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章
第 108 章
一場舞會下來, 這些老板知道他不喜歡跳舞,就請了上海灘的書畫大家戲曲名伶,吃茶賞畫看戲, 兩天下來老板搭老板, 餘嘉鴻又認識了幾個老板。
前兩天還好,今天這位老板組的飯局, 這群人琢磨哪個會暴漲哪個會暴跌,說着某個老板以為炒作生絲,而巨虧兩百萬法幣, 也有人炒作公債賺了幾十萬的,對此餘嘉鴻厭煩。
一邊是盲目地認為有洋人在租界不會有事, 一邊是看着報紙上越來越多南京的細節被披露出來,滿城屠殺的殘酷,讓這群人只相信今日, 不相信明日,把投機做到極致。
書上得來終覺淺,上輩子通過記錄的只字片語,在這個地方, 才能切身體會上海這個市場的不理性和瘋狂。
大致知道了這裏的情況, 時局如此,也非自己能改變。餘嘉鴻推掉了下午的活動,回到酒店,房間桌上放了葉應瀾的電報。
他打開看:“他們對我很好, 很想念, 拍照寄給我。”
看到這個, 餘嘉鴻一下子心情好了起來,找福根叔和阿妹娘姨總不能空手去, 他去隔壁百貨公司,給福根叔和娘姨買點禮物。
他見福根叔抽煙,就買了一條金黃牌香煙,給阿妹娘姨扯了兩塊布料,再去糕點糖果那裏稱什錦糖,又想起自己送去難童醫院的小姑娘,不知道怎麽樣了?
他多稱半斤糖果,又返回童裝那裏,給小姑娘買了一身棉衣棉褲。
他回到酒店,福根叔沒有出車,在司機休息室睡覺,看見他,連忙從躺椅上爬起來:“姑爺。”
餘嘉鴻把禮物遞給他:“應瀾讓我買的,說她離開的時候年紀小,這麽多年沒見很想念,她也想看看福根叔和阿妹娘姨的照片。”
看着這麽多的東西,福根叔連忙推着說:“拿也不要買東西呀!”
“應瀾讓買的,一點點心意。”餘嘉鴻把東西塞他手裏,“您回去問問娘姨,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一起照相館拍照?應瀾她可能短時間沒辦法過來看兩位。”
“好,好!等我當完班,回去跟娘姨說。”福根叔笑着說。
餘嘉鴻轉身要離去,福根叔在他背後:“姑爺。”
餘嘉鴻回頭,福根叔欲言又止,餘嘉鴻說:“福根叔,有什麽就說。”
“阿妹總覺得她做菜好吃,小姐沒回來,她想做給您吃,我跟她說不合适,您是大家少爺,我們小門小戶的。”福根叔說。
竟然是想要邀請他吃飯,比起這兩天和那些老板吃飯,他當然更想吃阿妹娘姨家的家常菜,尤其想起上輩子葉應瀾煮的豬油菜飯,她說小時候在上海常吃的,他說:“好啊!應瀾說娘姨做的菜飯最好吃了。”
“她還記得?”福根叔驚訝地說。
“電報裏說的。”餘嘉鴻再次撒謊。
“電報一個字要多少錢哦!”福根叔說,“明天我和徒弟換個班?去我家吃飯?”
“好的,中午您來酒店,我跟您一起去家裏,下午一起去照相館拍照。”
餘嘉鴻和福根叔約好了,人生地不熟,他也不知道哪裏能買水果,讓酒店幫他準備了幾個蘋果和橘子。
他開了葉家的車子去難童醫院,在前臺查詢一個來自蘇家宅叫三妹的孩子。
護士給他翻閱花名冊,很快找到了床號。
全是孩子的醫院,樓梯上都能聽見笑鬧聲,哭聲混雜,吵得不行。
他找到了床位,走了進去,見有人進來,一大堆孩子的大病房,頓時靜了下來,他在孩子裏找那一雙大眼睛。
那一張瘦弱的臉上有一雙大大的眼睛,而且他的圍巾被放在了她的床頭,小姑娘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走了過去,問:“還認得我嗎?”
三妹聽不懂他說的話,邊上十來歲的小姑娘說了一句,三妹回了一句。
十來歲的小姑娘說:“她說記得,是救她的叔叔。”
小姑娘一口國語字正腔圓,餘嘉鴻說:“你怎麽國語和上海話都說得很好?”
“我媽媽是北平的,我爸爸是上海的呀!”小姑娘很驕傲地說,“我還會洋文呢!”
她顯擺地說了兩句。
邊上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說:“稀奇稀奇屁股裏扯旗,你還稀奇什麽?你爸媽都死了,不是小姐了,也沒人教你洋文了。”
這話一出,小姑娘臉色突變,眼淚就落了下來。
餘嘉鴻拉過小姑娘,正要寒臉訓那個小孩,三妹從床上下來,沖到那個說話的小姑娘面前,像頭小蠻牛一樣腦袋撞過去,把那個孩子給撞得朝天一跤,這下輪到那個小姑娘大哭了。他邊上的小姑娘破涕為笑了,那個孩子嚎啕大哭。三妹依舊是一雙怯生生的大眼,好像她什麽都沒幹,無辜得很。
地上的孩子爬起來,要打三妹,餘嘉鴻一把抱過三妹,擋住了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不依不饒,要抓三妹。那個說自家媽媽是北平人的小姑娘則是躲在餘嘉鴻身後,做着鬼臉,被推地上孩子,眼見兩個孩子都被餘嘉鴻護着,想要咬餘嘉鴻。
餘嘉鴻發現做生意容易,孩子太可怕了。
幸虧這個時候靜慧師傅和一個護士進來。
那個孩子看見靜慧師傅,立馬沖過去跟靜慧師傅告狀:“靜慧師傅,三妹和莊寶如欺負我,三妹把t我推地上。”
莊寶如立馬跑出來:“才不是,是她先罵我……”
被推地上的小姑娘叫:“誰叫你吹自己會洋文的?說自己爸爸是留學回來。還不是爸爸媽媽都死了,你也是個野孩子了。”
這下靜慧師傅臉寒了下來:“莊寶如的爸爸和媽媽都是為了護住學校裏的孩子而犧牲的,你這樣說她,良心呢?”
那個孩子眼淚出來了:“你們都幫她。”
“不是我們幫她,是大家要友愛,莊寶如的爸爸媽媽是為了大家犧牲的……”
那個孩子被訓斥,看表情還是挺倔強,不想認錯。
餘嘉鴻聽靜慧師傅說莊寶如的情況,父親是閘北一所小學的校長,母親是裏面的國文老師。日軍空襲的時候針對性地轟炸了的學校和圖書館,莊寶如的父母為了疏散孩子,被炸死,父親雖然是本地人,卻也沒什麽親戚,母親家人都在北平,如今北平也被占領了。
與其說她是顯擺,不如說她是懷念爸爸媽媽,而且自己一進來,小姑娘就幫三妹解釋,是個熱心腸的孩子。
小姑娘的身世被說了出來,她很難過地哭,三妹拉着她,叫她:“姐姐。”
護士說:“都上床去,要量體溫了。”
原本鬧哄哄的病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每個孩子乖乖接過體溫計,靜慧師傅幫三妹解開了衣服,讓她把體溫計夾在腋下。
“餘先生,今天有空?”靜慧師傅問。
餘嘉鴻拿了袋子過來,拿出一個橘子遞給靜慧師傅:“靜慧師傅,吃個橘子?”
“謝謝!”
他也剝了一個橘子,一分為二,一半給那個女孩:“寶如。”
莊寶如接過,一半他遞給三妹:“三妹也吃。”
“她不叫三妹了,她叫李念恩。”莊寶如說。
“是嗎?”餘嘉鴻很開心地摸摸三妹的腦袋。
“昨天,師傅和醫生伯伯說,要她記得,如果沒有您救她,她肯定已經沒命了。”莊寶如是個口齒伶俐的孩子。
“是的,鄭醫生說,她當時很兇險,幸虧您,也幸虧她生命力強,當然也是鄭醫生祖傳兒科的方劑了得。”靜慧師傅說道,“我們想着她都沒有個名字,就給她起了這麽個名字。”
“那要我說,這個名字不好。”餘嘉鴻說。
“啊?”靜慧師傅有些意外。
“念恩,是背負着恩情,恩怨自有因果,我與她結的是善緣,但是我不希望她背負。”餘嘉鴻看着那個小小人兒,“靜慧師傅,三妹叫李向好可行?期望她以後能走向美好。”
“小餘先生大善,阿彌陀佛!”靜慧師傅念了一聲佛。
護士來收了溫度計,餘嘉鴻問護士:“孩子們能吃糖嗎?”
“不要吃得多,一顆兩顆可以的。”
餘嘉鴻把買的什錦糖給三妹:“給大家每人分一顆。”
又是莊寶如給她翻譯,三妹點頭,給一個個孩子發糖,包括那個剛才被她推到的孩子,她遞過糖,那個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
等她回來,餘嘉鴻給她剝了一顆糖,塞在她嘴裏,他拿出了棉襖給三妹,“給你買的新衣裳。”
三妹抱着新衣裳,急忙要脫衣裳,餘嘉鴻幫她換上,莊寶如拍手:“好好看。”
餘嘉鴻問靜慧師傅:“三妹以後安排在哪裏?”
“小餘先生,我們出去說話。”
餘嘉鴻跟着她出了病房門,靜慧師傅嘆了口氣:“這個病房裏都是難民區的孤兒,按照何神父的安排全部去難民區孤兒院。寶如敏感,我就到外面來說了。”
“知道。”
餘嘉鴻回了病房,寶如這個孩子呢!真的有點顯擺,她又在說自己吃過的那些糖了。
他去揉了一下三妹的頭,又忍不住也揉了寶如的頭說:“叔叔走了。”
“你才不是叔叔,你是哥哥。”莊寶如糾正。
餘嘉鴻拿她沒辦法:“行,叫哥哥。”
“哥哥,你還會來嗎?”莊寶如跟三妹說了一句。
三妹一雙眼睛盯着他看,眼中有着渴望。
他來上海是偶然,他幫助蘇家宅也是偶然,幫這個孩子更是偶然中的偶然,而且莊寶如也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這讓他怎麽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