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第一次錄節目,陳蒙提前兩小時便到達“新房”,節目組還在布景。

場務說嘉賓來了,總導演匆忙趕來,驚訝地問:“怎麽這麽早?”

陳蒙赧笑,“想來給你們搭把手,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啊?”

拿到通告後,他立即給奶奶撥電話,告訴她自己要上節目的消息。老人喜悅又擔憂,誇他有本事,又怕他給別人添麻煩。

“你要眼裏有活兒,勤快的人到哪裏都招人喜歡。”奶奶語重心長。

“知道了,那我早點過去幫忙。”

“小乖,記得帶點東西過去啊,”奶奶興奮地拍手,“哎呀,将來就能在電視裏看到我孫子啦!”

陳蒙笑笑,更加思念這個陪伴着自己長大的老人,“等我攢夠了錢,就把您接過來。”

奶奶聲音和緩,踏踏實實地說:“不急……”

陳蒙将扛來的兩箱飲料交給場務,請他分給所有工作人員,道叢的手裏也攥着一瓶,晃了晃說:“真不用這麽客氣,你的工作就是配合節目錄制,其他的事情我們的工作人員會去做。”

陳蒙望着架在各處的機器,光是客廳就有十多臺迷你攝影機,電視櫃被推出牆面幾米,靠牆擺着幾架攝影燈和專業攝影器材,和他想象中的現場很不一樣。

強烈的陌生感讓他手腳冰涼,心裏空落落的,他怯怯點頭,“嗯……”

“最開始難免不适應,我看了你們的宣傳照,你們倆看起來很登對。”道叢安慰他。

“謝謝導演。”陳蒙漸漸放松。

最開始是道叢親自登門來邀請他加入節目的,那次見面總體還算愉快,道叢問了他的家鄉,又詢問了他的成長經歷,眉眼間有些捉摸不透的鄭重。

Advertisement

陳蒙來自一個沒什麽名氣的小鎮,鎮上老人居多,也沒什麽地方特色,因而鮮為人知。導演一定是性格嚴謹,才會追問這麽多,一般人發現他來自自己聽都沒聽過的地方便不會再問了。

所以陳蒙很欣賞道叢,出門在外,他對任何一個對他家鄉感興趣的人都有好感。

“那我先去忙,你自己在房子裏逛逛,熟悉一下環境。等雲老師到了,我們就開拍,”他晃晃手裏的飲料瓶,“謝啦!”

“好。”陳蒙點頭,從背包裏掏出通告本,坐在沙發上煞有其事地讀。

通告本其實沒什麽內容,介紹節目主旨和嘉賓,以及試播集的主題簡述。

這次拍攝将在他們的“新房”裏進行,尴尬CP要在這裏一起度過新婚初/夜,一起共享晚餐,喝酒聊天,布置房間,然後同床共眠……

“同床共眠”四個字的後面加了一個星號,後接備注:拍攝将于淩晨兩點結束——也就是說,他們不用真的“共眠”,只是一個節目看點而已。

陳蒙放松了些,同時又有點遺憾。

可轉念一想,畢竟是在錄節目,即使他們倆真的抱在一起睡一覺,也說明不了什麽吧?

.

雲璞按約定時間到達,現場已經準備就緒。

下車前就有人幫他戴上麥克風,攝影機追着他走進別墅。

開門便是撲鼻的肉香,厚實鮮美,肚裏的饞蟲蠢蠢欲動。雲璞來到客廳,經過守在一邊的制作組,徑直走向廚房裏忙碌的小身影。

陳蒙穿着一件海軍藍色半袖,下身是牛仔褲,也許不是新衣服,但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雲璞走過去,壓着聲音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專注做菜的陳蒙吓了一跳,抓着湯勺轉過來,吃驚地望着他。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雲璞笑了一下。

“沒有……”陳蒙紅着臉否認。

雲璞揉了揉鼻子,“你在做飯嗎,好香啊!”

陳蒙“嗯”了聲,客客氣氣地說:“謝謝。”

雲璞和陳蒙的私交不多卻頗有淵源,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倆不是陌生人,可說到底,他們也并沒有多熟悉……雲璞詞窮,心說來的路上怎麽就沒有想想開場白,或者想幾個暖場話題。

那現在要怎麽辦?

雲璞和陳蒙面面相觑,從彼此的眼中讀出茫然與無所适從,偏偏此時攝影老師架着攝像機怼在他們之間,記錄兩人初見的“心動瞬間”。

“那個……”雲璞思考的間隙,攝像機的鏡頭突然偏過來,杵在他眼前。

再正常不過的舉動,讓雲璞瞬間僵硬,記憶飄向兩年前的殺青宴。他揮拳咂向邢飚,對方應聲倒地。伴随幾聲尖叫,媒體的長槍大炮集中對準了他。

“雲璞,為什麽毆打給了你人生中第一個男主角的導演?”

“請問你跟邢飚是有什麽情感糾葛嗎?”

“還是利益糾紛,雲璞,請你正面回答可以嗎?”

雲璞搖着頭,不斷後退,質問聲如潮湧來,惡意的猜忌如千百只小蟲鑽進他的毛孔,蠶食着他的心髒。

“我操你大爺!”恍惚間,邢飚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一拳将他砸到地上。數十名男子緊接着趕來,拳頭和腳印齊刷刷落向他的身體,閃光燈不停閃爍,如蚊蠅聒噪的薄翅騷動着他的眼皮……

“雲老師,雲老師?”

監視器前,道叢見他許久沒有動作,舉起現場對講機,“雲老師,你不舒服嗎?”

“雲璞……”他眼前,陳蒙的影子毛絨絨一團,漸漸變得清晰,“雲老師,你還好嗎?”

“是我做的菜不合胃口嗎,還是你有什麽忌口?”

陳蒙憂心忡忡,關切地說:“我可以做點別的,還是你對什麽食材的氣味過敏啊,需要開窗通風嗎?”

雲璞緩慢眨眼,總算清醒過來,趕忙向所有人澄清,“沒事,我沒有忌口,都可以吃。”

此時,攝像機如同一只猙獰的眼睛,他默默偏開視線。

“那就好,”陳蒙松了一口氣,“你先去餐廳等等,再有十分鐘我們就開飯。”

雲璞默聲颔首,不好意思真的去餐廳等着陳蒙伺候他,只好繞去碗櫃,取出兩副碗筷,端端正正地擺上餐桌。

期間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雲璞心裏着急,也許是許久沒有正兒八經的參與錄制,他開始對鏡頭外的每一道視線感到恐慌。

仿佛下一秒,他們就要沖上來質問他為什麽要打人一樣……

“開飯啦。”陳蒙端着一只砂鍋走進餐廳,擺上餐桌,又跑回廚房端下一道菜。

短短一會工夫,陳蒙來來回回端出四菜一湯,白色的木質桌面很快就被色澤鮮豔的菜肴占滿。

“吃吧,”他搓搓手,摘掉圍裙,“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雲璞端起碗,他對面就是一臺攝影機,鏡頭旁的紅光規律地閃。

一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記錄着,雲璞就覺得窒息。一瞬間,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因為恐懼鏡頭而不能呼吸,還是反過來,總之整個人越來越難受。即使如此,他還是逼着自己張嘴,僵硬地道謝。

“不客氣。”陳蒙也想不出什麽話題了。他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奶奶說什麽,他就聽什麽;後來只身來到A市打拼,他的生活裏只有來來往往的食客,獨自在家時就連腳步聲都壓得很低,怕打擾了誰一樣。

兩人就開始了一場漫長的沉默修行,耳邊只剩輕輕的碗筷摩擦和弱不可聞的咀嚼聲。

道叢在監視器外忍不住皺眉,拍到一半就抓起煙盒出門了。編導攥着臺本,提醒鏡頭裏的二人,“雲老師,陳老師,你們倒是交流一下啊!”

後期剪輯的能力再強,也架不住主角毫無互動……人家搞吃播的還知道跟觀衆互動一下呢,這兩個人就差把“不情願”三個字寫到臉上了。

道叢抽完煙回來時,雲璞和陳蒙還在埋頭吃東西,默了默,他把攝像叫回來,關了随拍的機器,臉色很差。

嘉賓一點都不“入戲”,導演憋着火,圍觀的工作人員全都陷入低氣壓,就連一直坐在攝影燈裏吃飯的陳蒙也感受到了。

他不敢直視另一邊的工作人員,兀自着急,沒留神,手腕一晃,滿滿一碗湯就這麽順着桌沿灑下,微熱的排骨湯從肚子潑到大腿,湯碗咕嚕嚕滾到地板上,摔作幾瓣。

陳蒙眨眨眼,笨拙跳起來,又因為太拘束,連驚訝都不敢出聲。

現場的氣氛愈發低迷,陳蒙知道自己做錯了,慌慌張張地要去撿。

道叢指揮攝像機湊過去拍特寫。誰知陳蒙雖然反應慢,手腳卻很麻利,快速墊着紙巾将碎片收集起來,又取來吸水抹布擦幹淨地面。

小插曲并沒有掀起任何波瀾,陳蒙甚至沒給雲璞一個發揮紳士風度的機會,就十分懂事地閃進了洗手間處理衣服去了。

“……”道叢和編導交換眼神,嘆了一聲,“準備點其他話題吧。”

.

瓷碗落地的時候,雲璞其實第一時間就站了起來,關切地看向陳蒙。

結果攝影老師突然從暗處鑽出來,半蹲在陳蒙身邊,雲璞便又說不出話了。

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心理醫生說這屬于創傷後的應激反應之一,沒什麽對症的解藥,只能靠時間慢慢療愈。

原以為兩年時間足夠長了,可再次被那麽多人注視着,審判着,期待他做出反應的時候,他只能無助地感受着恐懼與不安在他的身體裏作祟,放任他洋相盡出,成為一塊不會反應的木頭。

先前拍照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雲璞僵在原地,雙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企圖從看不到的桎梏中解脫。

再也說不出話來,雙腳也仿佛被釘在地面,寸步難行……

直到陳蒙跑走,攝像機退到一邊,他才逐漸緩和下來,沉默地清理桌面,然後去廚房洗碗。這個場景太寡淡,所以沒有攝影機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他得以短暫喘息。

陳蒙的褲子上沾着湯汁菜葉,怎麽清理也還是狼狽。

咚咚——有人敲響衛生間的門。門從裏打開,編導遞了一身換洗的衣服進去,“你先穿這套吧,導演說要加快進度,直接拍‘夫夫夜話’的部分。”

“可是,”陳蒙望着大紅布料上面俗氣的印花,“我穿這個,合适嗎?”

“哎呀,你就穿吧。就你們倆剛才吃飯那段,後期能剪出二十秒我都要阿彌陀佛了!”編導将那套衣褲往裏推了推,“就說這是你自己準備的睡衣,你平時在家都這麽穿。”

“可是,我沒有這……”

“啧,”她不耐地打斷,“你們倆還想不想錄節目了,就按照你們現在的相處模式,觀衆看上一分鐘就得關視頻,你們連試播集都撐不過!”

陳蒙沒再說話。門輕輕關了,小姑娘白眼一翻,滿腹牢騷地離開。

.

磨磨蹭蹭地洗好了碗,制作組提醒雲璞,請他去酒櫃裏選一支紅酒,換上睡衣,和他的假想丈夫一起度過兩人的“新婚第一夜”。

沒有攝像機的時候,雲璞的反應如常,配合指示,拿着酒和兩支高腳杯走進二樓卧室。

別墅是旋轉樓梯,上下兩架小型攝影機記錄着他的動作,麥克風收集他沉穩的腳步聲。

經過剪輯,這些都會變成令人浮想聯翩的暧昧氣泡,哔哔啵啵吹破在觀衆的幻想裏。

敲了兩下門,雲璞走進房間,陳蒙坐在床頭,臉紅得像要滴血,聲線有些稚笨:“你來了?”

“嗯,”随即,雲璞濃眉一蹙,望着他問,“你身上的衣服是怎麽回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