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人歸

過了落楓江,就是長霞山了。

九月,正是長霞山風景最好的時候。滿山紅楓和黃昏的霞光連綿成一片,倒映在落楓江裏,在水中蔓延開鋪天蓋地的火光,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一片熱烈的紅。

盧青魚站在渡口,等船家從對岸劃船過來。他盤坐在地上,百無聊賴地在江畔折了一支蘆葦做哨,吹了只不成調的曲。看了看天色,正想着不知道能不能趕在天黑前過江時,聽見了身後傳來隐約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了看。因為逆着光,他只看見一個清瘦伶仃的白衣人徐徐走來,直到人走的近了,他才看清來人的樣子。

來人背上背着一把劍,一身陳舊簡樸的白衣,年紀瞧着大約是不惑之齡,但只看那鬓角的一片霜色,或許年近五旬也未可知。他身形極其清瘦,頗有些形錐骨立的樣子,仿佛吹一口氣便要飄飄忽忽地乘風而去了。他面容是近似病态的蒼白,眼角細紋如深秋的葉脈,眼眸裏堆着陳年積雪,幽冷且沉重,唇微微抿着,顯得有些近乎刻薄的冷漠。

盧青魚丢掉手裏蘆葦管,拱手行禮,“前輩也要渡江嗎?”

沒等到白衣人回答,渡船恰好靠了過來,船工沉默地站在船尾,有容貌秀麗的船娘立在船頭向他們喊話,聲音嬌俏柔軟,“二位是要渡江嗎?”

“是的,有勞姑娘了。”盧青魚拱手行了個禮,然後轉頭向旁邊的白衣人笑了笑,“前輩先請吧。”

白衣人也并不客氣,向盧青魚點了點頭,撩起衣擺便踏上船頭,盧青魚随後便跟了上來,與他一起坐在船艙之中。船艙有些狹窄,白衣人便将背上的劍解了下來,放在膝上。那劍長約三尺,劍衣上還有未洗淨的陳年血跡,似乎昭示着主人曾經的殺伐歲月。

船尾有船工在搖橹,船慢慢往江心行去,輕微的水聲在黃昏中蕩漾開來。方才招呼他們的船娘提了一壺熱茶走進船艙,給他們斟了一碗茶,問道,“二位這是要去什麽地方?”

“長霞山,”盧青魚答了一句,看向沉默地坐在對面的白衣人,“不知前輩是去什麽地方?”

白衣人擡起頭來看了盧青魚一眼,目光有些意味不明,沉默良久答道,“長霞山。”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似這秋日黃昏微冷的風。

盧青魚微微一怔,“前輩是長霞山的什麽人?”

“一個不值一提的故人。”他的聲音平穩無波,盧青魚卻莫名聽出了幾分惆悵,他不再多問,把船娘遞給他的茶水往嘴邊送,白衣人手裏的劍卻遞到了盧青魚身前,劍身輕輕擱在茶碗上,阻止了盧青魚喝茶的動作,目光平靜地看着船娘,“聞姑娘,你我之間的恩怨,不該傷及無辜。”

那面貌溫柔的船娘擱下了手裏的茶壺,神色瞬間變得狠厲,“沒想到這麽多年舒先生還記得我,當真是榮幸之至啊。”

“當年的事,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以為聞姑娘應該已經放下了。”

船娘站起身來,原本秀麗的面容瞬間變得扭曲起來,“放下?我可不知道什麽叫放下,我只知道,誰殺了哥哥,我就得殺了誰,”她語氣忽然又變得低落起來,眸中隐約有隐約的淚光,神情溫柔且哀怨,“這些年來,我每次夢見哥哥,他都說他一個人好孤獨,可他一向嫌我吵,不要我陪他一起……雖然我也很不甘願,可是也只有叫他最喜歡的人下去陪他了,這樣他才會開心,你說是不是?”她冷笑一聲,突然一掌推出,劈向白衣人面門,盧青魚心裏一急,“前輩小心!”

白衣人将面前的小桌一掀,擋下迎面而來的攻擊,桌子霎時被劈成了兩半,他身子往後一仰,避開了掌風,船娘見攻擊落了空,不甘心地向外面喊了一聲:“池鏡西!”

原本在船尾站着的船工突然拔出劍來,劍鋒裹着劍氣削開了船艙蓬頂,直直刺向白衣人。船上能的施展空間實在太過狹窄,白衣人的手裏的劍橫在盧青魚胸前帶着他往後退了一步,才堪堪躲過劍鋒,那船工劍勢收了收,劍尖離白衣人胸膛只有幾寸,冷厲的雙眼疑惑地盯着白衣人,問道,“你為什麽不出劍?”

盧青魚雖然出身劍器堂,卻是專攻鑄劍一道,于劍法上并不精熟,對習武也不太上心,功夫只能勉強自保。他交游廣闊,性情豁達,謹遵師門不惹是非的訓誡,且他挂着劍器堂的名頭,行走江湖大家都賣他兩分面子,除了偶爾遇見些地痞流氓至今也未曾卷入什麽大麻煩裏,今天這連續的變故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驚魂未定地看了看看這個船工,覺得有些眼熟,卻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剛剛那船娘聲音尖銳喊道,“池鏡西,殺了他!你答應了我的!”

盧青魚這才想起來——北疆一劍池鏡西,近兩年在武林中聲名鵲起的一位劍客,劍法極高,他在兩年前的武林大會中一人獨挑幾大劍派,無一敗績,一時風頭無兩。他也曾經給師父下過戰帖,只不過師父那時候已經病入膏肓,未能一戰便匆匆離世,池鏡西來參加過師父的葬禮,為他上了一支香。

“聞館主,我沒有答應過你會殺了他。我對你們的陳年舊事毫無興趣,他若是真的死在我的劍下,那只是我打敗了他,”池鏡西面無表情地說道,他再一次問白衣人,“舒白印,你為什麽不出劍?”

盧青魚聽到池鏡西喊出的那個名字,則是睜大了眼,心裏翻湧出無數的疑問,驚疑不定地開口,“你、你是舒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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