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紙人
紙人
宋黎已經想不起來，來到這個世界後，到底睡過多少個好覺了。
但無疑，今晚又是個不眠夜。
絕塵山莊夜裏是無聲的，只有幾個燈籠懸在橫梁上，散着淡淡的光。
遠離山莊的樹林裏，幽深晦暗，隐約傳來不甚清晰的人聲。
夜很靜，樹影在微風吹動下，顯得鬼影重重。
宋黎捂着砰砰亂跳的小心髒，踮着腳，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聲源處，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狐貍傳聲入耳，“咱們都用了隐身符了，就別那麽小心了吧。”
宋黎想了想，覺得也是。
剛要放開步子來，卻聽到“咔嚓”一聲，在幽靜的夜裏格外明顯。
——狐貍踩到了碎木枝了。
“誰？”
沈意聲音慌亂，因為太過于緊張，嗓音幹澀尖細，像磨玻璃一樣折磨着耳朵。
林珩之按住她的肩膀，安撫道：“放松點。他們逃不了多遠。”
他的聲音在樹林裏幽幽落地，隔着一段距離，傳到宋黎耳邊，有些失真。
他很鎮定，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絲毫沒有擅闖山莊後，被人窺視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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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所依仗一樣。
宋黎拂了拂落在頸項的碎發，困惑地皺起了眉。
過了一會，她忽然發覺空氣安靜得詭異。正納悶，忽然想起來，狐貍已經很久沒碎碎念了。
宋黎下意識轉頭看向狐貍。
卻發現它在緊緊盯着自己的背後，前肢緊繃，尾巴炸毛，渾身上下散發着滔天殺意。
她頓時想到了什麽，緩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脖頸處，幾縷墨發纏繞在衣領，觸感冰冷滑膩，像一條吐着蛇信的毒蛇。
但明明她都把頭發紮起來了。
也在這時，她感覺到後心發涼，仿佛置身于寒冬臘月，凍得她牙齒打顫。
是，女鬼？
狐貍問她：“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
宋黎仿佛找回了主心骨，亂糟糟的腦子冷靜了一瞬，快速從袖口抽出辟邪劍，壓抑着恐懼，瞬間轉身向身後刺去！
刺進女鬼身上那一下的觸感軟綿綿的，仿佛紮進了空氣一樣。
但她擡眼瞬間，瞳孔打顫，心一下跳到嗓子眼了。
眼前是一張慘白的臉，偏偏雙頰抹上了紅到發黑的腮紅，嘴角咧到了耳邊，脖子彎折，看起來就像皮影戲上被操縱的的人偶，詭異又驚悚。
就在她呆愣那一瞬間，女鬼措不及防伸出了舌頭，發了狠一樣刺向她心口。
宋黎倏地拔出了劍。
狐貍同時也一爪子撓向女鬼的臉。
下一瞬，女鬼化成了一地紙片。
宋黎眼前發黑，驚魂未定。
狐貍低頭看着，有些錯愕，“是一個紙紮的人偶。”
“不止。”
狐貍疑惑轉頭。
宋黎滿臉麻木，“是一堆。”
“！”
狐貍回頭望去，見一群慘白着臉，臉頰發紅的人偶齊齊向他們看來，它們嘴角咧開的弧度還一模一樣。
看得它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宋黎戳了戳狐貍的尾巴，嗓音幹澀，“你說，隐身符還管用嗎？”
狐貍也覺得苦澀，“你看剛剛的管用嗎？”
狐貍沉默了一會，又問，“現在怎麽辦？”
“跑啊！”
宋黎抱着它就逃。
身後一群人偶齊刷刷飄在他們身後追。
眼見就要被追上了。
狐貍一下子變大，叼着宋黎的後領就跑。
直到完全甩開了那群人偶，他們才藏在大樹上，拍了拍砰砰亂跳的小心髒，累得氣喘籲籲。
宋黎看着樹下不時游蕩的人偶，心道不愧是主角，做事果然謹慎。
她忍不住嘆氣，“要不還是回去吧？”
“來都來了……”
一人一狐貍頓時面面相觑。
“你在說話？”
“沒有！”
他們頓時大眼瞪小眼。
“是我！”
宋黎朝着聲源望去，看到了藏在樹枝裏的一只黑色小猹。
這是書生？
宋黎欲言又止，“你怎麽在這？”
猹拍了拍軟綿綿的肚皮，爪子叉着腰，理所當然道：“吃瓜怎麽能少了我們猹呢。”
“那你吃到了嗎？”
猹沉默半晌，若無其事道：“其實我就是出來放一下風，然後就看到你們被一堆白影追得落荒而逃。”
宋黎：“……”
她就知道它不靠譜。
狗嘴吐不出象牙。
猹撓了撓圓圓的下巴，提議道：“來都來了，咱們去看看呗。”
狐貍對了對爪子，後爪不安分地踢了踢宋黎，“怎麽說？”
“确實應該回去看看。”宋黎蹙眉，低聲喃喃自語。
她不能總是這麽被動，就算什麽收獲都沒有，試一試他的實力也是好的。
要是運氣好，還能重傷他，推遲他進絕塵山莊的腳步。
宋黎想到這，有點躍躍欲試。
“那就去看看吧。”
她現在身上帶了不少殺傷力的武器，旁邊還有兩個裝瘋賣傻的妖怪，逃跑總不成問題。
宋黎攀着樹，帶上了面具，不動聲色地回到了剛剛的地方。
這次，一群紙人圍繞在林珩之周圍，把他們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嚴絲合縫，一絲影子都沒露出來。
他們低低的說話聲，也吞沒在紙人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的聲音中。
猹見這架勢，踮着後爪，着急得左顧右盼。
狐貍傳音入耳，“他們到底在說什麽秘密？這麽謹慎？”
宋黎勾了勾唇角，“想知道啊？”
她的話乍一出口，那些密密麻麻的紙人瞬間擡起慘白的臉。
狐貍一無所知且滿臉期待地點點頭。
宋黎話一落，就往它懷裏塞一把符紙，然後在它反應過來前将它丢到紙人堆裏，“想知道就去自己問。”
那群紙人呼啦啦追着狐貍而去。
缺了紙人的守護，林珩之、沈意被暴露出來了。
他們此刻衣衫不整，發絲淩亂，臉上迥然是做好事被打擾了的表情，眼神陰冷狠辣。
看到他們的模樣，宋黎有些尴尬。
狐貍說的打架，原來是這種打架。
她已經想起來了。
林珩之是有雙修的習慣的，但不應該這麽快。
這種修煉方法，名為雙修，本質卻是掠奪，是以一方修為去填補另一方，對另一個人傷害極大，甚至會自毀根基。
這種修煉方法本應該作為禁術被束之高閣，而劇情裏，林珩之前期也尚有一絲良心，只有被逼進絕路時才會使用這種手段提升自己。
劇情後期，林珩之作為氣運之子，實力有了，錢來了，法寶也有了，便想要權勢了。
于是作為道士和除魔師心中廟堂的絕塵山莊被他盯上了。
盡管山主對他不差，但後來為了殺死山主，他甚至連着半年時間采補那些被他擄掠的女子。
這種提升修為的手段，實在卑劣可恥。
但他畢竟得天獨厚，盡管壞事做盡，卻也毫無報應。
宋黎每每想到這裏，就覺得，老天爺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如今碰到作案現場。
她就算殺不死他，卻也不想讓他好受！
思緒一瞬而過，宋黎見林珩之拔出了劍，回過神來，眼皮一跳。
這劍，其名修羅，殘暴兇惡，出鞘必見血，否則反噬其主人。
一個呼吸間，本還在十米之外的人，此刻竟然已移到了身前。
宋黎心一驚，扔出一個人偶，順手捏了個神行符，瞬移到了十米開外。
那人偶也不負衆望，上面貼滿的符紙在碰到撞擊後，聚風，吸水，燃火，引雷，四象之力齊聚，“轟”的一聲，即刻炸開了。
聲音震耳欲聾。
那是她來前做的準備，知道對方肉身強度高，謹慎小心，幹脆以身犯險，逼他自己接近這貼滿符紙的人偶。
她從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木慕為難也好，要回法寶也好，或者小白蛇之死也好！
思至此處，她望着那處爆炸，此時濃煙滾滾，看不出任何動靜！
而絕塵山莊，此刻燈籠高挂，顯然都被這動靜驚醒了。
“呵……”
濃煙裏傳來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呵呵……”
像是千百只惡鬼在咆哮着沖出囚籠。
修羅劍，見血了。
神行符只能維持一刻鐘時間，宋黎必須要在長老們過來前，扒掉林珩之一層皮。
但是，他現在會躲在什麽東西伺機而動呢？
如果是自己的話……
“去死吧！”
低低的詛咒聲在耳邊回蕩。
宋黎想都沒想直接抽出辟邪劍往身後捅去。
刀光劍影下，辟邪劍擋住了林珩之的攻擊，與此同時，她的手腕發麻，那一瞬間的碰撞，她覺得自己的手像被一頭大象碾過去了一樣。
這就是普通人和修行者的區別嗎？
但她沒有後退，反而迎着林珩之的劍沖去。
神行符将她的速度提到極致，那一瞬間，連風都在追趕她。
狹路相逢勇者勝。
何況，一開始的準備，确實重傷了他。
此刻，她從林珩之眼裏看到了退縮。
他腦袋上方的小人竟然也在膽怯。
宋黎冷笑一聲，辟邪劍瞬間出鞘。
林珩之卻在那一剎那收回了劍，鎮定下來，對她露出一個微笑，詭異，又莫名驚悚。
她心覺不妙。
刀鋒劃進他心口之際，眼前人卻變成了沈意，她神态疲憊麻木，卻在見到面前利劍時驚恐萬狀。
宋黎心裏大驚，動作卻已經來不及收回，只能咬牙，擡腳将沈意踹了下去。
與此同時，她收不住力，往地上墜落。
“！！！”
林珩之站在地上，滿身污血，笑的癫狂。
他走向宋黎掉落的方向，向上刺出劍，“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卻在此時，他忽然被一個球重重撞了一下，禁不住往前倒去。
猹和狐貍站在他腰上，跺了幾腳，匆匆忙忙去接宋黎。
兩只小東西左右搖擺了一下，發覺摸不準位置，最後對視一眼，狐貍倏然變大，毛茸茸的後背也接住了宋黎。
林珩之趴在地上，恨恨地望着狐貍的方向，咬着牙，捏爆了法陣。
他消失了。
連帶着沈意也失蹤在原地。
長老斷斷續續趕到了。
卻只見此地黑霧缭繞，一片狼藉。
但他們半個人影都沒瞧見，顯然已經人去樓空。
“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膽，竟然跑到絕塵山莊後山搗亂！”
“看來執法堂還是太松懈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沒一個人發現。”
夏長寧看了一眼那人，“嘁”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減少執法堂人員，多培養丹藥師，現在出事了，又往我們執法堂推。”
“又不是我同意的決議。”
山主茶色瞳孔微動，溫和地笑了笑。
“所以，是怪我嗎？”
後山再無聲音，所有人瞬間噤聲。
狐貍和猹、宋黎逃到了東苑。就要蹿過去，卻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們藏在隐蔽處等了一會，見木慕和左左右右從假山處走了出來。
“好師弟，報仇的事，可就交給你們了。”
左左右右齊齊點頭，“放心吧木慕，我們會讓她後悔莫及的！”
說完，三人分道揚镳。
木慕轉身離去時，挂着淚水的臉上，勾出了一個瘆人的微笑。
而她腦袋上方的小人，在昏黃燈光下，站在宋黎的墓前，瘋狂大笑。
宋黎忍不住皺眉，他們在商量着算計自己？
狐貍和猹卻面面相觑，悄悄傳音道：“大晚上不睡覺，他們又在做什麽壞事？”
猹摸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可能人家就是夜貓子呢，像我們一樣！”
狐貍撇撇嘴，不屑一顧，“學人精。”
他們等了大概一刻鐘，才準備奔回西苑。
一個女子突然從房頂跳了下來，嘀咕道：“真是夜晚王八多。還特意等到深夜說悄悄話，都不考慮有人會起夜的嗎？”
她含糊着睡意，邊走，邊小聲地嘟囔道：“也不知道我去告密，宋黎小師妹會打發我幾兩銀子？她那麽有錢，應該不會小氣吧。”
她腦袋上的小人，已經撒歡似地親吻着銀子了。
宋黎：“……”
晚上确實不适合講悄悄話。
黑暗的地方，誰知道站着幾個人。
她想了想，撇撇嘴，也可能是人偶。
這日子過得，人脈沒結交幾個，仇人倒是不少。
還好她的優點是有錢。
遲早她要用錢堆出的法寶砸死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