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子
第28章 父子
葉清遠拎着行李箱進院的時候,地上的樹影沙沙動了兩下。
燈光明滅,他擡眼,看見裏邊門口還坐着個男生,正低頭玩手機。
他岔着腿,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摁鍵盤上,屏幕上發出幽幽冷光。
葉清遠看着他,松開箱子走過去,彎腰,盯他癱張臉杵門口的兒子,使勁看,左看右看。
他突然問:“這麽想我啊。”
“砰”的一聲。
男生搭在一邊的手指磕了一下,倏地收了手機,他擡頭,面無表情看過來,手一撐,站起來走了。
從後邊看,耳根還是紅的。
葉清遠站門口笑。
他笑了會,推推眼鏡,擡腿進去,沒說他這回急着回來,除了看小孩,其實還有個原因。
昨晚趙主任又打電話,電話裏明裏暗裏暗示說事情發展有點出人意料。
他說被打學生家長身上有點背景,聽說孩子被打,态度很差。
現在正聯合一些人找學校,朝學校施壓,要求開除動手學生。
這種事,高考在即,總不能繼續讓孩子出面。
趙主任說的情況十分嚴重,葉清遠坐車上,一直回想他的話,眼皮微微垂斂,有點冷,又有點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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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屋子裏突然“砰”一聲響,似乎是踢到椅子的聲音。
葉清遠笑一下,拉着行李箱進去。
然後什麽沒幹,拾起沙發上的游戲機,陪冷着臉的葉朝打了一晚上游戲。
-
周末過後,一覺睡醒,清灣路上葉子不知覺又密了一層。
吃完飯,葉清遠下樓,拿上鑰匙,開車帶兩個高中生上學,順便體驗被請家長。
結果一路上撞了兩回死胡同。
“……”
葉清遠若無其事打方向盤,轉頭說:“意外。”
說完,跟後視鏡裏兩個面無表情的男生對視。
“……”
葉清遠彎了下眼,謹慎很多,對着導航仔細辨認。
只是南川的路四通八達,小道遍布,又時不時維修。
走到一中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一別經年,他對這片可能是真有點陌生。
葉清遠胳膊肘搭車玻璃上,擡頭往外,看外邊和記憶裏相似,又不同的校門口。
樹蔭習習,南川第一高級中學幾個字後邊,是一排高低錯落的教學樓。
臨近夏天,校園裏樹影重重,綠蔭濃郁,四周熱鬧。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除了離開的故人,看起來沒什麽不同。
他走着神,車玻璃忽然被敲了下,他擡頭,看見車窗外,正皺眉看他的男生。
葉朝扯了下書包帶,皺眉問:“……不舒服?”
“沒。”葉清遠笑了下,走下車,擡眼看旁邊兩個男生。
少年并肩而立,十七八歲,頭頂的樹影搖曳,陽光明亮,更襯得他們少年意氣,身姿颀長。
這是最好的年紀,葉清遠勾勾唇角,說:“想到點事。”
見葉朝擡眼,他拿着鑰匙,随口說:“我記得他……你宋岚阿姨,從前也在這讀書,還認識了你陸叔叔。”
聽到父母,一邊的陸星喬微微側目。
葉清遠笑一下:“沒什麽,那時候還不認識他們,只是聽朋友說一點。”
他說:“聽說宋岚上學,新學期第一天,拿了個大新聞,高二有個身體不好的男生低血糖,升旗時直接暈到她身上。”
“那男生後來紅着臉給她送一星期早餐,在學校裏傳了很久。”
葉清遠說着轉身,見旁邊男生微微挑眉,還想張嘴,伸手彈了下對方額頭,止住了未盡話語。
他笑着往前,姿态散漫,陳年往事,不欲再提。
一路無言,幾個人一路步行到行政樓。
飛鷹手背在身後,早早地站在樓下等。
見到葉清遠,他愣了愣,狐疑的看了眼葉朝,懷疑他花錢找人裝他爹。
猶豫一下,才沉聲道:“呃……是他的……?”
“他爹。”
“我爸。”
“……”還挺年輕。
“老師,咱們通過電話的。”葉清遠從兜裏拿出手,金絲邊眼鏡下的眸子彎一下,還算溫和的笑了下。
雖然眼尾有些細紋,但或許是五官過分優越,比起同年齡的家長,他還是過分年輕。
飛鷹點點頭,聽着聲音,這才确定,他想到男人提前交代的話,比了個手勢:“那咱們單獨進去說。”
他扭頭,看着葉朝,頓時換了張面孔,板起臉:“你就在這等着!”
葉朝:“?”
-
行政樓前只有寥寥幾個人影。
葉朝被趕回來,冷着臉,屈腿坐花壇邊上,陸星喬手指勾着書包,站一邊跟着等。
葉朝撐着手坐了會,忽的仰頭看他。
早上的天光薄透而明,他突然想起,小一點的時候,被叫家長,因為兩邊家長忙,大部分時候,叫的其實都是陸星喬。
那時候這人自己也是個豆丁,很多老師其實一看就心軟了。
給家長打電話,了解情況,知道家裏确實特殊,除他沒人能來後,意思意思罵兩句,就不會太深究。
後來陸星喬長大了,冷峻沉靜,往那一立,像一抔石頭上的雪,巍然不動,本能讓人信任,這種奇怪的關系居然也就順利延續下來。
葉朝曲了下手指,忽然想起,他沒問過陸星喬,當時是什麽心情。
校服一角忽然被輕拽一下。
陸星喬撇下眼,看到男生仰着頭看過來。
天光乍明,他的眼睛也很亮,塗着藥水的下巴紅通通的。
想起什麽,似乎有點不自在,別開臉,突然含糊問:“小時候,你第一次因為我被叫到辦公室挨批,什麽心情?”
“意外嗎?還是生氣。”葉朝問。
耳畔是男生若無其事的聲音,陸星喬垂着眼,順着他的話想了想。
他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挨了人生的第一頓批評。
在此之前,他是老師眼中不會犯錯的那種學生。
五年級後,因為一些瑣事,他開始頻繁的出入辦公室,并且多身上了一項罪名:監督不力,管教不當。
說是批評,也不盡然,他年紀小,大部分老師只是嚴肅的說明情況,并觀察他是否有相關苗頭。
在發現沒有後,多半舒一口氣,然後出去的時候,會多加一句:“陸星喬,做哥哥的要以身作則啊。”
陸星喬,做哥哥的要以身作則啊。
在那樣的年紀,遇到的事比所處年齡能夠寫對的習題更為複雜,如今想想,應該是覺得很繁瑣的。
奇怪的是,他從未感覺到排斥或不耐煩。
甚至随着長大,他開始會因為相關場景,莫名去暢想很多年後的事。
明明耳朵裏是老師的規訓,他背着書包,看起來冷淡平靜,其實卻在不動聲色的發呆。
想一年後,五年後,十年後,是不是還是這個樣子。
分明是那麽遠的時間跟距離。
沉默間,校服又被從下往上拉了一下,葉朝沒等到回答,百無聊賴的扯了下他校服上的拉鏈。
陸星喬伸手拽了下肩上的書包,淡聲道:“不記得了。”
身邊人從背着小書包,臭着臉站在身邊挨罵的小孩,抽條成了意氣風發,挨罵時也能不服氣回嘴的少年人。
第一次被叫去辦公室的場景,他是真的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往後十年,甚至以後,旁邊的人有事,他還是會管。
外面和風細雨,行政樓三樓辦公室裏已經鬧成一鍋粥。
女人的罵聲陣陣,好幾個校領導坐在辦公室裏,眼尾抽搐,臉色難看。
方波的母親是個妝容豔麗的女士,旁邊坐着另一個表情淡淡的女人。
方波站在她後面,黃子華站另一邊,眼珠輕轉,偶爾說句什麽。
依稀是:“阿姨別氣,那個人就是個混混……”
随着他的話,女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扭頭看方波臉上的傷,嘴裏低低罵了兩句,說一定讓小混混好看。
飛鷹看着她,和龔主任對視一眼,臉色微沉。
想了想,扯着她身後的方波和黃子華出去,讓男生們先到走廊等着。
辦公室裏,女人在校長的勸說下冷靜了幾秒。
很快,她撫了撫頭發,眼梢擡起,聲音淡淡,話依然難聽:“什麽都別說,我兒子被打成這樣,我不管是為什麽,這件事絕對和解不了。”
她說:“敢打我兒子,學校要不處理,我們就只能自己動手,聯系媒體,讓那個小混混賠的傾家蕩産,再把他送去坐牢!”
她語速很快,飛鷹皺眉,插不上話。
老于站在一群校領導後,沉着臉,本來也插不上話,聞聲卻道:“這位家長。”
他淡淡說:“先喝杯水,犯不着這麽大氣,還有您兒子欺負我們班學生的事沒說清呢。”
飛鷹:“對,林瑞雪那裏還沒處理……”
然而女人對這些話充耳不聞,覺得煩了,冷冷道:“趙主任,我說了,這事是學校的責任,再說了,我們今天不是說其他人的吧。”
她環着手臂:“別勸了,我們絕對不會和解,我兒子從沒被人打過,那什麽朝,一看就是素質低的小混混,這種社會敗類學校還要留着?”
“……”沉着臉的飛鷹。
他提醒:“不要對學生說這麽嚴重的話。”女人沒理。
葉清遠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口的。
女人一開始說話的時候,他還沒怎麽反駁,甚至聽說對方傷了腦袋,還像模像樣,挺溫和的說了聲我家孩子調皮,真是不好意思。
一直聽到兩聲混混,社會敗類,他的笑意淡了淡,掀了掀眼皮,突然說:“好啊。”
飛鷹愣了愣,他看着這個相貌俊美的男人,直覺這個提醒過他,不要讓自己孩子參與進來的人,不會這麽好說話。
他的話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果然,葉清遠扯了扯唇角,語氣譏诮,他說:“說這麽半天,合着只有你兒子是兒子,我兒子就不是兒子,其他人孩子都是垃圾對吧?”
“三六九等分到我面前來了?你哪朝封建餘孽?有你這種媽,你是真不怕自己兒子會在學校被人打死?”
葉清遠扯着唇角,語調淡淡,但心裏已經火了。
手機振動,他拿起來。
沒人給他打電話,上面只是條垃圾短信,屏幕上,二十歲的李琅,正眉眼淡淡對着他笑。
葉清遠熄了屏。
他冷着臉,放在兜裏的手捏了下底下微涼的銀質打火機,忽然就安靜了。
他到底沒發瘋,只是淡淡道:“我兒子我了解,這位女士,這事原本能解決,但你再侮辱他一句,可就不一定了。”
他是笑着說的,目光涼薄而輕蔑,不知道是不是被唬了一下,女人愣了下,竟沒再吭聲。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黃子華的母親看着他,猛得想起什麽,愣了下。
一群人繼續扯皮。
沒多久,女人遲遲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正不耐煩,用某某領導給校長施壓,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邊推開。
一個西裝革履,長相頗為精幹的男人匆匆進來,徑直走到人群裏。
他來得匆忙,無視女人又驚又喜的表情,擡頭,看到一邊臉色冷着的葉清遠。
他愣了愣,喉結不受控制的滾動了下。
葉清遠興致不高的掀掀眼皮,冷冷道:“你誰啊?”
男人看着他,愣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葉清遠頭發短了許多,他不再年輕,盡管并不明顯,但時光到底留下痕跡。
但一瞬間,他竟然看到了二十年前,他在青京讀書的時候,青大校園裏,那個開着跑車,散漫涼薄,不可一世的大少爺。
那個當年為了一個男人離開葉家,讓所有人對他緘默不語,但即使虎落平陽,卻也沒人敢惹的大少爺。
他的喉結飛快的滾了滾,想起剛接到的電話,電話那頭隐晦問他,是不是惹了什麽人,他原本不解,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一把拉捏住身旁女人的手,沉聲說:“閉嘴,讓你在家是讓你好好給小波當媽的,不是讓你天天給我找事的!”
女人一怔,繼而有些瑟縮:“你什麽意思?”
男人厭煩的看她一眼,看到黃子華的母親,冷笑一聲:“你們這一招用的好啊。”
女人白着臉,撫了下頭發,感覺不對。
他不再理會,轉而笑了笑,對上葉清遠涼薄的目光,後背一下就濕了。
頓了下,他謹慎道:“實在不好意思,這事我了解了,是方波的錯,今天給大家添麻煩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那個被他欺負的同學,我們也一定賠償。”
他又朝着葉清遠彎腰,認認真真道:“張局都跟我說了,不知道是您,您大人有大量,是我們的錯,您看都是孩子,咱們是不是……不要鬧大。”
他謹慎的猜測葉清遠的心理。
“我……”女人還想說話,被他警告的瞪了一眼,不吭聲了。
葉清遠看着他們,眉眼寡淡,他想到什麽,忽的低頭看了眼手機,看了會,冷冷掀了掀眼皮。
“帶你兒子一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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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邊人一進去就進去了一個多小時,葉朝曲着腿,不住往行政樓辦公室看。
他仰着頭,看樣子試圖把三樓某個玻璃盯出一個洞。
他等得直瞌睡,還時不時扭頭問陸星喬:“你說裏面幹什麽呢?”
陸星喬勾着書包,視線淡淡放在綠化帶前邊長長的紫藤花廊上,聽到聲音轉過頭,又淡淡撇開。
他推了推葉朝湊的過分近,幾乎壓在他手臂上的頭,掀開眼皮,吐出一個在他口中說出來,顯得尤為匪夷所思的詞語。
他說:“扯淡。”
葉朝:“?”
男生愣了愣,謹慎的遲疑兩秒,還是扭頭問:“你被附身了?”
陸星喬淡淡瞥他一眼。
葉朝一下就不好奇了,若無其事拽了下地上的草葉子。
想了想,忽然道:“也對,粗糙但精準,老葉這人最會扯淡。”
“……”
“你倆說我什麽呢?”解決完問題,葉清遠從行政樓出來,身後跟着鼻青臉腫的方波,面如土色的黃子華,以及兩個臉色難看的女人。
一堆校領導跟在後邊出來。
葉朝擡頭往人群裏看了看,愣了愣,敏感的發現了不對。
他起身,朝飛鷹過去,湊近了,低聲問:“主任,您真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裏能撐船,您今天沒叫其他人來?”
沒想到事情鬧這麽大,也沒想到這小子背景居然還挺深,在人群裏都插不上話的飛鷹:“……”
他看着葉朝,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滾一邊去。”
男生聞言,哦了一聲,若無其事的往後滾,手指揣兜裏,一直滾蛋到陸星喬身邊,被人瞥了一眼。
昨天說的嚴重,真涉及到了家長,沒想到飛鷹其實還是留了情面,沒給他們幾個都刮一頓。
葉朝挑了挑眉,胳膊不自覺往身邊人身上拐。
陸星喬擡手把他亂動的胳膊拉開。
“解決了,我今天走,下午的飛機。”葉清遠目送走了其他人,走過來,他低頭,桃花眼壓出薄薄的褶皺。
葉朝看着他,手指微微蜷了蜷,才淡淡道:“哦。”
葉清遠笑了下,擡手拍他的頭,頓了下,又說,“不過給你倆請了半天假,要不咱仨今天出去玩?”
見人點頭,他開着車,帶兄弟倆中心街溜了一圈,又看了看商圈。
到最後,葉清遠在車上看着人流,想了想,還是道:“來都來了。”
他驅車到了市博物館。
到了後,沒先進去,而是打了個電話,确認什麽之後,帶着兩個小的,去了一邊的小區。
市博旁有很小一塊居民區,小區裏綠化很好,草木葳蕤,蟲鳴陣陣,有高高低低的樹,長勢極好,在夏日的濃蔭裏日漸茂密。
這一片大多住的是工作人員和家屬,還有一些退休的老教授。
葉清遠帶着兩個小孩進去,想了想,鑽進小區藏書室裏,一擡頭,果然見了帶着老花鏡讀報紙的老頭。
老頭對着陽光,正眯眼看字。
他姓唐,名字詩情畫意,叫行舟,年輕時也是個風靡校園的男神。
就是脾氣太差,又臭又硬,這麽些年,除了師娘,沒幾個人受得了。
葉清遠看着他,唇角微不可查一勾。
他這些年沒怎麽回來,老頭落座南川,也沒來得及看看。
偏偏當年在青大任教時,這老頭是自己導師,師徒倆雖一樣倔,一言不合還吵架,感情卻越吵越深,是一段難得的師徒緣分。
後來跟李琅離開後,葉清遠見他的次數也少了。
老頭如今也七八十了,老花鏡根本取不下來,他還愛看報,每次都挑陽光好的地方,讀的慢慢的,幾張紙能看一早上。
藏書室很大,葉清遠也不見外,笑眯眯在他身邊坐下,往後一靠,吊兒郎當翹起腳,揮揮手示意兩個小的随意。
對面剛坐下,長腿上啪的一聲,敲上一卷報紙,老頭扭頭,板着臉教訓:“坐沒坐相。”
對面兩個小的詫異的看過來,葉清遠也不害臊,擡手整整衣領。
他擡頭看一臉兇相的老頭,一臉無奈:“你多大年紀了,不修身養性,還這麽兇?小的看着呢。”
“小的?”唐教授坐直,低頭調了調眼鏡。
“嗯。”葉清遠伸手給他指。
他擡頭,對面兩個少年人同時看過來,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個眼眸清亮,透的像湖,一個面容沉靜,冷得像冰。
兩人并肩坐着,少年氣息撲面而來,像湖面上徐徐吹來的春風。
老頭快八十了,頭發雪白,衣衫潔淨,鼻梁上考究的架着副眼鏡。
葉清遠坐在一邊,邊倒水邊提醒:“一個我的,一個宋岚他們家的。”
老頭點了點頭,眼神溫和。
他看向窗外,猝不及防的,窗外一道溫和的白光落下。
白光垂在外面的窗玻璃上,又透過薄薄的玻璃,穿進了記憶深處。
他笑了笑,突然想起來二十多歲,脾氣不好的小徒弟。
眉眼冷銳,性格糟糕,有時和看着溫文,同樣脾氣差的李琅吵成一片。
都是那樣風風火火的年紀,熱熱烈烈的人,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會要小孩的。
卻在突然有一天,着急忙慌奔了回來,驚慌失措朝大人求助。
李琅眼鏡沒了半片,臉上滿是驚慌,做實驗時細致不已的手指,竟有些微微發顫:“老師,師娘,他怎麽一直哭啊。”
他懷裏小心翼翼抱着一個小孩,吃奶的年紀,眼皮都哭紅了。
他身後,葉清遠幾乎是一頭撲了進來,磕磕巴巴,下巴上全是奶粉,身上皺巴巴一泡尿,也是滿臉不知所措:“這是餓還是不餓啊。”
老頭正在屋裏作畫,聞言嗤笑一聲,轉頭卻板了臉,故作輕松的朝屋裏喊:“咳……萍姐,來幫他們……這倆不争氣的看看。”
妻子邊放下圍裙邊沒好氣的從廚房出來,路過時還狠狠踩了他一腳:“裝?”
老頭面色佁然不動。
小區裏湖面上徐徐吹過一道風,吹皺了湖面,柳綠花紅。
老頭推了推眼鏡,唇邊竟是難得帶了點溫柔。
小徒弟是他最後一個弟子,他和妻子那些年是真把他自己孩子疼的。
當年葉家不同意他們,夫妻倆也沒少護着,跟人理論。
沒想到塵埃落定,才安穩了沒幾年,一個人就沒了。
提起來都是傷心。
老頭沉默一會,又寶貝似的擡眼,看對面的倆小孩。
頓了下,他咳嗽一聲,拿着報紙,慢慢問:“中午,留下吃飯?”
年輕時雷厲風行的老頭,動作緩慢許多,有些精神不濟的擡了擡眼皮。
他這幾年身體不好,偏偏性子倔,不讓人碰。
葉清遠雖人不在,卻把一切給他安排妥了,知道他該靜養為主,便不想多打擾他。
他站起來笑了笑:“不了,有事兒,就來看看您,平時……”
他笑了笑:“您好好的。”
見人點頭,他招了招手,兩個小的點點頭,輕手輕腳,自覺起身。
“剛剛那是你爹我的老師。”走出門,葉清遠看了眼遠處湛藍的天幕,笑了笑,轉頭對葉朝說。
他又看向陸星喬,“也是你爸爸名義上的師公。”
“平時沒事也不用多打擾。”見兩人點頭,他想了想,“主要老頭這兩年身體不好,要是有心,逢年過節來稍微坐一會就行。”
他笑笑,見兩人神色鄭重,又擡手,拍拍葉朝的肩膀,想了想說:“去博物館看看?”
博物館就在居民樓旁邊幾百米,步行就能到。
市博沒省博那麽大,人卻不少,順着人流,大概三十幾分鐘能進去。
上午八九點的太陽高懸,淨而明亮,從外面看,高高的透明牆從上往下,仿佛能看到時間倒流下的,歷史與塵土粼粼的光輝。
人不算少,葉清遠在前邊排隊,葉朝仰頭,喝了口陸星喬遞過來的水,懶洋洋道:“老葉,人有點多,去別的地方也能玩啊。”
并不是沒興趣,相反,他對這個地方十分熟悉。
在沒有開始生物研究之前,葉清遠更喜歡這些文物。
小時候,他記得家裏總是擺滿了外面看不到的精致擺件,有些珍貴仿品,是他按照圖片,一點一點做出來的。
受他影響,小時候每次學校組織去博物館游學采風,葉朝都挺積極。
只是因為太熟悉了,反而不會再有太大波動。
葉清遠看着他,目光微怔。
他笑了笑,微微垂眼,看了眼站在一邊若有所思,神情平靜的陸星喬。
又低頭,看着不太理解,疑惑看過來的葉朝,忽的伸手,推了推男生的後腦勺,低聲道:“再跟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