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回去的車上嘉莉問出了葉應瀾心中的問題。
“大哥, 你說大嫂嫂的四姨已經是中國人的姨太太了,而且明擺着日本人在侵略中國的土地,在殘殺中國人, 她怎麽還能說那樣的話?還不如那個穿和服的女人呢!”嘉莉說。
餘嘉鴻嘆氣:“那個女人不一樣, 她是真見識過日本殘酷冷漠的一面,是被日本抛棄的人。這個四姨太來了南洋就被我岳父看上了, 沒吃過苦。她還回日本留學,你要知道日本的大陸政策在明治時代已經定了,所以學校裏也會給他們灌輸, 侵略中國可以獲得的利益,她跟絕大部分日本人一樣, 怎麽可能因為嫁了中國人而改變呢?甲午戰争,日本從中國勒索了3.9億日元,日本的年財政收入才1億日元, 戰争讓他們充盈了國庫,也讓他們獲得了國際地位。強盜自有強盜邏輯,不要和強盜去理論,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武力把強盜趕走。”
“像四姨太這樣的人在嫂嫂家, 以後會有大問題吧?”餘嘉莉問。
餘嘉莉提醒了葉應瀾, 她對餘嘉鴻說:“嘉鴻,我想馬上回娘家一趟,我要跟爺爺商量一下我爸和這個四姨太的事。”
“嗯,我們先送妹妹們回家, 馬上去爺爺家。”
葉應瀾開車回家, 跟嘉莉囑咐了兩句, 放了妹妹們下車,掉頭車子就往葉家去。
到葉家的時候, 葉家二老正和女兒女婿一家吃晚飯。
姑父家是沙撈越詩巫的華人望族,姑父從婚後就到星洲來處理家裏的生意,姑姑姑父時常回家陪父母。
“應瀾、嘉鴻,吃過晚飯了嗎?”奶奶連忙過來問。
“沒呢!”葉應瀾說。
姑姑回頭跟傭人說:“加一盤雪菜炒年糕,再來一盤蚝烙。”
夫妻倆跟爺爺和姑父打了招呼,葉應瀾伸手揉了揉兩個小表弟的頭,小表弟們仰頭:“姐姐、姐夫。”
傭人添了碗筷過來,桌上的飯菜除了寧波口味的菜,還有姑父愛吃的南洋風味。
葉應瀾夾了一筷烤菜給餘嘉鴻:“這個t沒吃過吧?”
“烤菜嗎?南洋的芥菜不好,要寧波的小青菜才好。”餘嘉鴻說。
“這你都知道。”
“國內出來留學的人,不是無錫蘇州的望族就是寧波湖州一帶,還有上海的。我吃得可不少。”餘嘉鴻說。
姑姑對姑父說:“現在看來還是嘉鴻好養活,哪兒像你,挑得不行。”
姑父擡頭說:“我要是天天吃寧波菜,不用一年也能習慣,不是爸媽寵我,這麽多年都會給我做南洋菜。”
葉老太太笑:“愛吃什麽就吃什麽。”
葉應瀾這才開啓了正題,跟爺爺和奶奶說起今天街上遇見四姨太的事。
聽孫女這麽說,老太爺寒了一張臉:“我早就讓他把這個日本女人送走,就是不肯,以後肯定是個禍害。”
老太太也說:“那個女人能說會道,還慣會裝溫柔,永昌被她牽着鼻子走。”
老兩口把所有的問題都怪到四姨太身上,葉應瀾想要争辯:“爺爺,也不完全是四姨的問題……”
餘嘉鴻的手在桌子底下輕輕拍了拍葉應瀾的腿,葉應瀾看向他,餘嘉鴻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長日久确實會受影響,我們聽四姨的那些話,和那些對戰争狂熱的日本人沒什麽不同。家裏還有那麽多孩子,爸爸在家的時間少,姨太太在家時間多,而且聽應瀾說四姨是幾個姨太太裏最喜歡讀書的,四姨巧舌如簧,弟弟妹妹們還小,耳濡目染之下,只怕是弟弟妹妹們也跟着一樣的想法。”
山口夏子是個支持戰争的日本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葉應瀾認為她爸不是受山口夏子影響,她爸是心裏沒有祖國。她爸和山口夏子說不上誰影響誰,只是兩個人湊一起了。
“是啊!永昌都被那個女人挑唆成那樣了,別說孩子們了。”老太太一下子認同了餘嘉鴻的話。
電話鈴聲響,傭人去接電話,電話那頭是葉永昌愠怒的聲音:“葉應瀾在嗎?”
“先生,大小姐在家呢!”傭人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
“你跟她說,讓她給我滾過來,給她四姨道歉。”葉永昌怒吼。
傭人放下電話:“大小姐,先生打電話過來說,讓您……”
傭人不敢說,老太爺把筷子放下:“他說什麽?”
“他讓大小姐滾過去,給四太太道歉。”傭人戰戰兢兢地說。
老太爺筷子拍桌上:“讓他等着,馬上過去。”
傭人如蒙大赦,去回了葉永昌電話。
葉永昌挂了電話,幾位姨太太往他這裏看來,葉永昌看姨太太們,點了一支雪茄罵:“嫁到餘家,跟着餘家走火入魔了。餘家這麽愛中國,怎麽不回去參戰,在這裏喊口號有什麽用?”
四姨太坐在沙發上低頭啜泣:“她不幫我,也能理解,但是何必火上澆油。每個人都有立場,為什麽要逼我跟她站一個立場?”
七八兩位姨太太勸解四姨太,一口一個“四姐”,七姨太說:“應瀾被老太爺寵壞了,哪裏把我們幾個放在眼裏?”
葉永昌聽着哭聲心煩:“行了,行了!等下讓她來給你道歉認錯。你還哭什麽?”
“是啊!四妹,你也別怪應瀾。應瀾這是兩頭為難,她要是幫了你,那得去上海跟三妹和應漣母女,賠禮道歉吧?別忘了,咱們葉家可是有人在上海。”二姨太翻着白眼說着陰陽怪氣的話。
“二姐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上海又不是我在打?而且三妹妹母女住在公共租界,日本軍隊不會打進去。”山口夏子臉上挂着淚辯解。
二姨太站起來,彎腰一口吐沫往山口夏子身上吐:“我呸。”
剛剛回來洗刷幹淨的山口夏子又被噴了滿臉,葉永昌暴怒,站起來甩了二姨太一個巴掌:“你瘋了,你幹什麽?”
二姨太的兒子,葉永昌的長子葉應章沖了過來擋在母親身前,二姨太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帶着哭腔怒吼:“三妹母女就是籠子裏的雞,眼睜睜地看着外頭的同類一群一群地被殺死。她恨不恨?”
“你一個唱戲的,懂什麽?你給我閉嘴。”葉永昌怒斥二姨太。
“媽,怎麽了?”二姨太的女兒葉應漪下樓。
二姨太抹了抹臉上的淚,一手牽女兒一手牽兒子:“應章、應漪,媽是個臭唱戲的,給人做小,可媽不願意做漢奸的姨太太,也不想跟支持殺中國人的日本人做姐妹。你們要是不怕吃苦,就跟我走。媽就是讨飯也養活你們。”
葉應章看了看父親,他回頭:“媽,我跟您走。”
葉應漪也說:“我也跟媽。”
母子三人往樓上去,四姨太的兒子葉應舟在奶媽的看護下,扒拉着樓梯欄杆,看着哥哥姐姐,又往下看父母。
孩子下樓去,他跑到山口夏子的身邊:“媽。”
山口夏子抱住了孩子,她看着葉永昌:“先生,我看還是我和應舟搬出去,別說二姐和三姐,還有在香港的六妹,心裏對我肯定有意見。沒必要因為我,讓這個家不安寧。”
“你做錯了什麽?要你搬出去?誰想滾就給我滾。”葉永昌心頭怒火中燒,怎麽說都說不明白,一個個的為了千裏萬裏之遙的那個國家要死要活。
七姨太和八姨太年紀小,一個是英國和本地巫人混血的女子,一個是印度人,這場戰争跟他們真沒多少關系。兩人乖乖地坐在山口夏子身邊。
聽見外頭汽車的聲響,葉永昌寒着臉,倒不是他心疼夏子,是這個家裏的人太多扯進政治裏,只怕到時候會大禍臨頭。
今天他得殺雞給猴看,好好地教訓教訓大女兒,也讓應章明白輕重。
葉永昌見他的二姨太和一兒一女還真提着皮箱下來,他真的氣不打一出來,他看着兒子,厲聲:“葉應章,你想想清楚,你要是跟你媽走了,就別想回來了。”
葉應章停頓了一下,用變聲期略帶沙啞的嗓音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我媽是個戲子,卻也不願意做個唱□□花的商女。她有骨氣,我願意跟着她走。”
大女兒是老兩口帶大的,所以一根筋,沒想到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大兒子也是冥頑不靈,葉永昌怒喝一聲:“滾,都給我滾。”
這時,葉老太爺出現在門口,他爸來了也好。這件事不能姑息了,真的要分辯清楚,葉永昌站起來走到門口:“爸。”
葉老太爺往裏走,看着提着皮箱的母子三人。
葉老太爺素來看不起這個唱粵劇出身的二姨太,這個女人小家子氣,把孩子們都帶得斤斤計較。
然而,就在剛才他聽見大孫子說的話,突然發現,不是這個戲子配不上他家,而是他兒子配不上這個戲子。
老太爺把二姨太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
二姨太被他看得不耐煩了,她進葉家這麽多年,一直被老兩口認為上不得臺面,被嫌棄,現在她不想吃葉家這口飯了,就算是要飯,她以後也跳過葉家要。
這輩子就讓她硬氣一回:“看什麽看?你兒子讓我滾,我不做你家的姨太太了,以後跟你們家沒屁關系了。”
一直以來,在他面前像是老鼠見了貓的女人,口氣又強硬又粗俗,倒是讓老太爺沒想到。
葉老太爺轉頭跟身後的孫女夫婦說:“嘉鴻、應瀾,幫你二姨把東西搬到我的車上。”
二姨太把皮箱和孩子護在身後:“您幹什麽?你兒子說了,孩子跟我走,走了就不回來了。”
葉老太爺态度非常柔和,他說:“應瀾成婚了,我們老兩口冷清,你帶着倆孩子住老宅去,陪陪我們。”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每天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兩口怎麽會讓她去老宅?
老太爺看着葉永昌:“還好應章像他媽,知道自己是個中國人。他歲數也不小了,可以跟在我身邊,學做生意了。”
這下二姨太算是明白了,老太爺是聽見了應章的話,認可了他們母子。
梨園出身的二姨太,最是善于察言觀色,最會順着杆子往上爬,她立刻把皮箱遞給葉應瀾,一張腫了半邊的臉,笑得如春花綻放:“應瀾,麻煩了!”
葉應瀾笑着接過二姨太的皮箱,餘嘉鴻替應章和應漪提箱子,下樓把行李給葉老太爺的司機。
兩人再上來的時候,葉老太爺已經坐在了沙發上,應章和應漪兄妹倆分坐在葉老太爺兩側。
“爺爺身邊都沒我的位子了嗎?”葉應瀾開玩笑。
二姨太得意地笑:“你現在要跟姑爺坐一起了。”
老太爺瞥向坐一邊的兒子:“應瀾來了,你要說什麽就說吧!”
葉永昌的眼睛卻看老太爺身邊的葉應章t,他發現兒子已經長大了,他的父親如今不過是花甲之年,五六年之後,直接越過他,把生意交給兒子,也不是不可以。
他從來沒想過還有這麽一條路,以前這個出自老二肚子的長子,并不得老爺子的喜歡。
他一直敢跟他爸叫板,那是因為他爸只有他這麽一個兒子,現在這個局破了。
“爸,您就聽她惡人先告狀?這事明明是她不幫自家人。您反過來說是夏子的錯?”葉永昌站起來,夾着雪茄的手指指着葉應瀾,“她看見有人在欺負夏子,不僅不幫,還煽動那些人打夏子。”
“你的夏子怎麽就被人欺負了?”老太爺問他。
“她在街上,遇到了一個同鄉被打,去解救同鄉。夏子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就是看到一只鳥受傷都會心疼的人。您不要因為她是日本人就對她心存偏見。”葉永昌煩悶地搖頭,“因為您的偏見,現在應瀾對夏子滿是敵意。”
“敵意?是您的姨太太進了葉家十幾年依舊心向日本,而不是我們對她有敵意。您的姨太太自己要跟人辯論,她說什麽您知道嗎?”餘嘉鴻把山口夏子的話一一複述,轉頭問山口夏子,“四姨太,我說的沒錯吧?”
山口夏子彎腰:“老太爺疼愛應瀾,我懂。我也能理解作為中國人對這件事的看法,但是這事真的只是立場不同,看法不一樣”
“這不是立場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事實就是中國被侵略,中國人被屠殺。你是非不分,為侵略和屠殺詭辯。”葉應瀾說道。
二姨太冷哼:“自己找打,還要怪應瀾不幫?這個想法很日本人哦!日本人侵略中國,還怪中國人反抗?”
“永昌,你什麽想法?”老太爺問。
剛才夏子回來可沒說這麽詳細,如果這些話真的是她說的,被打也不算冤枉。葉永昌說:“我還是那句話,咱們是生意人,不要扯進這些事裏,好好做生意。夏子是不對,好好地說這些幹什麽?應瀾也不應該看見自家人不幫忙。”
葉永昌現在只想和稀泥。
葉老太爺冷哼:“她不認自己是中國人的妾,那就讓她做回日本人。明天你跟她登報聲明解除關系,讓她滾回日本。”
山口夏子聽見這話驚呆了:“老太爺,我是應舟的媽媽。”
“你想要應舟?”老太爺問她。
“孩子這麽小,肯定離不開母親,我怎麽能丢下孩子?”山口夏子這下慌了,她鞠躬,“請您不要讓我離開孩子。我以後會謹言慎行。”
“是啊!爸,你讓她一個女人家家的,就這麽回去,怎麽活?她知道錯了。”葉永昌說。
老太爺站起來問山口夏子:“你想要應舟?”
“是。”
“那就帶應舟一起去日本,讓應舟改姓山口,從此跟葉家斷絕來往。”老太爺說道,“不管怎麽樣應舟流着葉家的血,我給應舟一萬英鎊。也夠你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條件是,永遠不要再踏入星洲一步。”
葉永昌發現他爸越來越難搞了,他叫:“爸!”
葉老太爺問兒子:“你也想去日本?你也一萬英鎊,除了山口夏子,有一個算一個,每個人一萬英鎊,你可以帶他們全過去。去了日本,跟我葉家沒關系,留在星洲的,還是我葉家人。取舍在你們自己。”
“爸,你不要這麽不講道理。”葉永昌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
“我再說一遍,讓她滾!”葉老太爺說,“明天傍晚,你要麽拿着報紙來找我,要麽跟她一起滾。”
葉老太爺摸了摸倆個孩子的頭,看向二姨太:“文娟,帶孩子下樓去。”
二姨太愣了,老太爺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笑逐顏開:“應章、應漪,我們走,去爺爺奶奶家。”
葉老太爺跟在母子三人後面,餘嘉鴻還記得跟岳父打聲招呼:“爸,我們回去了。您慢慢考慮。”
“是啊!爸您好好考慮,去了日本,就別回來了。”葉應瀾也跟她爸說。
葉永昌想要發脾氣卻礙于他爸在。
葉應瀾和餘嘉鴻出了葉永昌家的門,在車子前跟爺爺道別。
老太爺長嘆一聲,上了車。
葉應瀾開車跟着葉老太爺的車出了院門。
爺爺這樣處置,看起來十分妥帖。
然而沒有去掉葉應瀾的心病,就像剛才,在爺爺的逼迫下她爸很快就決定放棄山口夏子。
葉永昌純粹就是個以利益為先的人,她不認為葉永昌是受了山口夏子蠱惑而投靠日本人,他出任商會會長純粹就是因為利益。如果書裏說的都是未來會發生的,那麽她爸出任商會會長的風險還沒解除。
“怎麽了?”餘嘉鴻見葉應瀾悶悶不樂。
“可能是我鑽牛角尖了,你們都說山口夏子是罪魁禍首,她其實沒那麽大的本事,她怎麽可能影響到我爸?”
餘嘉鴻點頭:“你爸哪能随随便便被他的幾個姨太之一影響到?但是,山口夏子是站日本人立場,你爸是沒有立場,你爸和山口夏子湊一起,總歸不是好事吧?讓山口夏子離開,正确與否?”
“當然。”
“你以為你爺爺心裏不明白,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要不他為什麽要把應章帶在身邊?我們要做的,就是幫着你爺爺一起帶應章,讓他相信,應章能承接葉家的衣缽。”餘嘉鴻說,“不要去糾結你爸和山口夏子到底誰在影響誰,關鍵是逐個擊破。你爸還不是鄭雄,沒有沒有做實質性的惡事,我們要做的事,是防範于未然,不讓他作惡就好了。你為什麽要假設他一定會作惡?”
也是啊!自己真的鑽牛角尖了。現在這個階段,她又想要什麽結果呢?畢竟書裏的那些內容還沒發生。
回到家,兩人下車,餘嘉鴻說:“剛才送妹妹們回來,匆忙離開,阿公嫲嫲定然挂心,我們先去主樓?”
時間還早,剛剛又是送了妹妹們到家,立刻掉頭離去的,阿公嫲嫲定然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