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章

第 83 章

葉應瀾被關進了巡捕房, 她現在不擔心自己,她擔心那個阿伯,剛才那個阿伯被抓的時候, 阿伯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張五官已經變形,嘴角還挂着鮮血的, 可怕到極致的臉上,有一雙溫柔的眼,她知道他在安撫她。他在用他的命, 換自己的命啊!

在陰冷的監牢裏住了一晚,葉應瀾一宿沒睡, 第二天上午,牢房門被打開了,餘家聘請洋人律師走了進來, 告訴她家裏已經給她交了保釋金。

葉應瀾跟着律師走出了監牢,踏出門口。

外頭停着三輛車,葉老太爺和餘修禮站在那裏,葉應瀾奔跑過去, 撲在爺爺身上, 眼淚落下:“爺爺……”

葉老太爺摟着她:“沒事了,沒事了,先回家,奶奶和你阿公嫲嫲都在家等你。”

餘修禮上了副駕駛, 葉應瀾和爺爺坐後座。

車子開到街區, 葉應瀾發現華人商店全部關門歇業, 再往前聽見了震耳欲聾的英文口號聲:

“停止侵略、停止殺戮。”

“公布南京真相!”

“世界需要正義。”

“……”

他們的車子緩慢地跟在游行隊伍後面,直到游行隊伍穿過一個街區, 他們轉到了一條路上,繞道往回,再往前,學生們聚集在教堂前,分發傳單給往來的人。

一個學生站在臺階上用英文演講:“日本把殺人狂魔稱為‘英雄’……”

葉應瀾聽餘修禮說,本地的報紙轉載了那份日本報紙關于日軍舉行殺人比賽的報道,簡直令人發指。@無限好文,盡t在

本來興裕行要求那個日本人道歉報紙也在跟蹤,昨天那個日本人拿着牛肉和報紙去興裕行門口鬧事,這也進一步激怒了華商。

Advertisement

反對侵略,支持抗戰的又不止餘家,星洲華商大部分都參加了,而最近被日本人騷擾的也不止興裕行一家,其他商家也有,但是礙于殖民地當局的暧昧态度,也不敢大沖突。

現在日本人嚣張到這種程度,在國內屠殺,在星洲用這樣的方式挑釁,現在有叫花子将那兩個日本人咬得一死一傷,居然将興裕行的老板給關了進去。

如果這樣都能獲罪,那麽華人還怎麽經商?華商開始罷市。

餘修禮說:“應瀾,我們已經請了英國的禦用大律師,不僅給你做無罪辯護,而且還要索賠,嘉鴻和你二舅舅也正在趕回來。”

葉應瀾知道自己的事,不會很大,她實在不忍那位阿伯會死。她問:“那阿伯呢?”

“這個劉阿大之前在牛車水乞讨,大家就叫他‘瘋阿大’,他是瘋子。”餘修禮說,“我跟律師溝通過了。可以進行精神病無罪辯護。”

聽見阿伯還有生機,葉應瀾問:“可以嗎?”

“已經在調查了,目前的情況是他會駐留這一帶,是因為你的夥計,給了他吃食,給他搭了簡易窩棚。他會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是受到了外界的強烈刺激。”餘修禮說,“現在國外記者都被強制撤離南京,但是僅僅現在報道出來的情況已經是人間地獄。國際輿論嘩然,海峽殖民地,不僅僅是華人,就是其他種族,也難以想象在這個的年代還能發生這樣大規模屠殺。現在英文和馬來文的報章也在追蹤報道這件事。在現在的情況下,劉阿大應該可以保。”

車子進餘家,主樓門口放了火盆,看見葉應瀾下車,霞姨說:“大少奶奶,跨火盆,去去晦氣。”

葉應瀾跨過火盆,奶奶、婆婆,老太爺和老太太并排站着,葉應瀾過去:“應瀾魯莽,讓長輩們擔心了。”

“沒事就好。”老太爺說。

奶奶過來握住葉應瀾的手,想要說什麽,卻又舍不得,伸手摸着她的臉:“傻孩子,你怎麽這麽傻?你怎麽可以?可吓死我了!”

說着奶奶眼淚落下,葉應瀾看着家裏的長輩,她想承認自己沖動,可當時的情況下,她只有進和退兩條路可選。

她抱着奶奶,不說話。

老太爺開口:“應瀾,去洗個澡,換件衣服,下來給菩薩磕頭,再去祠堂跟祖宗說一聲。”

“是啊!快上去清洗一下,你婆婆和嫲嫲吓得一直在菩薩面前,求菩薩保佑。”葉老太太跟她說。

葉應瀾轉頭看蔡月娥和老太太:“媽、嫲嫲!”

“回來了就好了,我們陪你上樓。”蔡月娥說。

葉老太太和大太太陪着葉應瀾回東樓,葉老太太說她:“你這孩子真的是……”

“嬸嬸,別怪應瀾。其實,修禮早就跟我說了無數遍,在這樣的世道裏,如果有一天,他出了意外,他讓我一定要堅強。我知道咱們家做的這些事,要真是……”蔡月娥拿帕子擦了下眼,“我沒想到這次差點出大事的是應瀾。”

葉應瀾只能握住婆婆的手。

一起進了房間,小梅已經幫她放了水,葉應瀾進去洗了澡,她換上了幹淨的旗袍下樓去。

先跟着婆婆和嫲嫲一起去了佛堂,給菩薩上香。

等她從佛堂出來,葉應瀾見餘家兩房的人都已經在了,一家老小全部進了祠堂。

老太爺先給祖宗上香:“山河破碎,國土淪喪,生靈塗炭,何忍茍活。餘家長媳葉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幸得忠義之士舍生,才得以平安歸來。”

老太爺上了香,磕了頭,再替葉應瀾點了三支香,遞給她。

葉應瀾上香,再跪下磕頭。

等葉應瀾站起來,餘老太爺看着全家人:“不過你們記得,遇事一定要冷靜,非到萬不得已,不可起輕生的念頭。”

他又看向葉應瀾:“應瀾,這次你多少是沖動了。你是餘家長媳,你嘉鴻的結發之妻,你要為我餘家開枝散葉,你也是車行的老板,這麽多家車行的人靠着你活,你還有祖父母在堂,怎忍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

“阿公說得是。”葉應瀾低頭。

“你有錯,嘉鴻受之,等嘉鴻歸來,替你領受五鞭。”老太爺看着她。

葉應瀾點頭:“是。”

“好了,去吃你媽做的豬腳面線,去去晦氣。”老太爺說,“走了,去吃飯。”

葉應瀾跟着一起去餐廳,她挨着奶奶和婆婆坐下,霞姨給她端來一碗豬腳面線,蔡月娥跟她說:“吃了豬腳面線,把黴運踢走,以後大吉大利,添福添壽。”

“大吉大利,添福添壽。”葉應瀾跟着說。

她埋頭努力吃着碗裏的面線,吃着吃着眼淚落在碗裏,昨日自己一瞬間,恨意滔天,今天看着家人,要真是……

葉老太太拿着帕子給她擦眼淚:“不哭了,乖!”

葉應瀾告訴自己,以後無論遇到什麽難處,第一時間還是要記得她是有家的人,要努力活下來,不可輕言放棄,她承諾過嘉鴻,要白頭的。

“過了,就好了。”蔡月娥摸着她的頭發說。

傭人過來:“大爺,克拉克先生來電話。”

餘修禮站起來,過去接電話。

他接了電話過來繼續坐下說:“上頭讓克拉克來牽線,說讓我帶頭恢複市場。”

“先晾一晾他。”老太爺說,“哪有這麽容易?”

“我也是這麽說的。”餘修禮說。

吃過午飯,葉家老兩口起身告辭,老太太說:“應瀾啊!昨夜肯定一夜沒睡,好好去睡一覺。”

葉應瀾上樓去,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想着昨日的種種。

尤其是眼前出現的一幕幕景象,張叔掉下懸崖、還有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被炮火轟炸,自己則殒命在沖天的火光中。

報紙上的消息的恨,和這種猶如親歷的恨不同,是什麽讓自己會有這種感覺?

這一日裏各種情緒交錯,讓葉應瀾累極,沾了床,閉上眼模模糊糊睡着了。

葉應瀾又見到了那個自己,依舊是在青山綠水之間,她和張叔兩個人湊在一起修車,邊上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叫:“我跟你們說,這世上就沒有我師傅和師祖修不了的車。”

自己轉頭橫了他一眼:“還說呢!遇到一點點難的,就不肯好好鑽研,只會在電臺裏呼叫,就知道丢我的人。”

“誰叫我這是背後有靠山呢?”這小子嬉皮笑臉,“主要我是呼叫您和張叔過來打打牙祭,我抓了一條大魚。”

“你要是把捉魚撈蝦打山雞的心思放在修車上,你肯定可以青出于藍勝于藍,比我們倆都強。”張叔站了起來。

她直起腰,上車發動,這輛車的司機連聲感謝,那小子說:“車修好了,還待在這裏做什麽?開走啊!”

這個司機把目光看向路邊一個臨時竈,鍋子正冒着白煙,這小子十分護食地說:“這是我孝敬我師傅和師祖的,沒你的份。”

“小氣。”那個司機發動車子走了。

這小子從他的車上拿下來三個馬紮,她拿了碗,三個人坐在路邊,拿起了鍋蓋,裏面炖着一鍋魚湯,這小子接過碗,先給她打了一碗,放了一大塊魚:“師傅吃!”

這時兩輛車過來,這個小氣的小子,居然還去攔車,車子找了個空地停下,餘嘉鴻從車上下來,另外一個少年,是之前夢裏做到過的小溪。

“餘哥、小溪,拿碗過來。”這小子說。

他們幾個把一大鍋魚湯給瓜分了,等餘嘉鴻和小溪上車。

自己跟問這個小子:“你這個小氣鬼,平時不是說,咱們修理工是司機要讨好我們嗎?怎麽就肯給餘哥和小溪吃了?”

這小子腦袋湊過來:“我那是給普通司機吃嗎?我是給我未來的師公吃。”

自己一張已經不再白皙的臉上居然起了紅暈,臉卻拉長,色厲內荏:“你胡說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