒是花得不多,但是太耽誤事了。

他總不能有事就找親爹和阿公,所以剛開始做事很累。

餘嘉鴻那天這麽做,除了要達到讓那群人把秀玉那個爛賭鬼的爹給砍了手,又讓那群人知道秀玉是餘家護着的,另外就是能讓黃爺記在心上。現在他的目的達到了。

林先生和黃世方之前就認識,只是沒有深厚的交情,這次老太爺做東請大家來家裏吃飯,是為了加深彼此的交情。

落座之後,作為小輩,餘嘉鴻站起來,接過女傭手裏的酒壺,挨個倒酒。

在南洋,無論是攤販、勞工還是如黃爺這樣震懾一方的江湖大哥或是餘家老太爺這樣富甲一方的大華商,也無論是從明朝鄭和下西洋已經落腳在南洋已經有數百年的土生華人家族,還是才來了兩三代的新客家族,衆多的南洋華人都有一顆對母國的赤子之心。

即便是乾隆年間,荷蘭人在爪哇島紅溪河邊屠殺了上萬華人,傳到清廷,清廷将南洋華人視為“貪戀無歸,自棄化外”的叛民,母國依然是他們心中不能熄滅一盞燈火。

如今每天報紙上都是日本人轟炸的新聞,到處都是孩童的屍體,到處都是炮火下的廢墟。

這些新聞,每一條都讓人揪心,誰不憤慨。

幾杯酒下肚,黃世方拍板讓兒子全力配合餘嘉鴻,能與前世的生死兄弟共事,餘嘉鴻心裏高興。

推杯換盞之間,大家已經熟絡,姜先生說:“我這裏還有一件事,剛好小餘先生也在,不知道能不能請大少奶奶跟車行說一聲,給我們籌赈會行個方便?”

“車行?”

“是,葉家車行價格比其他兩家都便宜。價格上沒什麽問題,最大的問題是什麽時候能拿到車子?我們現在只能幾家車行都買,洋人那裏我們催不動,不知道葉家車行能不能快點。”姜先生說。

餘嘉鴻點頭:“這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我本就跟內子說,讓她繼續去車行。您那裏誰在負責汽車采購,我明天帶她過去,面對面商談?”

姜先生聽見這話大喜,舉杯和餘嘉鴻幹了兩杯,約了明天下午見面。

推杯換盞到了深夜,直到将客人送走,餘嘉鴻往回走,他才發現自己有些頭重腳輕,明顯剛回來的他高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酒量。

送了老太爺回主樓,父子二人一起回東樓,他們剛剛踏入東樓,大太太等在那裏,皺眉看着滿身酒氣的父子二人,埋怨男人:“怎麽喝得這麽晚?嘉鴻還受傷了,你也沒個度,不拉着他點。”

“你兒子喝得兇,我又拉不住。”

“明明是你自己想喝。”

“……”

母親埋怨,父親解釋,餘嘉鴻跟在兩人後頭一起上了樓。

到了二樓,大太太進房前,回頭看了他一眼:“快上去,剛剛新婚就喝成這樣,也不怕被媳婦嫌棄。”

剛才叫應瀾別等,這會兒看見他媽等他爸了,餘嘉鴻心裏又有些失落。

他拉着扶手一步一步上去,門還是關着的,他站直了身軀,按在門把手上,最終推開了門,裏面亮着燈,她不在床上?

他踉踉跄跄地進屋,仔細找每個角落,甚至連衣帽間的櫃子都打開了,應瀾呢?

轉了一圈沒發現葉應瀾,半醉不醒的餘嘉鴻心頭一痛,腦子裏滿是自己任務完成回來,得知她沉入怒江時候的絕望。

烈酒的後勁慢慢上來了,他醉得更深了。

人醉了,放大了心底的情緒。

餘嘉鴻糊塗了,他看着房間,确認這是在南洋。

他記得她早就死了,她死了幾年之後,他才回到南洋,他回南洋之後時刻謹記,如果自己對她的心意被人知道,別人還以為他們在國內曾經有過什麽,會給她添上污點,所以自己不能把對她的情意讓任何人知道。

他要克制自己,又覺得哪裏不對?心裏的難受無法發洩,轉頭對着牆,額頭撞牆,咬着牙,讓自己別叫出她的名字來。

“嘉鴻,你在幹什麽?”

葉應瀾的聲音讓餘嘉鴻回神,他轉頭看着葉應瀾。

葉應瀾吃過晚飯就回了樓上,小梅在整理衣服的時候告訴她,昨天他的內褲沾染了血跡扔了,今天整理他的衣服的時候,小梅發現餘嘉鴻內衣褲不多了,要是天氣不好,未必夠換。

葉應瀾才想起,因為內衣褲大多是自家傭人做的,所以唐叔沒拿來,自己也沒在意。

剛好餘嘉鴻在應酬喝酒,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房,她從箱子裏拿了嫁妝布料出來,給他裁剪一堆內褲出來。

她以為餘嘉鴻看見起居室的燈亮着,還有縫紉機發出的響聲,必然是能聽見,會來找她的。

哪裏知道等她把內褲都做完了,他都沒上來。她走出起居室見房間的燈亮着,推門進來,看見的是他在腦袋撞牆。這是怎麽了?

餘嘉鴻聽見葉應瀾叫他,他眯起眼仔細看,腦子裏越發混亂,這好像是應瀾,但是好像又比應瀾漂亮很多。不是!他的應瀾就是這麽漂亮,這就是他的應瀾。

他走過去,猶猶豫豫問:“你是應瀾?”

聽見這個問題?葉應瀾都不知道怎麽回答。醉鬼怎麽能連老婆都不認得?

“我不是你老婆葉應瀾,我能是誰?”葉應瀾知道他不清醒,依舊沒有好口氣。

“我老婆?”餘嘉鴻腦子裏出現了他和葉應瀾拜堂的片段,還有他給葉應瀾挑下紅蓋頭的片段。他笑了,伸手把葉應瀾給緊緊地抱住,笑着笑着又哭了:“對,你是我老婆。”

聽見他帶着哭腔的聲音,葉應瀾無語了,她見過車行的夥計喝醉酒發酒瘋的樣子,那是又哭又笑。等那個夥計清醒後,她就讓他走人了,這種人放在車行裏不是誤事?現在自己男人是個醉鬼?

她的臉被他捧了起來,他的眼紅了,臉也因為酒醉而紅了,眼淚挂在臉頰,嘴角卻帶着笑容,他說:“真的是應瀾,真的是我的應瀾。”

這話說完,他低頭親了上來,他的唇滾燙,不像早上那樣溫柔,他咬着她的嘴唇,嘴唇上的刺痛,讓葉應瀾輕呼:“你……”

他的舌頭侵入,讓她的聲音消失。

溫熱的唇舌帶着鹹鹹的淚水讓葉應瀾沒來由地心底升起了那種讓她不太明白的情緒,似乎被他感染了,也似乎就在心裏的某個角落,這一刻被揭開了而已,她的手放在他背上,很想安撫他,告訴她自己在這裏,一直在這裏,不舍得他難受,情緒到了這裏,葉應瀾只覺得眼睛濕潤,熱意湧了上來,忍不住落淚。

終于他放開了她,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說:“應瀾,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跟個醉鬼怎麽才能說清楚?葉應瀾舔着嘴唇,嘴唇上刺痛,都被他咬破了,她哽咽:“你這麽大一個人,我能把你丢哪兒去?”

“反正,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他笑得開心。

葉應瀾伸手給他解西裝背帶的扣子,餘嘉鴻伸手捂住:“應瀾,你做什麽?”

他們應該還沒到這一步吧?她怎麽可以?

葉應瀾被他氣笑了:“脫衣服,給你擦身,擦好身,你可以睡覺了。”

她這麽說,餘嘉鴻又想起她給他擦身的片段,好似就在昨天。她怎麽就給他擦身了?哦!他們拜過堂了。他笑呵呵:“好,你給我擦身。”

葉應瀾受不了這個醉鬼,給取下西裝背帶,解開領帶:“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打水。”

餘嘉鴻在沙發上坐下,沾上了沙發,他就睜不開眼了。

葉應瀾進衛生間打了水出來,餘嘉鴻已經睡着了,她絞了一把毛巾,給他擦臉。

說是睡着了,這會兒又醒了,給他擦臉,他還避開。男人喝醉了可真麻煩,他以後能不能t別喝了?

“別動!”葉應瀾叫。

餘嘉鴻不動了,閉着眼睛任由她擦。

給他解開扣子,胡亂擦了幾下,這麽大一個人,該怎麽弄?她都一身汗了,後背還沒擦,別說還有下面呢!不為難自己了,讓他去床上睡了,不弄了!

“就這樣,你去睡了。”葉應瀾伸手拉他。

“沒擦好呢!”餘嘉鴻說。

“不擦了。你去床上睡!”

餘嘉鴻滿臉失望,卻也沒說什麽,他應:“哦!”

葉應瀾把他拖上了床,自己去衛生間裏洗了個澡,她出來到床邊,他已經有輕微的鼾聲了。

葉應瀾揭開毯子睡了下去,天已經不早了,她閉上眼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聽見他的聲音:“應瀾。”

“嗯!”她有些不耐煩地回。

她的手被他握住,聽他說:“摸摸我。”

他這是清醒了?又要讓她适應了?喝酒喝成這樣,她不想理他:“不摸。”

“摸一摸嗎?”這個聲音有着說不出的柔軟。

他這是在撒嬌?葉應瀾斷然拒絕:“不想摸,你睡過去點。”

“應瀾,求你!”他不僅沒有睡過去還貼得更近了,說出了這樣的話。

葉應瀾看着他,跟他平時正正經經的樣子截然不同,他笑得風情萬種,這個做派不像正經人。

他沒清醒,葉應瀾開始懷疑那天晚上他說讓她适應,難道不是要讓她适應?而是……她輕輕咳嗽一聲:“為什麽要讓我摸你?”

“舒服。”

果然!葉應瀾發現自己被騙了。

“應瀾……”聲音綿長,溫柔得快出水了。

葉應瀾妥協了,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揉了兩下。

不再聽見他的聲音,葉應瀾見他又睡着了。

她伸手關掉了燈,側躺着想,其實他偶爾喝醉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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