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界限
界限
“咚咚——”
外面的敲門聲還在繼續。
像是擔心被人撞破了秘密似的,紀雨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米琪低聲詢問:“紀老師,你睡了嗎?”
紀雨轉頭看了眼穆承遠,後者卻只是淡淡地笑着,抱着一副看戲的樣子,她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只好随口扯了個謊,“我已經睡啦,有什麽事嗎?”
“噢,我怕你感冒了,給你買了點板藍根泡着喝。”
“...謝謝啊!你放在門口吧,我等下出來拿。”
“好,那你記得啊!”
“嗯!我馬上出去。”
又等了會兒,外面響起了關門聲,紀雨這才松了口氣,走到門後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一條縫,拎起地上的袋子便趕緊重新鎖上。
看着手上這一大盒板藍根,她長嘆了口氣,“我就是打了個噴嚏,你們有必要這樣嗎?脫個衣服而已,我真沒這麽弱不禁風。”
穆承遠收起笑容,淡淡道,“別想多了,我只是怕你感冒了,爺爺會擔心。”
“切。”
關心她就直說呗。
紀雨把板藍根放到桌上,又問他一遍:“你還不走?”
穆承遠并沒有要起身道意思,反倒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柔聲道:“過來。”
“又怎麽了?”
他皺了皺眉,重複道:“過來。”
“......”
他不可能做什麽出格的事,這點紀雨還是相信他的,于是順從他的話坐下,又往旁邊挪了點,與他保持了些距離。
穆承遠自顧自打開擱在身邊的布袋子,拿出了個保溫筒之類的東西,又道:“衣服掀起來。”
紀雨下意識捂着腰部的瘀傷,“你要幹嘛?”
“給你上藥。都瘀傷了,你還真是對自己身體不上心。”穆承遠不冷不熱道。
她略微窘迫,“你怎麽知道?”
“威亞還沒開始吊你就滿頭是汗,我看不見嗎?”解釋完後,見她還不動,他不耐催促道,“衣服掀起來,快點。”
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謝謝啊,我自己來吧...”
他語氣懷疑,“你看得見?”
“......”
其實之前她是噴過雲南白藥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前段時間威亞戲份少了,她也就沒有很注意了,今天突然拍了一整天的威亞戲,所以有點舊傷複發了。
穆承遠見她磨磨蹭蹭的,實在是沒耐心了,一手從保溫筒裏扯出白毛巾,一手掀開她的浴袍,摟起她裏面的睡衣露出腰部。
那裏已經紅了很大一塊,斑駁的樣子看着有些吓人,他沒猶豫,将毛巾貼了上去。
貼上去的一瞬間有些疼,紀雨忍不住悶哼了聲。
穆承遠很敏感察覺到了,于是放輕了手裏的動作,輕輕地貼着她的皮膚,過了會兒他才問:“好受點沒?”
她如實回:“好多了。”
敷了半分鐘,穆承遠把毛巾往裏挪了點,看到露出來的那一片斑駁印記,氣不打一處來,“你能不能對自己好點?”
“拍戲嘛,難免有點磕磕碰碰的,大家都這樣,我沒那麽嬌氣。”
“這不是嬌不嬌氣的問題,餓了就要吃東西,受傷了就要上藥,這點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
紀雨自知這事她不占理,索性就保持沉默了。
安靜下來的室內,仿佛就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毛巾騰騰冒着熱氣,帶着灼人的溫度,從腰部蔓延到全身,仿佛整個人都被打通了筋脈,舒暢無比。
心跳也難以自控地偷偷加速了。
紀雨默默咬着下唇,此情此景,在記憶裏也有過一次類似的。
-
兩人結婚的第二年年末,因為臨近年關,他常常加班,那天回來得尤其晚。
突然聽到引擎聲,本來已經睡着的她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想去門口等他。
結果因為屋裏太暗了,她沒注意到門口的拖鞋,被絆倒扭到了腳腕,猛然摔在了地上,一瞬間的疼痛讓她眼淚刷一下就出來了。
穆承遠進門,開了燈,一眼便看見她坐在地上,表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他很快蹲下,問道:“怎麽了?”
她嘶了聲,如實應道:“好像是...扭到腳了。”
“哪只腳?我看看。”
“右腳。”
他的視線往下,看到她的腳腕處已經紅了一塊,隐約有些發腫的趨勢。
“還能動嗎?”他問。
“應該可以。”說完,她撐着地想用左腳站起來,他卻突然一把橫抱起她,吓得紀雨連忙摟緊了他的脖子。
他第一次這樣抱她。
兩人的胸膛貼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和隔着薄薄的T恤傳來的溫暖體溫。
他快速走到沙發前将她放下,讓她靠在抱枕上,然後迅速轉身去廚房。
他回來時手裏拿着冰袋,紀雨見狀,主動向他伸手:“謝謝,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來。”
“你自己來得了嗎?”他蹲下,把冰袋輕輕敷在她的腳腕處,問道:“這樣好點嗎?”
雖然是夏天,紀雨還是被突如其來的冷意冰得不自覺縮了下,“嗯...”
他托着她的腳,緩緩移動着冰袋,動作十分溫柔,像是怕弄疼她似的,“怎麽摔到的?”
“我聽到你回來了,就想到門口來接你,屋裏太黑了,我沒看到地上有個拖鞋,就絆倒了。”
“黑不知道開燈嗎?”聽到她又倒吸了口氣,他也不忍心再說重話,只是嘆了口氣,叮囑道,“以後小心點。”
“嗯。”
“還冰嗎?”
“...有一點。”
他伸手扯過沙發扶手上的毯子,搭在她腿上,“蓋好,別凍着了。”
她莞爾一笑,“嗯。”
擡頭看到她眼角還沒擦掉的眼淚,他忽然笑出了聲,“疼吧?”
“當然了,你試試看。”
“我就不試了。”他輕笑,又把冰袋挪了個位置,“以後睡着了就不用出來等我了,你再多摔幾次,爺爺怕是不會放過我的。”
紀雨委屈道,語氣裏有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親昵,“可是...我整天都一個人在家,好不容易你回來了我想跟你說說話。”
穆承遠一愣,低頭勾了勾唇,“最近事有點多,等忙過了這陣子,以後我争取早點回來。”
“好!”紀雨笑了起來,眼裏溢滿了喜悅。
腳沒那麽疼了以後,她又重新活過來似的,興奮地跟他講着今天又看了什麽電影,主演的演技好差,如果換成她來演,肯定效果比這好...
他就靜靜地聽着,溫柔地替她上藥,時不時搭上幾句話。
她靠在沙發上,看着他的發頂,生活平靜而溫馨。
結婚那麽久,她從未有過和他過一輩子的念頭,在那一晚,竟然有了松動。
似乎和他的這場婚姻,也沒那麽壞。
-
那時和現在的情況多麽像啊,對面她的傷,他還是一樣的耐心,一樣的溫柔。
當時心動的感覺仿佛兜了個圈,此刻又重新回到她心裏,她愣愣地盯着床頭的油畫,心底不自覺蔓延出苦澀,她可恥地發現,她竟然在貪戀這樣的時刻。
可這樣的念頭...合适嗎?
就像她等他回家,起初只是責任使然,作為妻子,她覺得這樣的事情應該要做,可三年的時間真的很久,漸漸的,習慣變成了期待,有了期待,就有了依賴,以至于她把逐漸加深的關心和親昵都當作了理所當然,但這些其實早就超過了戰友甚至朋友的界限。
可最後這些期待換來了什麽呢?兩人的分道揚镳、漸行漸遠。
她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熱敷得差不多了,穆承遠收回毛巾,撕了一片膏藥,比對着位置仔細貼好。
待一切都弄完了,他才滿意地點點頭,“可以了,換另外一邊吧。”
“等一下。”紀雨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轉過身面對着他,難得認真地喊他的名字,“穆承遠,我跟你說件事。”
見她這樣,穆承遠也正了神色,“你說。”
她頓了頓,棕色的眸子暗了幾分,望進他的眼睛裏,明明是那麽溫柔的瞳孔,開口時,說的話卻格外決絕,“你覺得我們現在的關系适合做這些事嗎?”
“我說了,我是幫爺爺...”
她猛地打斷他,絲毫不留有餘地,“你不要用這些借口,就算我們是世交,是朋友,做這些是不是也有點越界了?”
“......”
穆承遠漸漸斂了笑容,眼神也随之沉了下來,語氣生冷,“你想說什麽?”
她深吸了口氣,沉聲問:“你昨天到底為什麽來?不要跟我說是視察工作,你今天在片場的樣子一點都不像。”
“......”
他看着她,沉默了。
紀雨繼續問:“是因為米祺嗎?”
“......”
他還是不說話。
她嘆了口氣,無奈道:“你為什麽要對米祺抱有這麽大的敵意?”
穆承遠靜靜地看着她,像沒什麽情緒似的,忽然,他扯了下嘴角,指着桌上的板藍根道:“難道我不該對他抱有敵意嗎?”
見他不依,她索性挑明,“為什麽?因為你在吃醋嗎?”
“我...”
到了嘴邊反駁的話在那一瞬間卻仿佛說不出口,似乎連他自己也不相信這個說法,怒氣郁結在胸口,穆承遠抿了抿唇,索性又選擇了沉默。
半晌,紀雨等不到回答,于是兀自下了結論:“穆承遠,你不喜歡我,你只是恩愛的戲演多了,演到連自己都信了。”她松開他的手,無情提醒到,“我們已經離婚了,也對外公布了,我不是你的附屬品,我們本來就該各過各的...”
“所以...”他打斷她,倏然笑了起來,冷冷的笑意卻不達眼底,“這就是你離婚的原因?”
他送姜茶就是不符合身份,那個人送板藍根就是情有可原?
跟他演恩愛的戲就這麽痛苦,跟別人演就可以開心得有說有笑?
她究竟是有多讨厭他?
三年的相處都不能讓她有那麽一點點的改觀,一次次地懷疑他,質疑他,推開他,是不是在她心裏,從來都沒有真正地信賴過他?
紀雨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提起了離婚的原因,但也覺得提醒他劃清界限的目的差不多達到了,索性點了點頭。
“很好。”穆承遠驀地起身,雙手緊緊攥着拳頭,額角青筋暴起,像是極力壓抑着瀕臨爆發的脾氣。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落寞又決絕。
他快步走到門口,用力拉開門,又忽然停住,語氣生硬道,“藥效只有 24 小時,每天晚上記得換,以後我不會再來了。”
說完,砰地摔上了門。
人離開了,紀雨也一下子洩了氣,跌坐在沙發上,鼻尖酸酸的。她緊緊攥着胸口,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決絕離開,心裏會這麽難受,酸脹得像是無法呼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