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毒他

毒他

清晨雨露未幹,霜寒濕重。少女自噩夢中驚醒,瞪大雙眼坐起來,第一反應是将被子捂得更緊。

爹,娘……

宋宛辛默默垂淚,晃眼間看到地上有什麽物件在閃。

在他昨夜脫下的衣服裏。

悄聲下床,她撿起地上的衣服,從他腰帶上取下一塊玉制的符牌。

是一枚右魚符。

北宋朝廷皇室制左右魚符兩枚,左符留在內庭,做“底根”,右符則随身攜帶,作為身份的象征。

尋常官員通常佩戴銅制魚符,朝中重臣則是特制金魚符,只有皇室貴族才用玉制魚符。

将符牌翻過來,兩行玉映小字照進少女眼睛。

皇家敕造——裴六子宴臨。

少女錯愕,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床上人微微翻身,她t才反應過來,将魚符挂回他腰帶,随衣物一起放到一旁。

裴……宴臨?北宋六皇子?

瞳孔陡然收緊,她想起娘親伏誅前字字珠玑的模樣,想起爹爹身陷囹圄時全家悲痛欲絕的場景,将拳頭攥緊。

當年之事他可有參與?抑或是爹爹,是你将仇人送到女兒面前來的嗎?

宋宛辛眼中喜怒交加,怒的是她舍命相救之人,竟是仇人之子 ;喜的是,她的複仇之路終于摸到一絲門道。

**

裴宴臨醒來時,春光鋪滿床塌,昨夜睡在他身側的少女已經不見。

屋子裏灑掃一新,他的衣服都已洗好晾在院子裏。

再進來,宋宛辛又是一身男子打扮,藥碗裏騰騰冒着熱氣。

“将軍醒了,快将這碗藥喝了。”

未疑有其他,少年接過藥碗熱熱的喝下去,感覺身子都暖了不少。

少女眼神怪異,看着他喝下藥去,目光中的擔憂未減,反而更重了幾分。

裴宴臨半坐起身,牽動胸膛的傷口,痛感傳來。

“将軍先穿這身衣服吧,我從臨舍家借來的,很幹淨。”

尋常布衣上了裴宴臨的身,瑕不掩瑜,身量氣質仍比尋常人尊貴許多。

見他掀開被子想下來,宋宛辛有些着急。

“将軍傷重未愈,現下還是留下養傷最好。”

“我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

“可你身上還有劇毒未解。”

裴宴臨聞言擡頭,銳利的目光幾乎将眼前少女穿透,眉宇間皆是不信。

“真的,将軍不信,可以看一看自己的手腕。”

擡起手,他看見手腕以上的肌膚果然布滿細細密密的紅點,乍看之下令人頭皮發麻。

“我昨日中的不是迷藥嗎?”

宋宛辛搖搖頭,話語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

“這劇毒來自将軍昨夜刺穿胸膛的利劍,毒随劍刃直接進入了将軍的血肉,已是毒入血脈,若是不加以治療,輕則四肢癱軟,變成廢人;重則全身疱疹,肌膚潰爛而死。”

少年眉山微蹙,清冷的眸子裏盡是苦惱。

“可有治好的可能?”

“每兩日藥浴一次将毒逼出來,加上每日服用湯藥,不出三月就可痊愈。”

“這麽久?”

宋宛辛還覺得自己說少了,三個月,她沒有萬全的把握能同裴宴臨交好。

“本來不需要這麽久的,只是将軍如今胸口重傷,又感染風寒,多重疾病纏身,實在有些棘手。”

少年思忖片刻,仍是動身想下床。

“将軍還是要走嗎?”

裴宴臨看着院外叢生竹林,深不見路。

“就算要留,我也要找人帶個口信回宮。”

“不可!”宋宛辛實在找不到什麽借口再說,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萬一要殺将軍之人就在宮裏呢?不是相當于告訴他,将軍還活着嗎?”

沒想到這句話正中裴宴臨最不願觸及的地方,他臉色更黑,想起一個人。

裴宴卿。

那個急于鏟除異己,穩坐太子之位的人,他的五哥。

若真是他想殺死自己,這口信自然是傳不得。

等等。

少年臉色鐵青,傾身逼近面前的少女,一把抓緊她的手腕。

“我方才提到皇宮,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

少女手腕吃痛,眼簾下波光流動,委屈巴巴的模樣。

“早上給将軍洗衣服的時候,看到了将軍腰帶上的魚符。”

裴宴臨眸色更深,疑心又起。

“聽你口音分明是大理人,為何會知道魚符?”

“話本裏都有寫的,将軍平時不去說書攤的嗎?”

少年仍是不信,抓住少女脆藕段般白生生的手不放。

兩人僵持不下,都沒有說話。院子外一個腦袋冒出來,瞧見屋裏有人,罵罵咧咧的就要推門進來。

“小辛!你小子還知道回來?老子快忙死了你知不知道!”

走進院子的少年步伐輕盈,濃眉大眼,行為舉止都帶着稚氣,卻自有一番風流的作派。

細看,他身上穿的還是衙門的差服。

宋宛辛掙紮幾下,将手抽回來,快步迎上去。

“少瑾,你來了。”

“我天天都來,你倒是在外面玩的挺開心啊,都忘了回來,”眼神在宋宛辛和裴宴臨身上幾個來回,屈少瑾擡手給了面前人一個腦瓜嘣,“他誰啊?”

裴宴臨鳳目微眯,冷眼瞧着這個穿衙差衣袍的男人。

他似乎和少女很熟。

“哦,他是……他是我遠房阿郎,最近身子不太好,來找我看看。”說着,看向裴宴臨,“這是衙門的屈捕頭。”

氣氛突然冷下來,宋宛辛癟嘴,不知道又是哪裏惹到這個冷面閻王了。

“走了走了,趕緊跟我去衙門,事兒多得都做不完了!”

一路下山穿過街市,屈少瑾拉着宋宛辛進了梵城衙門。

即使門外豔陽高照,衙門後面的驗屍房內仍然陰氣森森。

“送來的屍體很多嗎?”

見宋宛辛熟練的拿出刀具小包,少年捕頭趕緊用白醋浸濕布條纏在面上,以防惡臭襲來。

“先看這個,東街賣炭的老杜,前兩天被人發現陳屍郊外,死因不明。”

掀開白布,屍體尚未腐敗,氣味不算難聞,宋宛辛湊近,見屍體面部發绀,有塊狀的紫青瘢痕,往下瞧,後肩也有不同程度的屍斑,應該是跌傷所致。

“從表面看,像是摔死,畢竟老杜年齡大了,腿腳不便,發現屍體的地方剛好在一段陡峭的臺階下。”

宋宛辛沒有到現場勘驗,沒辦法安得到屍體以外的其他信息。

她輕輕皺眉。

“年齡大嗎?不過五十來歲,我記得杜大爺一向身體康健,挑擔子賣炭一天能從城東走到城西,不像是會摔倒致死這麽嚴重。”

她眼神示意,讓屈少瑾将屍體衣服脫下來。

果然,在屍體胸腹發現了一些痕跡。

這些屍斑與普通屍斑不同,應該是死後一到兩天才浮現出來的。

屈少瑾湊過來,借着微弱的燭火細瞧。

“诶,這塊瘢痕是何時出現的?怎麽老子之前沒發現?”

“人在摔倒的一瞬間會下意識護住自己,所以一般摔傷的痕跡不會現在胸腹,他胸口這一塊紫青瘢痕,應該是被腳踹所導致,這一類內傷通常會在受傷後一到兩天內才會在皮膚上顯現。”

宋宛辛戴上手套,輕壓屍體胸腔。

“屍體胸骨折斷,看來我的猜想沒錯。”

屈少瑾撓撓後腦,陷入苦惱。

“這個可就不好辦了,人死在郊外,誰人踹下臺階的也不知道,讓我怎麽找兇手?”

宋宛辛揭下面巾,扶在屍體旁細嗅。

屈少瑾知道,她又要開始了。

“希望這次你的狗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靈。”

她的嗅覺超乎常人,這是她打娘胎裏帶出來的,除了爹娘和雪柔姑姑,只有面前這個算是她半個上司的少年捕頭知道。

屍臭、青草、泥土、黑炭,這些味道都沒有問題。

“死者的鞋子在哪?”

一個包袱從擺放屍體的案床下拿出來,宋宛辛解開包袱,發現裏面除了死者的鞋襪還有一些黑炭。

她一一聞過,嗅出異樣。

“死者賣的炭可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屈少瑾走出房間,片刻後拿了一疊卷冊回來。

他翻看記錄,照着念出聲:“據走訪的兄弟說,街坊四鄰都很喜歡買死者的炭,說是煙少味淡,燒起來不刺鼻。後來去問了他娘子,說是死者一向用來制炭的都是上好的青岡木,故而十分好銷。”

“那就對了,”宋宛辛将包袱裏一塊木炭遞到屈少瑾面前,“你聞聞。”

屈少瑾湊近聞,一臉嫌棄:“不就是木炭味兒?老子鼻子哪裏聞得出來,你趕緊說。”

“這一塊是蘋果木燒出來的,跟死者鞋底和指尖沾到的木炭味道不一樣。”

“真是狗鼻子,這都能聞出來。”

宋宛辛細細道來:“這蘋果木燒出來的炭,煙大嗆鼻,遠遠不如青岡木炭好用,若是死者娘子所言非虛,那這一塊蘋果木炭就絕不是死者擔子裏的。荒郊野外,為何會在屍體旁邊出現一塊不屬于死者的炭,屈捕頭可以好好調查一番了。”

屈少瑾眉頭舒展,終于笑得暢意。

“你說,老子少了你,可得少破多少案子?以後可不準再鬧失蹤了!不然老子革了你的職,讓你餓死街頭。”

宋宛辛促狹一笑,明明是誇人,家裏那個冷面閻王說得讓人想動手,面前這個則是實屬吃了不識字的虧。

看着他大步凜凜,胸有成竹地走出去,宋宛辛收斂笑意,眼色沉下來。

自己方才在給裴宴臨喝的藥裏加了毒,好像沒來得及收拾,他此刻獨自在家,可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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