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傍晚收攤回來的宋香萍看到常盼被撓了,反應非常激烈,像是要推着餅铛就把始作俑者給打一頓。
常盼完全無視了對方激烈的關愛之情,但她的良心好像因為被打回原形而生出了一點,居然學會了安撫。
常盼:“沒關系,過幾天就好了。”
方游拉着宋香萍:“媽吃飯,等會涼了,別擺弄你那鉗子了趕緊坐下。”
方游:“算了我去給你盛飯。”
宋香萍:“那老師怎麽說?賠錢了嗎?這姑娘家的臉蛋可是很值錢的,要是留疤了可不好。”
她說話的時候習慣拉高音調,像是生怕別人反駁,只能先在聲音上高人一等。
“我過幾天再去學校,”常盼吃完碗裏最後一口飯,看着對面的方游,“這樣成吧,姐?”
方游自然很受用常盼這樣的谄媚。
她嗯了一聲,“小盼就先不住校了吧,走讀也挺好的。省得一星期才見面是不是,這樣媽也能和小盼多相處相處。”
方游:“你吃飽了?”
方游看着常盼,對方正托着臉頰,非常惡心她剛才說的話。
但知道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又換了另一幅面孔。
宋香萍很喜歡聽這樣的話。
常盼讀高中也半個月了,每周回來不是躲在房間裏,就就是跟着方游去那個打工的蛋糕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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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香萍基本見不到對方。
失而複得的女兒對宋香萍來說當然珍貴。
盡管想象了許多年找到親生女兒要怎麽對她好,但實際情況跟想象截然不同也不影響宋香萍想多看幾眼的心情。
自己肚子裏出來終究不一樣。
雖然當年是她自作主張跟方游親媽說如果她不行了,孩子就給她養的。
在将死之人面前的信誓旦旦終究淹沒于時間。
宋香萍把失去女兒的愛轉移到方游身上,但又有保質期。
丈夫的離婚傷了宋香萍的元氣,那點溫情所剩無幾,變成了混跡市井那種尖酸刻薄,母女之間的關系不疏遠,也不親近。
等宋香萍精神好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晚了就晚了,女人這樣想。
反正也不是親生的,方游是個懂事的,養她長大,孝順也是應該的。
宋香萍:“那也好,聽你姐說你成績挺好的,那可得好好讀啊。你姐都進不了四中,聽說什麽升學率很高的?二樓那個老李你知道吧?他兒子在四中讀的,聽說考到很好的大學去了,現在賺很多錢的!”
常盼就沒聽進去。
況且上回去姨媽那宋香萍還以為自己上的是六中,可見精神狀态堪憂。
常盼一直沒什麽追求。
以前殚精竭慮的算着自己什麽時候要被送回來,讀書也是得過且過。
她拿着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戳着碗底。
方游看出了她的煩躁,“吃飽了你去休息吧,今天這麽一出也累了,休息一兩天也沒事,課別落下就好。”
宋香萍話裏藏着對方游來說有點鋒利的刀片。
但時過境遷,方游當時的怨恨也已經塵歸塵,土歸土,條條大路,總有一條是走得通的。
宋香萍沒讀過什麽書,不知道方游自考的辛苦。
更不懂在高職可以學一門技術的方游為什麽固執的要去自考,那樣通宵達旦的生活過去之後,方游慶幸之餘又有些麻木。
常盼回房間之後,方游收拾好東西,又上班去了。
從懂事開始,她的生活裏似乎從來沒有假期。
總是不停的四處奔波,用換來的東西,修補東邊葺好西邊倒的家庭。
書包扔在縫紉機做的書桌上,常盼坐在床沿,腳踩着縫紉機的踏板。
轉動的聲音叽叽咕咕的,她托着下巴,盯着窗外。
天已經黑了,路上有很多出來散步的人。
小地方的人看上去總是很散漫,不像那些人擠人的城市,節奏那麽快,快的像一天都要掰成一星期過。
樓下搭出來的雨篷頂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大概是看到這個房間窗戶是開着的,那幾只貓又來了,先是探了個腦袋,然後跳了進來。
常盼保持姿勢不動,在其中一只髒煤球要打翻一邊的杯子時,掐住了對方脖子上的肉,提了起來。
常盼:“又帶了一只回來?”
這動作一氣呵成,剩下的兩只吓得四處逃竄。
手裏這只被按住了死穴,掙紮不成,只能乖巧的喵幾聲,企圖讓這位很久沒見的飼主能大發慈悲。
常盼捏了捏髒煤球冰涼的耳朵,還挺舒服的。
要不是這貓看上去跟鑽了什麽煤爐一樣,她指不定會摸一摸。
她拉開書包的拉鏈,掏出今天事發前一節課吃了一半的小魚幹。
小貓興奮的瞪了蹬腿。
這貓看着不大,提着還挺重。
既然亮出了武器,常盼也不怕它逃走。
窗外兩只逃的五米遠的貓也回來了,可惜腳丫子踩着窗框不敢進來,顯然是有過很多次被整治的經驗。
雖然常盼住校去了,周末回來的時候還是會灑灑糧,這幾只流浪慣了,一經投喂,就記得死死的。
學校小賣部賣的小魚幹小小一包,常盼開了口子就下不了嘴。
也不知道李冬茜怎麽這麽喜歡吃,跟個貓妖投胎似的。
一天不知道吃多少,導致她們那個區域差點沒把人熏死。
三只貓乖巧的吃着常盼倒在草稿紙上的小魚幹。
常盼就看着它們吃。
她想起方游上次看到她買的貓糧的反應,和臉上有些冷漠的神情。
突然覺得這位姐也挺難懂的。
這麽長的時間,常盼可以從方游關系網裏得出方游的風評。
是徹頭徹尾別人家的女兒系列。
但因為家裏的經太難念,也不會因為太過優秀而遭人恨,和誰都可以相處愉快。
這棟筒子樓裏住的人還挺多的。
常盼偶爾跟方游去麥香坊,能碰到其他住戶,沒一個是方游叫不出名字的。
方游其實天生不愛笑,但面對這些人卻總是笑着的。
連常盼這種判斷假笑一級敏感的選手,也很難分辨裏面的真心假意。
她忍不住想:要是我一開始就活在這樣的地方呢?我會怎麽樣?
像是被自己突然的念頭吓到了,常盼笑了一聲。
心想:管那麽多幹什麽?有用麽?
三只貓剛享用了魚幹宴,就被這冷笑吓了一跳,縮着尾巴就要逃走。
常盼突然體會到了楊迎雪總被自己無視的心情,拎着一只黃球,“吃完就走?那就吐出來。”
她像是無處發洩似的,今天的鬧劇擠壓在心裏,最後只是施暴于手底柔軟的東西。
但常盼手一放上去,也只是摸了摸黃球有點咋咋呼呼的毛。
因為沾了滿手的灰,常盼非常不爽地打開窗戶,把黃球扔了出去。
她臆想中的扔貓盤也只是輕拿輕放,黃球喵了一聲,踩着雨棚頂歸隊了。
那三只貓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了,頭也沒回。
常盼體會了一把被用完就扔的感覺,像是上輩子的良心瞬間歸位,感覺到別人跟自己交流的不容易,最後又坐回了床上,給方游打了個電話。
方游的手機連彩鈴都沒有,嘟嘟嘟好久才有人接起來。
方游:“小盼,有事嗎?”
如果不是那“小盼”兩個字,常盼以為方游都不知道是誰打的。
常盼:“沒事。”
常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電話。
方游“想吃什麽?”
她以為常盼不好意思說。
常盼:“我沒想吃!”
才剛吃完晚飯好嗎?
一陣長長的沉默,常盼尴尬的想挂電話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她說:“我不跟你說了楊迎雪給我打電話了。”
這句話語速很快,挂掉的時候方游才反應過來:“楊迎雪?”
那種朋友。
電話那頭的楊迎雪:“盼盼熊,上高中好玩嗎?”
楊迎雪那邊有點吵,估計是在晚自修。
常盼:“沒勁。”
她夾着手機,出去洗了個手。
宋香萍正好要出門,看見她,說:“小盼,我出去打麻将,你跟我去嗎?”
這當媽的也一點沒自己小孩是高中生的自覺。
常盼搖頭,宋香萍的手機就響了,有人催她快點。
于是宋香萍也沒來的及跟常盼多說幾句話,就關上門走了。
那邊的楊迎雪笑的不行,“小盼?我的盼盼?你媽出門打麻将啦?”
常盼:“很好笑嗎?”
楊迎雪:“不笑了不笑,跟你說個事啊。”
楊迎雪:“常叔叔的帶回來那個,在我們學校。”
帶回來那個?
親女兒。
常盼想,想起當初走的時候看到的那個被許涵摟着的女孩。
常盼:“她怎麽了?”
楊迎雪:“好像有點問題。我都看見好幾次她被人欺負了,被欺負了也不反抗,就傻乎乎的站着。”
楊迎雪一邊說,旁邊的同學插了一句:“你說隔壁班那個常夏啊?”
楊迎雪:“你認識?”
同學:“不認識。”
楊迎雪:“常盼等我打完這個牌再和你說啊。”
常盼:“快滾!”
挂完電話,常盼有些愣神。
她已經很久沒想到養父母了。
但這麽驟然被提起,又有點怪怪的感覺。
走之前和那個女孩對視的一眼,雖然很快就偏開了,但對方沉沉的眸光,讓她很不舒服。
像是總會發生什麽事情一樣。
下一秒常盼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想:那和我有關嗎?
我這輩子都不會和常家人有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