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說完這句話常盼就拉開門走了, 如果不是顧忌外婆還在房間,她估計會摔門而去。

樓道的聲控燈因為她的腳步聲而亮起,後面披上衣服的方游匆匆追了上去,也許是走的太急, 常盼居然忘了坐電梯, 雖然六層下去也挺快, 但還是沒搭電梯的方游快。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一層,就看到電梯外站着的方游, 對方披着一件牛仔外套,連站着都像是什麽比賽似的,筆挺筆挺的,常盼在拐角看到方游身影的時候就及其的憤怒,也可能是委屈,她的鞋還有點跟,咚咚咚的下了六層腳底疼的不得了,而對方卻輕松無比,看過來的眼神更讓她覺得難堪無比。

路過方游身邊的時候常盼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的包鏈挂在臂彎上, 因為跑了一陣熱的不行, 外套也敞着,裏頭是一件短袖, 就這麽松松垮垮的。

就這麽要走開的時候, 她被方游拉住了。

常盼翻了個白眼,回頭看了看拉住自己胳膊的手,她自己的外套半褪的, 她索性脫了一半下來,像是就這麽丢給方游, 不要了。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她把包鏈往上提了提,擡腿就要走。

方游快她一步,不分由說的把她往外拉了拉,出了單元樓。常盼自然是掙脫不得的,她早就領教過她這位算不上姐姐的姐姐那點驚人的力氣了。

她任由對方把自己拉倒了花壇邊,等對方松手後撇頭不看她。

“小盼。”

方游喊她。

常盼從包裏掏了顆糖,塞進嘴裏,糖紙鋪平,竟然慢條斯理的折起東西來,像是壓根沒聽到方游說話。

方游沒有半點生氣,外頭地上還是濕漉漉的,她看着兀自折紙的常盼,說:“找個地坐坐吧,這裏你比我熟。”

隔了好久,就當方游以為常盼還是不會回答的時候,常盼說:“小區門口就成,那裏有個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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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方游轉身率先向前走,常盼趁她轉身自個兒先跑了,她的車停的不遠,沒幾步就到了,可惜她今天的鞋不太給力,動靜太大,她才剛打開車門,就被方游拽住了。

也許方游是真的有點控制不住,她直接坐上了駕駛座,盯着一臉懵逼的常盼,言簡意赅的陳述:“我開,你上來。”

常盼這下是真的無話可說。

她木然的坐上車,沉默了半分鐘,妥協了,終于肯擡眼看着方游說話了,“就這兒吧,你到底要說什麽?”

說完她從包裏拿了煙,挑了一支,點完之後在方游的目光下吸了一口再自然的吐出一個煙圈。車裏沒開燈,但外頭的燈光還是能照進來,即便看見常盼抽煙,方游也沒說什麽,只是開了半側的窗。

“這……”

“別問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我挺好的,謝謝你讓外婆繼續帶我。”

方游才說了一個字,常盼就打斷了她,她靠着靠背,只是盯着擋風玻璃發呆,細長的手指夾着一根煙,一會抽一口,星火在昏暗而狹小的空間裏清晰無比。

“給我一根。”

方游伸出手。

常盼有點訝異,她側頭看了眼方游,發現對方一臉坦然,不會因為自己惡劣的态度而生氣,也不會因為被打斷話而羞惱,她那點不置一詞真是十年如一日,讓人看着就讨厭。

“好啊。”常盼沖對方笑了笑,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遞給方游,在對方把煙塞進嘴裏的時候湊了過去。

這麽近的距離,久違的親密感像是沖破了時間的桎梏,輕而易舉的鋪在周遭。

離得太近,方游可以看到常盼長長的眼睫,還有她嘴上那支染上點口紅的煙,雖然不是很明顯,但那一點點的紅,讓她想起多年前指甲上的豔紅,縱然從指甲上剝落多年,但依舊頑強的盤踞在她的心口,在這樣的時刻竟然有些心猿意馬。

也許是方游的錯愕太過明顯,常盼有些得意,她看着自己身下在他人口中依舊被冠以“姐姐”頭銜的方游,低低的笑了出來,一口煙氣噴在對方臉上,趁對方眨眼的空當,又摘去了她的眼鏡,架到了自己鼻梁上。

方游的度數本來就不高,常盼戴上雖然不太舒服,但也不至于暈乎乎的,她又坐了回去,如果不是鼻梁上的眼鏡,倒是讓方游以為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但氣氛沒之前那麽尴尬了。

常盼叼着煙,手指一上一下的頂着眼鏡,眼前的景象随着她的動作而抖動着,沒一會轉頭看了眼方游,“什麽啊,你會抽?”

方游嗯了一聲,下一刻又咳嗽了一聲,像是被嗆到了。

常盼把自己的煙掐了,“得了你也別抽了,嗆死了。”

她奪煙奪的理直氣壯,臉皮厚的天下無敵,似乎忘了剛才是她自己先起得頭。

方游無所謂常盼的動作,她垂着頭,到頸側的頭發遮住了她的側臉,常盼看不清她在想什麽,她露出的脖頸很是修長,拎着的包還在腿上,她手伸進包裏,拿出了一個盒子,不太明亮的光線也足夠讓常盼認出這是玉行齋的盒,方游的眼鏡被她有意的從鼻梁滑下,盒子遞了過來,方游順手拿回了自己的眼鏡,眼鏡鼻托上還是不屬于她肌膚的溫熱感,她有點耳熱,但她的妹妹一無所覺,拿着盒子看了看,也不打開,“你不是給我了嗎?”

“這是給你的,”方游把垂落的頭發撥到耳後,“前幾天新做的镯子。”

她這話說的有些模糊,常盼最恨的就是方游這種自說自話的态度,她另一只手上還是方游抽了幾口的煙,她當着對方的面兒抽了一口,然後丢了出去,旁邊有個垃圾桶,可惜她沒扔中,半截煙落在一個小水坑裏,灰溜溜的滅了。

“你到底什麽意思?”

“我說的很清楚了,我讨厭你。”常盼突然開了頭頂的燈,擁擠的空間內,傾瀉而下的暖黃燈光,讓方游臉上的落寞猝不及防的暴露在常盼面前。

她那些隐藏在平淡之下的情緒鮮少有翻面兒的時候,也許是過早的習慣踽踽獨行,什麽年紀應有的情緒從來都被刻意的歸到無波狀态,即便少年意氣在深夜裏出現過一小縷,也馬上會被撲面而來的沉重現實壓的不再躍躍。

年少時不得乖張,卻也會盲目的崇拜可以抵禦一切風霜的人,但現實由不得她循規蹈矩的長大,她跨越一個個障礙,迎接一個期待多年存在的到來,那點自認為沒有漏網的“被依賴”顯然沒她想想中那麽堅不可摧,反而在重擔來臨時岌岌可危。

“小游,長大很累的,路不好走,媽媽不在,你要堅強一點啊。”

生母的面容早在匆忙的生活裏消散的一幹二淨,只能靠泛黃的照片緬懷一二,可那溫和的聲線卻始終盤桓在她的腦中,經年打磨,愈發深刻。

她太早經歷生離死別,以至于理所當然的把長大跟承擔挂鈎,卻忘了有些東西不是她原地踏步就能擔得起的。

常盼走的那天和她來的那天一樣是大雨,方游跟着常盼去了車站,靜靜地看着她的妹妹自己背着包拉着行李穿行在人來人往的候車廳裏,即便常盼回頭也不會發現,嘈雜的大廳裏,一夜未眠的方游,正用目光追尋着她。

也許是那句“你要堅強一點”刻的太深,以至于方游這些年從未真正的哭過,生理上因為疼痛凝結的眼淚在少年時過于頻繁,再大點也不見了,而這個時刻,她滿身疲憊,按捺着跑過去的把常盼拉回來的沖動,轉身揉了把含着淚的眼,頭也不回的走了。

有些感情苦苦壓抑,隐藏在各種情緒裏無處可挑,一拔.出.來就連皮帶肉。

常盼毫不知情,以為這是方游僅此一家的冷酷。

方游心裏明了,但被無情的物質砸的心力交瘁,不知道怎麽去做才會萬無一失。

等所有都安定下來,回頭看她那座原本荒蕪的園子,在主人置之不理下竟然也能開出一園的姹紫嫣紅。

“我知道。”

方游的眼鏡早就不是常盼當年送的那副了,這副眼鏡鏡框沒常盼給的那麽圓,倒是更貼合方游的氣質了,配上她那張一向嚴肅的臉,讓她看上去有一種一眼就能感受到的不怒自威,簡而言之就是過于正經。而常盼戴的時候就沒這種感覺,她的面孔太洋氣,戴什麽都有一種別人難以媲美的時尚感,什麽都成了點綴,反而不能遮蓋別的東西。

方游抿了抿嘴,長長的嘆了口氣,她沒看常盼,手放在黑色的公文包上面,坐的也沒那麽直了,微微側着,有幾縷頭發貼在臉上,加上強裝鎮定的眼神,讓人覺得輕輕推她一下,她都會暈倒。

這種脆弱感出現在方游身上有點新鮮,新鮮之餘常盼又覺得有點心疼,可惜這點心疼才冒出了個尖尖,她那點記恨又迅速的掐滅了這沒有出息的心疼,冷冰冰的說:“你知道就好。”

她倆的對話聽起來都有點怪。

這麽片刻的功夫,她倒是打開了那個盒子,裏頭的镯子看上去就很精致,剔透得特吸引人,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太沒出息,她又把盒子蓋上了。

“讨厭我沒關系,”方游突然側身過來,她迅速的打開盒子拿出裏頭的镯子,在常盼還來不及反抗的時候套上了她的手腕。

“讨厭我多久也沒關系。”

“但是小盼,”方游擡頭,“我沒覺得對不起你,以前我沒能給你買一點別的家庭給的起的東西,你的游戲機要好幾千我買不起,要帶你出去玩,我也沒法帶你去遠的地方,甚至連住的,都是那擠的不行的小屋子。”

“可能還有光想想就覺得這輩子都還不完的債,你可能還會被催債人找上門,旁人的指點,砸門的聲音,難聽的髒話……”

“這些我都不想讓你經歷。”

方游的目光有一如既往的坦蕩,她望着自己徹底長開了的妹妹,那跟她養母有幾分相像卻沒讓她覺得煩躁的眉眼,突然明白了那句“萬般柔情,湧上心頭”到底是什麽感覺。

“即便失去父母,你也值得最好的,最好的環境,最好的關愛……”

“我想給你,但我那時候什麽都沒有。”

“你不想見我,那我就不來,但我實在忍不住了。”

“小盼,別恨我。”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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