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內心獨白
第26章 內心獨白
聽了對方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卓蔚成覺得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怪異感,但他選擇暫且壓下,催促對方先去洗掉寒意。
浴室裏響起“嘩啦”的水聲,卓蔚成背靠着椅子出神,一遍遍地捋着額發,眼前一片迷惑,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何那般激動。
他從郁景徐的椅子上搬回被子,在吹風機的加持下,被淋到的部分已經基本變幹,也沒有沾上雨水的塵土氣息,甚至還封存着一些暖陽的味道。
卓蔚成緩緩把頭和後知後覺的疑惑一道埋入被子裏,這個舉動讓他心安。
他下午的時候并沒有說謊,在他漫長的學生時代裏,那些青澀的悸動心情的确與他無緣,這出于多種緣由,而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覺得沒人能給予自己渴望的情緒價值。
家裏對他表露出的情感就像對他的要求一樣稀少,因為家境的優渥,他只需要走上任意一條父母給出的道路就能順順溜溜地過上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
他還有個大了他十二歲的姐姐,巨大的年齡差和未說出口的性格偏愛曾經也如一道鴻溝疏離了手足間的情誼。
後來是如何迎來轉機的呢?是當姐姐努力打拼出了自己的事業,破除了性別上的歧視的那一刻,也是當父母發現他的确不是管理公司那塊料的時候。
他曾經很喜歡向外界尋求情緒價值,後來漸漸發現人際交往裏面的真意淡漠如水。他也曾一度懷疑過是不是因為自身有問題,或者是他的家庭給他的臉上貼上了标簽。
但他很快便釋然了,在這個浮躁又冰冷的時代,真心總是難尋的,而自己在物質上已經得到了夠多。
試想自己如果每日還在為生計奔波的話,那麽還會有時間渴望一段真誠的人際關系嗎?所以他在短時間內又學會了第二點,做人不能太貪心。
他将自己的情感需求降到了最低,越來越明白人際關系除了真誠的感情之外,帶來的其他東西實在是難以計數。
他也越來越深谙人際交往之道,在關系場上懂得進退有度,也知道每一次連線會給自己的未來帶來怎樣的助益,但與此同時,他內心的空虛與日俱增,這樣的他,恐怕已經失去追求真意的資格了吧。
他知道,別人一定能識破自己的表面功夫,因為沒有人不在僞裝中活着。
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大一下,像是為遮掩自己的虛僞一般,他瘋狂參加着各種志願活動,又冒着銀行卡凍結的風險忤逆了父母先前插手的志願填報,選擇轉專業去了人文社科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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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無法再忍受這樣的自己,也不願自己的大學生活就這般渾渾噩噩地過去,過度的內耗使他從一開始追求真情的少年變成了一個自私者。
他的青春,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充斥着虛僞和內耗。
他應該尋找到自己的真正價值,縱使這個世界依舊有諸多灰暗的地方,但還是存在着星星點點的暖意,或許他不該早早失望,而是應該成為這些暖意的貢獻者之一。
這也是他選擇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原因,理工類固然是學科大頭,而對人生的某些獨特思考,一定是常與文字打交道的學科才能賦予的吧(然而後來的他發現漢語言文學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回事......)
擺正心态以後,負面情緒在他心底的寄存時間越來越短,他又開始享受起一個人獨處的時光,假期便獨自外出,感受各地的風土人情。
他一刻都沒有忘記過昨日的陰霾,因而更加珍惜外界給予他的真情,有時候是陌生人萍水相逢的善意,更多時候則是從身邊人身上獲得的情感補給。
被他所抛棄掉的是對人際交往的絕對悲觀,而他留下的則是一顆保有真情的初心,或許自己過去弄錯了出發點,并非是為了得到所謂的情緒價值回報才值得付出真心,真心本就是一種自然流露。
他這樣的想法過于少見,暴露出來的話也極其容易受到诟病——在這個人人都想靠着各種資源往上爬的世界裏相信真心,實在是太過天真,說到底還只是個沒有嘗過生活苦頭的少爺,才會因為這種想法改變自己的未來就業方向。
類似于這樣的言論他親耳聽父母訓斥過,他無法反駁,卻也固執着不願改變,他不是富養長大的,也并不打算倚靠家裏的基業乘涼,現實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至少在某些方面,他希望自己能有選擇的權利。
他這一生,沒有什麽遠大的志向,如果自己真的有朝一日擁有了財富名利,或許在這個過程中造成的危害會遠遠大于自己所作出的貢獻。
但他會盡其所能地去尋找能貢獻自己能力的機會,因為在某些方面不能完全免俗的關系,他尤其希望能通過這樣的機會來讓自己的心理得到平衡。
時至今日,卓蔚成依舊覺得自己和“高尚”二字不沾邊,他只是個普通人而已,能貢獻出的力量微乎其微,性情和人格上還存有很多的局限性,但這都尚處于普通人的範疇,他就是在這般接納和包容自身的過程中将內耗盡數消滅殆盡。
提起內耗,他又想起了郁景徐,那位在他面前總是帶着三分腼腆的學弟。自己和對方的相遇的的确确是個巧合事件,包括生出那在對方面前臨時僞裝成大一新生的逗弄心思也是個巧合。
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也練就了些看人品性的眼力,如果說腼腆是他用在郁景徐身上的第一個詞,那麽善良、單純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對方的心思總是很好猜,因為那基本上都盡數寫在了那白淨的面龐上,他的确也能從郁景徐身上感受到頗多的負面情緒,但往往這個時候,郁景徐就會回避和衆人的接觸。
大概原因他也能猜到,自己的這位學弟總是對人際關系很敏感,又常常會産生自我懷疑,恐怕是不願把負面情緒傳染給其他人吧。
卓蔚成忘記自己最早是什麽時候開始觀察對方的狀态的,只記得回過神時,他已經基本摸清了郁景徐的性格。
他不想唐突地去敲破對方心上的那重重屏障,畢竟他們都明白一點,人與人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有些事情到最後就得自己想通才有用。
但他也的确希望郁景徐能在自己面前敞開心扉,或者該說是一種期待的心緒嗎,因為他很多時候在面對一些情感困擾時都是獨自解決,內心卻很渴望有旁聽者的存在,現在也依舊如此。
既然自己在無人可傾訴的時候扛了過來,找到了最理想的心态,那麽他希望身邊人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自己能充當起旁聽者的角色,即使最後什麽也說不出口,至少能用認真傾聽的姿态給予他們安慰。
他本以為這樣的現狀會維持很久,因為郁景徐看起來很會忍耐,雖然這也是他所最為擔心的一點。
“學長,其實我有時候都不知道,參加社團究竟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功利,但是我沒辦法不把它們歸入考慮範圍,而這也違背了初衷。”
“就是,一周多以來,你為什麽不嫌我這個後輩太麻煩了呢?”
這些問題每一個單拎出來或許都會讓人覺得說話者虛僞無比,可當它們出自郁景徐之口,一切又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就算對方不說,卓蔚成也知道這些迷茫一直在糾纏着郁景徐,不,不止是學弟,其實是在糾纏着很大一部分大學生,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讀過一年大學的卓蔚成也沒能完全脫離這種迷茫。
自己當日的回答尚有不足之處,但卓蔚成自認已經用上了十足的誠心,即使一時半會兒不能起到什麽用處,至少能讓學弟不至于落到失望透頂的境地。不過他更願意相信郁景徐,相信對方遠比自己所想象的還要堅韌。
他真的不願意看到,一個真誠的人因為這些迷失了自己的初心,雖然郁景徐一直展露出的是自我懷疑的一面,但卓蔚成卻覺得,這位學弟正在潛意識裏慢慢探尋着未來所要走上的道路。
他也發現,郁景徐在做志願活動時和自己一樣放松,或許他們都擁有那種平衡心理的需求,大學生能為社會所做的事情實在有限,所以這樣的時刻便更加顯得彌足珍貴。
回首下來,他的青春到目前為止或許缺少了酸澀的戀愛,但這個空缺着實被其他事物所填滿。
“即便我已經在這個虛僞橫行的世界上活了二十年,我也依舊相信真心換真心的道理。”
如卓蔚成自己所說,他仍保有着最初的那顆真心,并讓其随着歲月的流逝和漫長的人生旅途而不斷成長。
他并不想以一己之力去單方面抨擊這個時代的種種灰暗,時代的鴻溝,遠非一人所能填補,他目前能做的,便是盡力而為去貢獻自己能貢獻出的力量,也不必為這個世界的普遍現狀失望,畢竟每一次變革都是無數平凡的身影在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