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鄭安順臉色頓然變化, 葉應瀾問:“這是?”

“我養母和她親媽,還有我媽的親娘和哥哥。”鄭安順說。

鄭家大太太恨鄭安順擋了她兒子的路,視鄭安順為眼中釘肉中刺, 鄭安順昨天鬧這麽一出, 跟鄭雄是決裂了。不管鄭家生意受什麽影響,總之鄭安順對她兒子是沒威脅了。她來做什麽?

為鄭雄出氣?開玩笑, 鄭雄做的事,已經激發了民憤,這個時候還來找鄭安順麻煩, 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既然是女眷來了,葉應瀾跟鄭安順說:“我先去看看。”

星洲就那麽大, 星洲大戶人家的女眷大多認識,葉應瀾也跟着奶奶應酬過鄭家大太太。

她站起來迎到門口:“鄭太太,真是稀客啊!”

這些土生華人家的太太, 一般不太抛頭露面,是真稀客。

鄭家大太太眼下有黑影,看上去t就是沒睡好的樣子。

“餘大少奶奶,我這是有事勞煩你。”鄭家大太太态度十分好, 倒是讓葉應瀾納罕。

“不知道是什麽事?”葉應瀾問。

“這事還要坐下細說。也不能打擾你們做生意, 想請你幫忙,請安順和雲娘一起去茶樓說話。”鄭家大太太确實是有求于人的表情。

葉應瀾猜不出她要找安順母子做什麽。如果就此拒絕,就是越俎代庖了。

雲娘的媽和哥哥已經越過他們幾個,一人一邊抓住了鄭安順的胳膊, 那個男人問:“安順, 你媽呢?”

鄭安順看着葉應瀾, 似乎要讓她拿主意。

這裏是車行,有三十幾個夥計, 要是發生什麽,也能有個照應,葉應瀾走到鄭安順面前:“要不去我辦公室,聽聽他們說什麽?”

“聽姐的。”

“那你去叫你媽來我辦公室。”葉應瀾說。

“好。”鄭安順說。

葉應瀾去請了他們幾個進她的辦公室,吳經理讓人進來倒茶後也坐了進來。

鄭家大太太嘆了一口氣:“餘大少奶奶,昨日安順指出他父親給日本人買米,算是大義滅親了。我們全家都不怪他,他這麽說了,剛好是阻止了他父親犯更大的錯。我請我母親和雲娘的親娘還有阿哥來,他們都是看着雲娘長大的,算是雲娘的長輩。我們想解開心結,把安順和雲娘請回家裏。”

這話說得這麽講理,這麽深明大義,不像是鄭家大太太的脾性啊?

這時安順母子走了進來,雲娘看見眼前的幾個人,怯生生地叫:“太太、大姐、娘娘、阿哥。”

她哥一雙三角眼看着她:“雲娘啊!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啊?今天早上陳家老太太親自來我們家請我和娘娘,我聽見你做的那些事,我們全家都快沒臉活在這個世上了。”

“不要說這些了,只要安順和雲娘回去,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鄭大太太站起來十分親熱地過來挽着雲娘,“雲娘啊!你來我家的時候才九歲,說是主仆,實際上跟親姐妹也沒區別。”

葉應瀾看着被雲娘被強行拖拉着在鄭大太太身邊坐下,鄭大太太埋怨:“雲娘,我平素話也不多,更不會跟下頭的人閑言碎語,你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你既然早就知道安傑不是我們鄭家的種,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陳老太太轉頭跟雲娘的媽說:“嫂子,唉!我怎麽說呢?我以為替女兒從小養大一個丫頭,能幫襯着女兒,誰知道?這種大事,她都不說一聲。安順被她教得他爸做出了天大的錯事,也不說。”

雲娘的媽低頭附和:“她就是是個鋸嘴的葫蘆,什麽都不肯說。”

雲娘的哥看雲娘和鄭安順:“你們母子倆什麽時候能知道感恩?什麽時候能懂點我們中國人的孝道?雲娘,當初把你送進陳家是因為家裏沒錢,養活不了那麽多張嘴,你進了陳家一開始就是小姐的貼身丫頭,不用幹粗活,吃得又好。跟着小姐嫁到鄭家,小姐還擡你做姨太太,成了家裏的太太。跟你姐妹相稱。不過是讓你生了孩子,把孩子抱到小姐身邊養着,讓孩子能帶個弟弟來。你就心裏有氣?一直跟孩子說,你才是她的親娘?”

“哪家從小陪着小姐長大的丫頭,會半點心思都不向着主子?”陳家老太太轉頭望着葉應瀾,“餘大少奶奶,你也有這樣的丫頭吧?那個丫頭對你可好?可是忠心耿耿?”

“這個還是有所不同的吧?我收留雲姨母子,是因為雲姨被打得全身上下都是淤青,還剩下一口氣了。我家小梅,別說是被打,就是責罵都很少。為了能讓小梅能幫上我,我爺爺奶奶還送小梅去讀了三年書,小梅能寫,能算賬。是當成未來的女管家培養的。餘家更是把不可随意打罵下人寫進家規。”葉應瀾說道,“要人忠心,自己好歹也得善待下人,不是嗎?”

“餘大少奶奶,我打雲娘是因為她挑撥我和安順的母子情分。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我把安順養大,想要送他去英國讀書,她說了什麽話,你知道嗎?”鄭大太太問。

“現在鄭先生買糧給日本人被證實了,你家二太太跟管家通奸生下兒子也被證實了,這就是确有其事了。沒有被證實,你就說人是污蔑了?”葉應瀾嘲諷地笑,她說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說她相信鄭家大太太要害鄭安順。

鄭太臉色難看:“你別以為是葉家姑娘餘家的兒媳,就可以不講道理。雲娘的親媽和親哥都在,他們剛才說的話,你聽不見?你問問他們有種事情嗎?”

“他們見錢眼開,只要有錢,你讓他們說什麽就說什麽。”雲娘擡頭看向她的媽和哥哥,“大姐五歲被你賣作等郎妹,她等了阿姆六年,她阿姆才生下一個男仔,十八嬌娘三歲郎,同床共枕尿滿床。她公婆死得早,她拉扯大了三女一男,送着一個個小姑出嫁,送男仔讀書,男仔讀書之後,找了喜歡的姑娘,阿姐至今守着那個鐵皮屋。”雲娘哭着說。

葉應瀾面上不顯,心裏又被這個等郎妹給吓到了,她以為童養媳已經夠苦了,怎麽還有等郎妹?聽意思是,男孩子還沒出生,就給他娶了媳婦?

“那不是家裏沒飯吃嗎?”雲娘的媽叫道,“難道養在家裏都等着餓死?”

“因為沒飯吃,所以要賣女兒。賣了一個還不夠,還要賣第二個。”雲娘滿臉是淚,“你把我賣到陳家府上,我去了不足一個月,被打得渾身青紫,逃回家,求您把我贖回去。您跟拉豬圈裏的豬似的,把我拖回陳家。我苦熬了這麽多年,指望小姐出嫁後,我可以留在陳家做個打雜的女傭也好,可是陳家讓我跟小姐出嫁。小姐在太太鼓動下,要讓我給姑爺生孩子,生了孩子算成了小姐的,我自己吃了這麽多年的苦,我知道,如果是男孩兒還好,如果是女孩兒,只怕會跟我一樣苦,我跪着給太太小姐磕頭,我甚至跑回家求你們替我贖身,只要給我贖身了,我以後出去給人做傭人,會把錢還給你們的,你們告訴我給姑爺做姨太太是我的福氣。”

聽到這些話雲娘的哥臉漲得通紅,氣得發抖指着雲娘罵:“讓你做姨太太,哪兒委屈你了?你是從小在大戶人家做傭人,不知道在家的苦。就是因為大姐給人做了等郎妹,太苦。家裏才把你送到大戶人家做傭人,指望你能吃飽穿暖。勸你給老爺做小,讓你從傭人成了人家的太太,哪兒害你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現在外頭多少人想要一頓飽飯都要不到。”

鄭大太太聽了這一番話,總算是臉色好了些,說:“還好,你們家有明白人。不明白的,以為我們怎麽苛待了你。一個個說自家心善,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有些話不過是說得好聽,誰家真能絲毫不打罵下人?餘大少奶奶,你也是大家少奶奶了。等以後你做了當家奶奶,你就知道了。”

“不勞您費心,我有我的良心,餘家有餘家的規矩。慢說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打斷下人的肋骨,就是我敢這麽做,餘家必然不會容我。你們這個推己及人推錯了。”葉應瀾挑出了她打斷雲姨肋骨的事說。

被這麽一個小輩說這種話,鄭大太太陡然變色,還要開口,被陳家老太太拉住,鄭大太太強忍着一口氣。

葉應瀾轉頭看雲娘:“雲姨,你把委屈說出來。”

雲娘擡頭,她只是說着自己的經歷:“我生了安順,安順就被抱到小姐屋裏,我連看都不能看,安順六個月,小姐懷上了,小姐生了男孩兒,安順就被嫌棄,扔給奶媽照顧。但是我還是不能接近安順,我給他做了一件衣服,就被小姐用針紮,我看他因為考試沒考好,一天沒得吃,偷偷給他送塊糕,我被小姐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安順被扯得嘴角鮮血淋漓。所以,有什麽就說什麽,不要說什麽忠心和感情。更不要問大小姐的丫頭對她有沒有感情,你們不配跟大小姐比。”

鄭家大太太一直是雲娘的主子,一直對她要打要罵,現在被雲娘這樣當場反駁,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氣得站了起來:“良心被狗t吃了的東西,才生出了這麽一個害親爹的畜生。還讓我接他回去?讓他回去繼承鄭家?做夢!”

鄭大太太怒火中燒地跑了出去,陳家老太太一雙小腳哪裏追得上,叫一聲:“素麗!”

雲娘的哥追過去,扶住陳家老太太:“大太太,老太太走不快,您等等,有話好好說。”

鄭家大太太停住了腳步,她返回來扶住了她媽:“媽,您聽聽那個女人說的什麽話?這就是一對白眼狼,還要我怎麽委屈求全?給她跪下嗎?”

陳家老太太拍着她的手:“替安隆想想。”

說起這話,鄭家大太太更是一張臉氣得通紅:“靠他保住家産?做夢去吧!”

她拉着陳家老太太上了車,不顧還在拍車門的雲娘她哥,讓司機開車回家。

雲娘的哥看着遠去的車子,氣得罵了一句髒話,怒氣沖沖地回車行,沖進葉應瀾的辦公室,伸手就要揪住雲娘的衣襟,鄭安順眼疾手快,把他給扣住。

這個男人打不了雲娘,跟鄭安順說:“我打她是因為她壓根就沒替你想過。”

他沖着雲娘叫嚷:“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也不問問人家來是做什麽?就知道搬弄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人家是來請你兒子回家,講清楚了以後鄭家就是你兒子的了,你就這麽把人趕跑了?真是沒腦子。”

這是個什麽路數?鄭安順鬧不明白,他打了陳家二少爺,他當場罵了他爸是漢奸,他養母居然親自來請他回去繼承鄭家?

葉應瀾仔細想了想,她看向吳經理:“吳叔,是因為鄭老板勾結日本人,所以鄭家糧行的名聲臭了?但是安順大義滅親,安順不受影響,如果安順回鄭家,以後鄭家頂着安順的名義,鄭家就會少受影響?這也是丢車保帥了。鄭雄保不住,至少保住鄭家的生意?”

“應該是這個道理。”吳經理點頭:“今天報紙一出來,就成了大新聞,鄭家糧鋪前一堆人都在罵漢奸。如果鄭家繼續是鄭雄當家,那鄭家就敗落了。”

如今別說是中國人和日本人交易了,就是日本人的種植園和礦山,華工們也到處在鬧罷工。

大家肯定對跟日本人勾結的中國人恨之入骨,鄭安順如果回到鄭家,鄭安順背後還有葉家,甚至因為餘嘉鴻還有餘家,不能說沒有影響,至少不會影響那麽大。

聽見這話,雲娘的哥一下子興奮起來,跟雲娘說:“聽聽看,你錯過了什麽?現在是他們想求你們回去保住鄭家,要的就是怎麽談條件?”

拉着他的鄭安順,一把将雲娘的哥,壓到了牆壁上:“說夢話呢!等事情平息了就過河拆橋了。到時候,我們母子倆在鄭家,沒有了葉家的保護,要打要殺,還不是随便他們?當然,這些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已經拿錢走人了。”

“你們娘倆除了成天想着別人會陷害你們,還會想什麽?”雲娘的哥有些氣急敗壞,“餘大少奶奶,這種人你也敢留着?”

“雲姨不是你們一賣再賣?雲姨被打斷肋骨,是叫想着被人陷害,是已經被人害得差點沒命。”葉應瀾轉頭,“安順,這對母子把你媽賣了,就已經跟他們沒關系了。我是開車行的,不是開茶館的,安順,送客。”

鄭安順放開了這個算不得他舅舅的男人,将他推到了外頭,吳經理對着還愣着的老太太說:“您是不是也該走了?”

“雲娘……”她看着雲娘說。

“您以後別來找我了,就當我死了。”雲娘扶着她媽說,“這裏是車行,我在這裏做工,沒空陪您閑聊。”

雲娘送她媽出去。

“大小姐,我先給勁松發個電報,讓他跟五太太約個時間,我先找她去聊聊?”吳經理又把話題轉回了車行。

“行,吳叔,這事您做下去。”

吳經理出去,葉應瀾總算有時間歇一歇,今天來了車行一直在忙碌,又遇到了鄭家的事,都沒時間問家裏情況。

葉應瀾搖了個電話回娘家,電話是二姨太接的,電話那頭二姨太說:“應瀾啊!”

“二姨,家裏怎麽樣?應章和應漪都适應嗎?”葉應瀾問。

電話裏都能感覺二姨太神清氣爽的心情:“好着呢!自己爺爺家,哪兒不好?”

葉應瀾被她那種登堂入室後的理所當然給逗笑了,說:“那就好。”

葉應瀾還在想要怎麽樣才能問後續,二姨太已經叭叭叭地說了出來:“應瀾,我跟你說哦!像我這樣的中國女人肯定是沒辦法丢下自己親兒女的,俗話說寧願跟讨飯的娘,不要跟做官的爹。你四姨真的心夠狠,不要應舟了。決定自己一個人回日本。這個心硬得跟石頭似的……”

葉應瀾聽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山口夏子下定決心自己一個人回日本

“你爸給了她一筆錢,我跟她說不要回老家,到其他地方,買個房子,就她那個把她賣出來做南洋姐的爹媽,聽說她被男人休了回去,回家了這些錢都保不住了。”

二姨太這些話是好建議,但是她那個幸災樂禍的口氣說出來,實在是……

她挂斷電話,秀玉和雲娘進來打掃。

葉應瀾有些奇怪,她收留安順母子已經快一年了,都不知道雲姨是思路這麽清晰,這麽能說會道的人。

葉應瀾問正在彎腰擦茶桌的雲娘:“雲姨,什麽時候您這麽厲害了?居然能跟他們幾個舌戰了?一點兒都不受他們影響。”

雲娘直起了腰身,看向正在擦地的秀玉:“這些日子我跟秀玉睡一屋,夜裏沒事,我倆就瞎聊。聊到我們的父母為什麽要把我們賣了。家裏一邊把我們賣了一邊還說為我們好,讓我們要好好伺候孝順他們。而我們居然認為這樣是理所當然的,我們想着想着,就覺得不對。真的該報答的,難道不是像大小姐這樣,真心實意要幫我們的人嗎?而不是拿我們當牛做馬,把我們當牲口賣來賣去的人。”

秀玉絞了一把抹布,站起來說:“要不是大小姐那天幫忙,要不是遇到雲姨,對嘉鵬少爺的兩次救命之恩,我實在沒辦法報答,就真給嘉鵬少爺做小去了。幸虧小姐讓我來了車行,也幸虧雲姨告訴我,給人做小,害人害己。嘉鴻和嘉鵬兩位少爺,還有餘家的救命大恩我記在心裏,這不是那點錢能還得了的,但是我也不會再想嘉鵬少爺要是實在喜歡我,我就給他做小伺候他一輩子了。”

書裏秀玉的想法也是一貫的,報恩,報恩,報恩。

葉應瀾笑了,現在兩個人一個不忍氣吞聲了,一個也不是滿腦子報恩了,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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