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親吻
親吻
三日後, 琉璃海。
西方神柱崩塌那一日,琉璃海中也發出了一陣穿透天際的長嘯。
那是食耳獸的鳴聲,整個琉璃海為之震蕩, 籠罩在上空的結界, 也生出了裂縫。
這原本是一件要驚動修真界的大事, 可最近發生的大事太多, 修真界已經被震麻了, 以至于這件事都變得不是那麽驚人。
這兩天玉簡論壇的頭條都是——
“驚,天機閣主宋無涯慘死觀星臺。”
“震驚, 流雲宗望寒仙尊觀星臺大開殺戒,疑似入魔。”
“又又驚, 流雲宗主慕流雲公然袒護殺人魔頭白浮。”
相比之下,琉璃海的震蕩都沒那麽驚人了。
只有守在琉璃海外的修士興奮非常, 莫非魔神就要現世了?
這群人都是修界的心術不正之輩,要麽就是在宗內混得不怎麽樣,盼着能加入魔神麾下, 一朝翻身的野心家。
原本三宗派來研究結界的陣法師這幾天已經陸續跑路了,開玩笑,神柱都塌了, 誰還擱這玩命呢, 還是趕緊回宗門茍着去吧!
陣法師們散了之後, 這些人更加肆無忌憚,甚至有人在琉璃海外叫嚷, 讓魔神趕緊出來統一三界。
“你覺得這結界何時能破?”
“何時?自然是魔神現世之時!”
“聽說那宋無涯被人給殺了, 堂堂仙門之首, 也不過如此。”
“哈哈,聽說竟是望寒仙尊所為?如今修真界是容不下他了, 不知他是否會投奔魔神?”
“這麽說來,待魔神君臨天下之日,吾等說不定還有機會和他做個同僚?”
“說不定還能一起享用他那據說是神女轉世的徒弟呢!聽說那也是個小美人,啧啧——”
“哈哈哈!”
“那滋味定然妙——啊!”
那人話未說完,慘叫一聲,脖子上飚出一道細細的鮮血,仰面撲倒在了地上。
“什麽人?!”
“望、望寒仙尊!”
衆人驚詫回頭,出劍之人浮在半空,眉目冷沉,暗銀滾邊的墨色長袍在空中翻飛,更顯得煞氣四溢。
雖然他們都聽說望寒仙尊轉修了殺戮劍道,但耳聞和親眼所見是截然不同的感覺,那濃烈的殺意回蕩在琉璃海上空,最極致的殺意激起心中最深的恐懼,仿佛一把劍已經橫上了脖子,只要對方動t動手指,他們立刻就會身首異處。
冷汗從額頭滑下,怎能想到,魔神還未出現,卻盼來了這麽一個煞星!
前排修士迅速滑跪,“仙尊饒命!”
“仙尊饒命啊!”
“我們錯了,再也不敢了!”
有修士大着膽子道,“看在咱們以後都是一路人的份上,求尊上饒我們一命吧!”
“一路人?”
那雙清冷的眸子望了過來,與往日不同的是,眼底沉着一層暗紅嗜血的底色。
“您來琉璃海不也是為了投靠魔神的嗎?”在這些人看來,望寒仙尊會出現在這裏的目的,除了投靠魔神,還有別的可能嗎?
沒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尊也自甘堕落,走上了這條路。
“既然都是為魔神辦事,仙尊手下何妨手下留情?我等日後也可為仙尊辦事啊!”
衆人連連稱是,陪着笑臉。
見他沉默不語,還以為是言辭打動了他,心情稍微放松了一點。
卻不覺雲袖之下,劍指微擡,殺機已動。
就在出劍瞬間,琉璃海上發出轟然一爆!
籠罩在海上的結界徹底崩碎,露出這處海上仙宗的全貌,宗門靠着一種特殊的海藍色靈石和陣法加持,懸于海面之上。
本是仙閣玉宇連綿不絕的勝景,這一爆之下,靈玉崩碎,樓宇傾塌,天地震蕩,海水卷起十丈之高。
數千年經營的海上仙宗建築頃刻間化為烏有,只有主殿涉水仙居和前方的一大塊廣場靠着陣法抗住了這一波沖擊。
海岸邊,靠海近的修士慘遭池魚之殃,被炸暈後掀飛進了海裏,修為低的怕是要當場丢了小命。
剩下的那些都傻傻看着涉水仙居的方向,在那裏,他們看到了此生最驚愕的一幕——
廣場上橫七豎八倒着身穿水藍色法袍的琉璃海弟子,剛才那驚心動魄一爆之後,琉璃海內部受到的影響更大,弟子們口鼻流血,人事不省。
震耳欲聾的巨爆過後,是鈴铛聲輕響,食耳獸站在廣場中央,身上的無數只耳朵翕張着,弟子們身下浮現一道覆蓋廣場的血色陣法,陣法運轉間,他們的氣血和生機都往食耳獸身上狂湧而去。
這是一個奪取生機的邪陣,所有人都成了食耳獸的養料!
魔氣沖天而起,鈴铛聲響不絕。
岸邊的修士們捂住了耳朵,封閉聽覺,依然感覺到耳內劇痛,嗡鳴不止,鮮血順着耳朵流淌而下,那陌生的、殘戾的奪魂之音自天靈蓋灌下——
“吾,魔神即将蘇醒。”
“和吾融為一體,成為吾的養料吧!”
“吾對你們很滿意……”
修士們驚恐萬丈,他們想來投靠魔神,是為了飛黃騰達,可不是為了獻祭自己的小命。
此時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麽可笑,所有妄想被擊得粉碎,他們把魔神當主子,對方将他們當做食物!
猩紅法陣光芒大作,琉璃海弟子們接連被抽空了血肉化為人幹,食耳獸身上的魔氣暴漲,扭曲的黑霧中,似乎有人形正在漸漸凝聚。
“魔、魔神……”
“怎麽會這樣!”
“琉璃海,我的琉璃海!”一片血色的廣場上,只剩一人還站着。
一身雪白仙裙的流仙是血色中唯一還能站着的人,她踉跄兩步,差點跌跪在食耳獸身前:“魔神,你怎麽能……你在欺騙我!”
那一道道的神谕。
那讓琉璃海淩駕三大仙門之上的話,原來都是騙她的!
魔霧中,那模糊的人形開口了:“吾,何時騙過你了?”
“你說——”
“吾說,只要聽吾谕令,琉璃海可號令天下。你死之後,吾,即為琉璃海之主,吾當然可以號令天下。吾所說,有何不對?”
一道漆黑魔氣自他身上分出,狠狠勒住了流仙的脖子,将她拖倒在地,“來吧,你的野心就要實現了。”
“不——”
流仙狼狽掙紮,卻又無濟于事,她擡頭看向食耳獸,意識恍惚之際,隔着那雙猩紅獸瞳,仿佛看到了另一雙冷淡的眸子。
那個她一手養大的孩子,記憶裏,流玉對她總是恭敬,從小就聽話,因為做了聖女,需嚴守宗規,不能行差踏錯,她一直做得很好。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人生是一個巨大的謊言,她早就成了食耳獸的寄體,成了她實現野心的工具。
流仙七竅湧出鮮血,意識逐漸模糊,記憶如流水漫過,從什麽時候開始呢?什麽時候起,她不再想着“我要好好把這個孩子養大,不讓她成為她爹那樣的人”“我要擔起琉璃海的重擔,振興宗門”?
什麽時候起,她忘了自己的初衷?
大概是從那第一聲神谕在耳邊響起的時候。
原來,那不是神谕。
而是魔鬼之音。
她緩緩合上眼,忽覺淩厲殺意漫開,黑影人影如鹞鷹落下,他擡手,天光為之一暗,海浪卷起怒濤,萬千道殺意凝結成劍,刺向了食耳獸!
凄厲的獸鳴響徹琉璃海,海浪翻湧三丈高,岸邊所有人都被震得昏死了過去。
魔神在人身形成的關鍵時刻被破壞,食耳獸鮮血湧出,魔氣迅速潰散。
“白浮,你竟然敢!”魔神的聲音有幾分氣急敗壞。
“我有何不敢?”
他眼神淩厲,再度擡手,對準了半空中的魔影。
魔神見勢不妙,擡手撕開空間裂縫,正想從食耳獸身上脫離遁走,地上的血陣忽然化為五道束鏈牢牢縛住了它,令它動彈不得!
“什麽?!”
魔神驟驚,只聽魔霧中琉璃輕響,食耳獸變回了人形。
流玉胸口一道劍傷,嘴唇發白,盯着半空中那道不斷變幻的魔影,唇角輕輕提了提,“你走得了嗎?”
魔神語調低沉,“你竟然還有意識——”
“不多。”流玉決絕道,“殺你夠了!”
自宗門大比上知道了自己被寄體的真相後,她努力保持着一絲清明,食耳獸控制她在涉水仙居布下陣法時,她偷偷在陣法上動了手腳,就是為了這一刻。
她抱着與魔神同歸于盡的想法,但她的意識卻被死死壓制住了,若不是白浮一劍刺傷了食耳獸,她今日也将成為魔神的養料之一。
她看向黑衣劍者,真誠的說了一句,“多謝。”
白浮并未回答,劍氣再起,将空中被束縛的魔神殘魂攪成了碎片。
魔息徹底散為煙霧。
“白浮,吾絕不放過你。”
魔神沉沉聲息如同悶雷,随之消散在天邊。
流玉失去了渾身力氣,茫然癱坐在地:“它死了嗎?”
“沒有。”
“為……為什麽?”
“魔神有兩塊魔骨遺落,這只是其中一塊。”白浮淡淡道,“它還未完全‘複生’。”
流玉恍然:“所以……我就是兩塊魔骨之一?”
“是魔骨附在了你身上。”他的語氣堪稱冷淡,流玉卻覺得一陣釋然,她是她,不是魔神,這就足夠了。
“仙尊,可以求您一件事嗎?”她跪倒在黑衣劍者面前,“求您,殺了我。”
“為何想死?”
“我知道,只有我死了,這塊魔骨才會徹底消亡,對嗎?”她道,“我不想這麽不人不鬼的活下去了,我不想變成惡心的兇獸,不想再被魔神控制。”
她看向滿地琉璃海弟子的屍身,“這些,都是我的殺孽。”
白浮視線一沉,眼前浮現一片血腥。
“求您殺了我。”流玉深深拜了下去,“食耳獸阻止我自絕,我只能求您……抱歉,我不該讓您的雙手染上殺孽。”
白浮沒有說話。
他早已殺孽滿身。
“好。”
他擡手之際,一道劍光竟然快他一步,沒入了流玉心口!
流仙用最後的力氣撿起地上的劍,殺死了流玉。
“是我,琉璃海是因我而毀,是我被野心蒙蔽,害了你。”流仙咳出一口血,“所有罪都是我犯下的,也該由我承擔。”
她擡眼看向渺渺長天,“天道見證,所有因果報應,請都算在我流仙頭上。”
說着,橫劍一刎,自絕于世。
白浮看着地上兩具屍體,眼底微瀾。
魔氣自流玉身上消散,她的屍身,在地上化為了一截耳骨。
魔神之骨湧動着濃烈的魔氣,更激發了他的殺性,他眼中猩紅越來越重,擡手将那耳骨徹底毀去。
劍氣狂湧,幾乎失控。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他回過頭,只見海邊濕淋淋爬出了一人,那是剛才被震暈摔進海裏的修士,他走運沒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扭頭就看到海上仙居的t慘狀,琉璃海弟子死了一地,一身黑衣的望寒仙尊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劍氣仿佛才剛剛從流仙的屍身上收斂。
他吓得渾身哆嗦。
“殺、殺人了!”
“望寒仙尊把琉璃海弟子殺光了!!”
他吓到意識錯亂,踉跄着越跑越遠。
狂湧的殺氣疾追那人後心,卻被白浮強行喚回,殺意在他掌心頓挫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沿着修長手指滴滴落下。
他好似沒有知覺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
“望寒仙尊走火入魔,殺光了琉璃海所有弟子?”
“白浮殘虐嗜殺,泯滅人性,他才是真正的魔神?”
“號召修真界聯合起來剿滅魔頭?”
“放屁!”流雲宗長老将玉簡拍到桌上,力道之大,桌子腿應聲而斷,他氣得吹胡子瞪眼,“白浮怎麽說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他就算入了殺戮劍道,也不可能幹出這種事!”
“長老,您好像說反了。”一旁弟子弱弱道。
“我這是氣糊塗了,用得着你提醒嗎!”長老罵罵咧咧,“這分明就是污蔑!都知道琉璃海出了一只食耳獸,那些人八成是食耳獸弄死的。我還不了解他?他多半是去殺食耳獸的,這群人,什麽屎盆子都往他頭上扣!”
弟子:……
“武長老,您這話也太粗鄙了。”慕流雲道。
“怎麽,我說不對嗎?”武長老一瞪眼。
衆長老無話可說。
從情感上,他們誰也不肯相信這件事是白浮做的,更不願相信他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我覺得,仙尊也許有什麽苦衷。”
“有什麽苦衷能苦到好好的劍道第一不當了,跑去修什麽殺戮劍道?”慕流雲問,“這跟自盡有什麽區別?”
衆長老:……
“理由暫且不說,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由他們罵不還口?”長老們咽不下這口氣。
現在看一眼玉簡,都要折壽十年。
“當然不能,該據理力争就要争,但你們好歹也文明一點。”慕流雲道,“流雲宗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宗主覺得,我等該如何回複為好?”
慕流雲拿起那塊玉簡,“當然是以理服人,比如這條——”
衆人湊過去一看。
“獨家揭秘:望寒仙尊入魔原因,只因其對宗主慕流雲愛而不得……”
“我草#@@!!¥%&%¥祖宗!”
“宗主別罵了,別罵了。”
“冷靜,冷靜。”
“宗主,咱還是得以理服人……別砸,別砸,這是我的玉簡啊!”
正鬧得不可開交,心腹弟子快步而入,“宗主,有急報。”
“何事?”慕流雲勉強冷靜。
別讓她知道這狗屎謠言是誰寫的,她一定讓對方領教下什麽叫殘忍。
“中州、靈州出現大量魔修,在凡人城池殺人作亂,各宗都派出了弟子支援,宗主,咱們要派人去嗎?”
長老們對視一眼。
這可真是多事之秋。
神柱塌了,白浮出了事,就知道魔界閑不住,這樣下去,三界将陷入大亂。
這種局面,他們不可能不出手。
慕流雲沉吟片刻道:“将少宗主請來。”
那弟子領命而去,片刻後又回轉,語氣頓了一下道:“宗主,少宗主人不在宗內。”
“他去哪了?”
“少宗主留書說,喬師妹不見了,他找到人就回來。”
“什麽?”
“喬喬不見了?!”
……
魔界,風沙漫天。
流冥河邊,魔影寥寥。
這條河是人魔兩界的界河,渡過此河,就入了魔界,進入魔修的地盤。
此地魔氣濃郁,傳說這條河能照出人的魂魄,人魂清澈,魔魂渾濁,是人是魔,一照便知。所以一般人族修士很難混入魔界。
不過最近,随着神柱崩塌的消息傳來,安分了近千年的魔修早就忍不住了,蠢蠢欲動,一聽說魔主下令征伐人界,哪裏還忍得住,一窩蜂的越過界河,跑去人界造亂去了,導致流冥河邊的魔修,比往日都少了不少。
最近,河流附近流傳一道傳言:有個神出鬼沒的黑衣劍客在河邊游走,逢魔就殺,修為深不可測。
一時魔心慌慌,于是流冥河邊的魔更少了。
“哥,咱們還是快走吧,聽說這附近有個殺人魔。”
“魔醫說,姑姑的病,要用河水煮藥才能好。”
“好吧……哥,你打水,我幫你望風。”
“诶。”
少年卷起袖子在河邊打水,他妹妹蹲在身後東張西望,看到一道修長身影自河岸邊緩步走來,這人身量好高,妹妹不由得揚起脖子看他,黑色披風鬥篷之下,是一張俊美至極的男人臉,她不由看呆了,臉頰微微泛了紅。
那人走到近前,妹妹注意到他手上胡亂纏着繃帶,似乎是受了傷,聯想起最近的殺人魔傳言,不正是這人的打扮?
心裏那點漣漪頓時散了個一幹二淨,她趕緊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他、他好像來來了……”
“什麽來了?”
少年回過頭,對上男人的視線。
那是一雙冰冷無情的眼,如沉墨色,乍一對視,就讓他渾身寒毛直豎,手中的水壺不自覺脫手而出,他緩緩起身,将妹妹拽到了身後。
眼前的少年像一只警惕至極的豹子,試圖吓退對手。
白浮的眼睛劃過兄妹的脖頸,嗜血的殺意在心頭翻湧,眼底泛上一片血色。
他閉了閉眼睛,轉身離開。
“等等!”
“你喊什麽。”少年忍不住回頭呵斥妹妹。
妹妹縮了縮脖子,“他好奇怪……咦,不見了。”
少年回過頭,黑衣人已經消失了,他的出現仿佛是一場幻覺。
“他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呢。”
“而且,哥哥,河裏只照出了他一半的倒影,他的魂魄去哪裏了呀?”
……
白浮避開了那對兄妹,走到僻靜河岸,低頭看自己崩裂的手傷,正準備找個地方處理傷口,忽然聽到一道熟悉至極的嗓音:“師父。”
他渾身一僵,緩緩擡起頭。
朝思暮想的人出現在河岸邊,喬喬披着一身褐色鬥篷,越發顯得嬌俏玲珑,她眉眼一彎,“師父,找到你了。”
白浮心頭湧起萬千酸澀。
喬喬好像沒事人一樣,踱步到他面前,皺眉打量他解開一半的繃帶:“好深的劍傷。”
“喬喬……”
“師父,我幫你塗藥吧?”
他長眉微凝,“喬喬,你不該來。”
【來都來了,怎麽還趕我走呢?】
【走了這麽遠,腿都要走斷了,又要趕我回去,師父好無情,嗚嗚。】
白浮:……
他輕嘆一聲,一擡手,幻化出一座洞府,将兩人籠了進去。
梅香浮動。
這幻化的洞府,正是望寒仙府的模樣,裏面的一切她都熟悉至極,喬喬心念一動,便出現在卧房內,她二話不說往床上一躺。
終于舒服了。
天知道她一路從人界趕路來魔界有多辛苦,路上要避開修士又要避開魔修,小心翼翼,生怕露了行蹤,光是找到人已經用盡了力氣。
感知到有人走到身邊,她坐起身,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坐。”
白浮看着她。
她也睜着一雙圓溜溜的杏眼跟他對視,連眼都不眨一下。
半晌,還是他敗下陣來,在旁邊坐下了。
喬喬便拉着他的手,取出傷藥幫他處理傷口,蜇人的藥粉塗上去,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倒是喬喬連連抽氣,好像痛的是她一樣。
白浮不由提了提唇角。
處理好了傷口,她忽然湊近了對方,眨了眨眼睛,“師父,你臉上好像也有傷。”
白浮低頭看着她。
她伸手描摹過對方的輪廓,手指撫過他斜飛入鬓的長眉,密如鴉羽的睫毛,挺翹的鼻梁,落在唇邊。
這張臉,是無論如何不會忘記的一張臉。
哪怕一度忘記,也絕不會陌生。
他們曾在四十九天裏朝夕相對,她記得關于對方的每一個細節。
四十九天,足夠喜歡上一個人嗎?
喬喬覺得,足夠了。
當她找回前世記憶,再面對他時,那怦然心動的感覺随之而來,她知道,她很喜歡白浮。
從來都是。
她輕輕開口,“白浮。”
白浮神色一變。
“在飄渺峰上,守護劍陣潰散後,你做了什麽?”
“我在神柱中度過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每次要被吞噬,守護劍陣就會保護我,你說那是你留下的劍意,我想,那不止是劍意那麽簡單。”
“我在心境中觸碰你的時候,你也有感覺對嗎?”
白浮:……
“你都想起來了?”他啞聲。
“剛才我在河邊,看了我們兩的倒影。”t喬喬紅了眼圈,“你将一半的魂魄留在了我的心境之內,只要你魂魄不散,就會永遠守護着我,對嗎?”
她無法想象,白浮是如何做出這個決定。
人修魂魄為一體,将生魂撕成兩半,留在體內的另一半就永遠承受着神魂劇痛的煎熬,地獄酷刑不外如是。
他也從不在自己的面前洩露半分,只是平靜的忍受着痛苦。
【啊啊啊——】
【一想到師父吃了這麽多苦,就想把他們都殺了!】
喬喬傷心過度,內心湧起一陣煩躁的怨念,随着她的黑化值增加,這份纏繞着她的怨念越發如有實質,幹擾她的心緒。
白浮能清晰的看到,她頭頂有一行字——黑化值:99。
終于到了這個時候。
他擡起手,輕輕擡起她的下巴,注視着她的唇瓣,眼眸深沉。
“可以嗎?”他問。
喬喬的怨氣一下散了,臉紅了,說話也磕巴起來。
怎麽說着說着正事,突然就要吻她?
難道他是憋久了,憋不住了?
她那小眼神一瞥,白浮的眼神就更沉了,愛欲卷成漩渦,幾乎将她淹沒。
這還是她那冷靜自持的師父嗎?
“可、可以。”她小聲說。
白浮嗯了一聲,攬着她的腰,将她輕輕放倒在床上。
這動作讓她驟然緊張起來,不、不就是親一下嗎?用得着這樣?
如雲的烏發鋪了滿床,她眼睛裏像是藏了星星,又亮又純真,嘴唇鮮嫩如花瓣,這是他此生的珍寶。
他緩緩俯下身,呼吸漸沉。
唇瓣即将相貼時,她忽然開口,“跟你說——”
白浮:……
“這可是我的初吻。”
梅林裏那一次意外不算。
他眼裏有了笑意,低聲道:“知道了。”
唇輕輕壓下,像是貼上了枝頭的鮮果,淺淺的清香沁入齒縫,一點點沁人的甘甜,足以蓋過靈魂中時刻不停息的劇痛。
這一刻,所有的傷痛都被撫平,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他在那唇瓣上停留,感受着怨氣從她身上過度到自己體內,她頭頂的黑化值,一點點消退了。
那是神女留下她身上,刻骨不散的怨氣。
唯有他這的殺戮道心,才可以承接這份怨氣。
漫長的一吻過後,他緩緩起身,氣息開始混亂,怨氣沖擊之下,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殺氣在體內沸騰。
他眉心微蹙,努力平複這陣躁動,指節隐約泛了白。
喬喬爬起來,覺得自己渾身好像說不出來的輕松,這種感覺很微妙,一霎又好似錯覺,難以深究。
她以為神女的怨念只存在于神柱之中,卻不知她的心念也早已被影響。
【難道接吻還能減壓?】
她偷偷瞟向白浮微紅的薄唇,覺得以後多試試也無妨……
“師父。”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白浮強壓着不适,凝神看着她。
“我覺得,魔神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
“我會和師兄師姐一起,想辦法殺了魔神。”她無比認真的說,“等解決了魔神,你的問題也一定有辦法解決!”
“師父,你不要放棄。這一次,我要保護你。”
在喬喬心中,師父是為了她而入了殺戮劍道,那麽治好他也是自己的責任。
白浮心中潮湧,眼睫微微凝滞,半晌,點了點頭:“好。”
喬喬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一物,塞到了他手裏。
法訣到了時間,幻化的洞府也随之消散,喬喬吹響了哨子,這是她和阿雪約定的暗號,吹響哨子她就會渡河,阿雪會在河岸邊接她。
她又看了看白浮,有些依依不舍。
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時間太有限,她必須要盡快找到那根魔骨,在魔神複生之前将它解決,接下來,就該争分奪秒了。
以白浮現在的情況,暫時留在魔界才是最合适的。
“我走了。”
“你要等我。”她切切叮囑。
白浮摸了摸她的頭,也将一物交給了她。
她低頭一看,那是一顆圓溜溜、金燦燦的珠子,很是眼熟。
【聖丹。】
【為什麽又有一顆聖丹?】
最後兩顆聖丹,不是在南宮手中嗎?她手裏的這顆,好像比那天見到的更圓潤,顏色更燦爛一些。
“師——”
擡頭一看空蕩蕩,白浮已不見了人影。
她猜測,他的殺戮劍意也許要控制不住了,才會突然消失。
師父大概很不想讓她看到那一幕吧?
聖丹這件事,也許可以回去問問三師姐。
拿定主意,她沿着河邊向渡口走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白浮又出現在原處,他低頭看着喬喬塞給他的東西——那是一把玉梳,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他的私庫,從不阻攔喬喬進入,這一世,她只是沒進去過而已,看來她真的已經想起了一切。
心念殺意激蕩,他眉心一蹙,兀地吐出了一口血。
……
走出一段路,魔界的風卷起沙塵。靠近渡口時,喬喬忽然停下腳步。
她回過頭。
“大師兄,你還要跟着我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