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章
第 99 章
陳老板語速極快地說起了上海難民安置情況, 這個三四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幾乎打成了廢墟,市民流離失所, 都想要租界的庇護, 租界就那麽點面積,快速湧入的人口, 讓租界不堪重負。
所以租界關閉了通道,對于已經失去家園的人來說,頭頂是日軍的飛機, 眼前是租界關閉的鐵絲網,那是如何絕望。
這時候法國神父何家興就站了出來, 他憑借自己出色的外交能力,協調各方勢力,找到了中日雙方, 在南市建立了難民區。
他募集錢財和糧食,還從租界引入了自來水。
車子到了紅心廠門口,陳老板下車,跟李老板說:“我等下過去找你們。”
“好。”
車子開到了法租界的圍欄邊, 在進行了檢查之後, 關卡放行。
出了租界,就是南市難民區了,車子開到一棟民居前停下,餘嘉鴻下了車, 前面是飛檐聳脊的建築, 李先生說:“那是上海城隍廟。”
餘嘉鴻跟着李先生進了小樓往上走, 一位先生告訴他們,何神父那裏有人在, 可能要等一會兒,t餘嘉鴻和李先生坐了會兒,他看着門口來往的人,有穿着長衫的華人,有穿着西裝的洋人,有穿着長袍的修女,也有穿着僧服的和尚、尼姑和穿着道袍的道士,餘嘉鴻活了兩輩子,沒見過這種各種宗教的人混合在一起的狀況。
“兩位先生,何神父有空了。”那位先生過來說。
餘嘉鴻和李先生一起去到了何神父的辦公室,到門口,其實裏面還是有人,這麽一個留着長胡子洋人,滿口都是餘嘉鴻能辨別但是聽不懂的吳侬軟語。
看見他們來了,那位神父拍了拍裏面人的臂膀,那人離開時,還對着他們倆笑了笑。
李先生跟神父介紹了餘嘉鴻的身份,說是喬老先生介紹過來的。
“興泰輪船嗎?你們已經幫過我們了,上個月月底,香港募集的四十一袋衣服是你們的船第一時間送過來的,那時候打仗還打得激烈。”這位神父立馬用一口标準的國語說道。
“是嗎?能幫到你們,我很開心。”餘嘉鴻注意到這位魁梧的神父,一條手臂是空的。
Advertisement
見餘嘉鴻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臂上,何神父說:“以前做試驗的時候炸掉的。”
“我們一起去看看。”
“好啊!”
何神父帶着他走了下去,他到二樓:“長根,來一下。”
一個中國人走了出來,何神父說:“這位是主管物資調運的秦長根先生。”
餘嘉鴻伸手:“你好,星洲興泰輪船的餘嘉鴻。”
“就是以前的三海輪船是吧?”
“香港到上海的航線确實以三海輪船為基礎的。”餘嘉鴻說道。
他們走出了小樓,雪下得小了些,草地上已經積了起來。
他們往前走,前面有一所中學,操場上搭了臨時帳篷,教室裏也都已經住進了難民,感覺上這裏比早上看到的難民營好很多了。
餘嘉鴻講出了自己的疑問,秦先生說:“你說的那裏啊?那裏原本不是難民營,是逃進去的難民自發搭建的地方,最近才被關注到,整個上海起碼有七八十萬難民,先肯定緊着有危險的。這邊是進不了租界的難民,肯定是優先照顧,那裏各個救助組織也在想辦法。”
原來是這樣。餘嘉鴻繼續聽他們說,這裏三十萬人的難民區,為了方便管理設立了九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難民選出來的區長,下面有各個行政管理組,進行分類管理。當然難民區是十一月初才将将成立,至今不過兩個月,所以還很混亂。
餘嘉鴻想想整個星洲才五六十萬人口,這裏有三十萬的難民,管理難度可想而知。
想起喝着糠粥的那些難民,餘嘉鴻問:“這些人的糧食供給呢?”
“現在每天是六盎司,孩子是五盎司,能勉強維持,神父還在想辦法募集。”
他邊走邊聽邊想中,一個雪球投擲到他身上,一個穿着舊棉襖的小男孩吐了吐舌頭,跑得飛快。
這麽大的難民區,自然不可能逛完,只是走了一段,回來的時候經過城隍廟,城隍廟幾個殿裏也都安置了難民。
閩南人信神佛,餘嘉鴻過去叩拜了城隍老爺,縱然知道在這樣大的劫難前,城隍老爺也無力庇佑他的子民。
回到小樓,陳老板已經來了,這下他臉上輕松了:“幸不辱命,總算把這批床單給押送過來了。”
何神父請陳老板進去坐一坐,陳老板搖頭:“不了,我再去催路上那些難民,能多收容一個是一個。”
他看了一下天:“就怕晚上雪下得更大。就怕真會凍死。”
陳老板跟何神父道別,餘嘉鴻上了他的車,問:“陳老板,這裏的條件應該比租界裏要好一些,為什麽租界裏的難民不肯過來?”
“這裏不屬于租界,只要從租界出來了,就進不去了,他們生怕日本人不講信用再轟炸。”陳老板說道。
餘嘉鴻跟着陳老板的車回去,陳老板把他和李先生送到了鴻安大酒店門口,就匆匆離開了。
兩人進酒店,李先生一臉抱歉地說:“餘先生,真對不住,實在是陳老板太忙了。”
“是我來的不是時候,陳老板現在忙着救人是應該的。剛好這兩天我了解一些情況。”餘嘉鴻擡腕看時間,邀請了李先生一起去吃晚飯。
兩人就在酒店的寧波菜館吃,菜上來,餘嘉鴻發現這些菜沒那麽複雜了,李先生推薦他吃這個季節的酒香草頭。
這個青菜在南洋沒有,吃起來爽脆鮮嫩,帶着一股白酒的香味,另外一個鳗鲞紅燒肉,鳗鲞的鹹蓋掉了紅燒肉的甜,味道也蠻好。就是那個鹹目魚蛋炖蛋,那齁鹹,而且還腥味重得要命,他差點吐了,但是李先生吃得津津有味。
餘嘉鴻聽着李先生說着上海這幾個月的狀況,物價飛漲,貨幣兌換一會兒上天一會兒跳樓,而股市更是離譜,跟戰争相關的股票炒上了天,又一天之內跌到底。有人靠着戰前的消息囤積軍服染料,倒手就是賺了幾十倍,也有人靠着囤積過冬棉花,到最近幾天高價售出。
“這麽大一個城市,從來不缺投機者,上行下效,投機成風。有些人通過救濟會的名義購買糧食,能免去進口稅,轉手以低于市場價格一兩成的價格放到市場上。你說他們投機吧?沒有他們去運糧來,這麽多人連生機都沒有了,你說他們不是投機吧?他們又賺取了高額利潤。”李先生嘆氣。
吃過晚飯,餘嘉鴻告別了李先生,他回到房間,坐在沙發上,他只是一個想要在此刻為外面的難民做一點點事的人,自己無權也沒能力去審判這些人,只能想想如何最大限度幫助有需要的人。
他從行李箱裏拿出了紙筆,給葉應瀾寫信,問她吃過鹹目魚蛋炖蛋嗎?也細細說自己看到的事,說着自己的煩惱。
細數這些事,也是一個整理思緒的過程,他想着該怎麽把上海的這些組織劃分成不同的優先級別,如何讓運力用在民生上,還有現在運力緊缺,運費暴漲,自己不太可能脫離市場價格定價,就像陳老板的藥房一樣,香港到上海航線運費的一成,捐給上海的難民吧?
餘嘉鴻想着剛才簽單時候看到的賬單,這點菜在星洲的鴻安,可能五分之一都不到。還是用捐助的錢直接幫他們在南洋采購了糧食送過來,否則他們拿了這些錢在上海買糧,價格也是星洲的好幾倍。
餘嘉鴻把信紙折疊了塞進信封裏,拿了睡衣準備洗澡,聽見電話鈴聲響起,去接電話,電話那頭是葉永昌:“嘉鴻,來隔壁舞廳,我有幾個朋友要認識你。”
餘嘉鴻頭疼,這是應瀾的親爸。不看僧面看佛面,對應瀾的爺爺奶奶來說總歸是親兒子,自己也不希望他跟上輩子一樣的結局。
餘嘉鴻套上了大衣,拿了鑰匙,走出房間,在走道裏見到侍應生,問這裏的歌舞廳在哪裏。
侍應生一看是自家姑爺問,連忙放下手頭的事,帶着他下到三樓,走過天橋,鴻安歌舞廳的霓虹燈閃亮,在霓虹燈的照耀中雪花飛舞。
他走進歌舞廳,舞臺上歌女唱着《何日君再來》,舞池裏一對對男女摟抱着跳舞。
一個侍應生過來:“姑爺,先生讓我帶您過去。”
餘嘉鴻跟着侍應生穿過一個個位子,不跳舞的座位上,男女也在摟摟抱抱,走到葉永昌那裏,餘嘉鴻到他岳父這裏,不僅見到了葉永昌,還有唐老板夫婦也在,另外還有一個和餘嘉鴻年紀相仿的男子。
葉永昌指了指他身邊,說:“嘉鴻坐。”
餘嘉鴻在岳父身邊坐下,還沒等他們介紹一曲結束了。
一位穿着洋裝,眉目精致的年輕姑娘走了過來到唐老板身邊,低頭跟唐老板說:“爸,好無聊,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