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姜家祖籍在曲州,可姜寶頤卻是生于上京,長于上京,她對上京各個地方都很熟悉,但卻是第一次知道,上京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甫一下馬車,姜寶頤就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夕陽挂在天邊,餘晖落在斑駁破敗的牆壁上,低矮逼仄的房屋鱗次栉比,一路蜿蜒至巷子深處。有幾個臉污的像花貓一樣的孩童,在巷子裏追逐嬉戲,有人不小心撞倒了河堤上的木桶,頓時招來一頓尖酸的咒罵,但那孩子非但沒有道歉,反倒做了個鬼臉跑遠了。
“這是——槐安巷?”姜寶頤遲疑問。
陳思聿颔首:“走吧,葉知春租賃的房屋在巷尾。”
說完,陳思聿欲擡腳朝前走,卻被姜寶頤攥住了袖子:“我們去葉知春租賃的地方做什麽?”
“去看看他們租賃的房屋。”
“租賃的房屋有什麽好看的?如今葉知春高中了,以後肯定不在這裏住了。”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小女娘,說的一臉理所當然。
但她不知道的是,這裏每月賃價得五百文,是上京最便宜的地方,比這裏略微好一些的地方,每月賃價少說也要幾貫錢,而本朝七品官員的年俸不過才六十貫。
但陳思聿卻沒同她說這些,只道:“那就去見葉夫人,你不是想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遣人來打聽就好了呀,沒必要親自過來吧。”姜寶頤覺得這樣去太突兀了,而且她怕遇見葉知春尴尬。
但陳思聿卻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而且來都來了,走吧。”
“什麽來都來了?你這明明就是故意的。”姜寶頤有點生氣。先前出了姜家之後,她問陳思聿要帶她去哪裏,陳思聿只說到了她就知道了。她沒想到,陳思聿竟然直接要帶她來見葉知春的母親。
陳思聿盯着姜寶頤的眼睛:“你害怕什麽?”
“我哪裏害怕了?再說了,我有什麽好害怕的?”姜寶頤不服輸瞪回去。
“不害怕你為什麽不敢去?”陳思聿望着姜寶頤。他的目光很淡,但裏面卻有種能看穿人心的銳利。
姜寶頤一揚下巴,撂下一句,“去就去,誰怕誰。”就提裙率先往前走。陳思聿也不再多言,跟着她一道往裏走。
明明都是在上京城裏,但宣和門前軟紅香土,一副太平熱鬧景象。而這裏卻是破敗不堪,就連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這裏是上京賃價最便宜的地方,住的都是疲于生計的販夫走卒。
錦衣華服的姜寶頤和陳思聿與這裏格t格不入,他們二人甫一出現在巷子口時,有人便猜出了他們的來意。一個背着孩子,在水井旁打水的老妪,主動過來向他們搭話:“兩位貴人可是來找剛高中的葉郎君的?”
“正是,你可知道他住在何處?”陳思聿問。
“知道知道,老婆子可以帶兩位貴人過去。”話是這麽說,但那老妪卻并未立刻帶路。
陳思聿将一顆金珠遞過去,那老妪雙手接過,立刻滿臉堆笑:“多謝貴人,多謝貴人,兩位貴人請跟老婆子來。”
路上老妪一直在誇葉知春,直到陳思聿問起葉母,老妪才将話頭轉至葉母身上。
“葉娘子那人勤快麻利,去年冬月搬來這裏之後,她白日給人漿洗,夜裏又跑去夜市上蹭燈火做繡活,甚至為了賺錢,她還去碼頭上扛過沙袋。在吃苦耐勞上,咱們巷子裏沒有人不服她。只是她這人……”說到這裏時,這老妪适時止住了,臉上突然又換上了一副為難的神色,“唉,我們平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些話老婆子也不便說。”
陳思聿又遞了一顆金珠子過去。
那老妪嘴上說着‘破費了破費了’,但卻熟稔的将金珠攏入袖中,而後切切叮囑:“兩位貴人既然想聽,那老婆子說就是了,只是兩位貴人到了葉娘子面前,可切莫提到老婆子。”
陳思聿颔首,那老妪才繼續道:“只是葉娘子這人性格強勢,還有些愛占小便宜,跟左鄰右舍的關系也不是太好。上個月,她和她隔壁的孫二娘吵嘴時,甚至還将孫二娘的頭發薅禿了一塊。”
姜寶頤:“!!!”
這麽彪悍的嗎?!
不遠處有幾個婦人在水渠旁滌衣,領路的老妪立刻停下來,指着其中那個矮小黑瘦的婦人道:“那就是葉娘子。剛才老婆子說的那些話,兩位貴人聽過就忘了吧,可千萬不要在葉娘子面前提起老婆子。”
說完,這老妪朝他們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便背着她的小孫子,逃也似的走了。
姜寶頤的目光落在葉母身上。葉母臉頰消瘦顴骨高凸,葉知春今年不過二十有二,但她卻已是華發叢生。被身側幾個膀大腰圓的婦人一襯,更顯得瘦弱蒼老。
不遠處幾個婦人不知道說了什麽,葉母瘦弱蒼老的臉上,卻驟然多了幾分神氣。旁側卻有人突然諷刺道:“她兒子中了探花又能怎麽樣?攤上這麽一個娘,他可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孫夜叉你嘴吃屎了?這麽臭!”葉母憤然跳起來,脫下鞋就朝對方的臉上砸去。
姜寶頤頓時看呆了。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打架拿鞋砸對方臉的。
旁邊幾個婦人忙過來拉架,先前出聲諷刺的那個婦人,被人半拉半勸帶着走:“她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兒子沒高中之前,咱們這裏就沒人敢惹她。如今她兒子高中了,那她不更得抖到天上去麽?你且再忍忍,要不了幾日他們應該就搬走了。”
那婦人嗚嗚哭着走了。她經過姜寶頤身側時,姜寶頤眼尖瞧見她有一塊沒有頭發。
有人看見了姜寶頤和陳思聿,便同葉母小聲道:“葉娘子,你別生氣了,那邊站着兩個人,好像是來找你的。”
槐安巷租住的都是貧寒人家,平日來往的都是粗布麻衣,自葉知春高中之後,這裏才有穿着绫羅綢緞的人踏入。
葉母聞言這才止了罵聲,她胡亂捋了捋頭發,朝姜寶頤和陳思聿這邊走過來。
目睹了葉母的生猛之後,姜寶頤看見她就有點怕,她下意識朝陳思聿身側靠了靠。陳思聿偏頭看了姜寶頤一眼,便帶着她直接轉過身走了。
葉母一愣,不是來找他們家春郎的?然後下一瞬,她就聽見了葉知春的聲音。
“陳大人?姜小姐!”正巧歸來的葉知春目光遲疑望着他們,“你們怎麽會來這裏?”
姜寶頤頓時尴尬極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她沒想到,竟然真的在這裏遇見葉知春了。姜寶頤飛快轉動着腦子,正想着尋個什麽借口時,就聽陳思聿道:“我們府裏有座宅子在這附近,我第一次過來走錯了巷口,就誤入這邊來了。葉探花住在這兒?”
寶頤看了陳思聿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明知故問。
“是。”葉知春依舊穿着洗的發白的衣衫,但站在錦羅玉衣的陳思聿面前,他卻仍是不卑不亢,直到葉母的聲音響起。
“春郎,他們是你的朋友麽?先前我還以為我認錯了呢!快請他們去家裏坐,阿娘給他們燒水喝。”
此時的葉母一改先前駭人的氣勢,甚至還對他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葉母先前站在拐角處,再加上葉知春驚詫姜寶頤和陳思聿出現在這裏,所以直到葉母出聲之後,葉知春才發現她也在——
此時的葉母發髻微亂,有一只腳上還沒有鞋。
見葉知春的視線落在她腳下,葉母臉上頓時閃過一絲不自在。
幾乎是頃刻間,葉知春便明白發生了什麽。姜寶頤和陳思聿還沒來得及開口,葉知春突然語氣生硬道:“不用了,他們還有事要辦。陳大人,姜小姐,時辰不早了,你們早些去尋宅子吧。”
葉母頓時愣住了。她兒子向來待人客氣,今日客人還沒開口,他怎麽就替人家拒絕了。但這會兒葉知春的臉色十分駭人,葉母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葉知春都這麽說了,姜寶頤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她同他們母子客氣打過招呼之後,就與陳思聿一道離開。
大雨過後,坑坑窪窪的青石板上積了不少水灘。穿着軟緞繡鞋的姜寶頤,提裙低頭小心翼翼避開那些水灘。而走在一旁的陳思聿,則十分自然的護着姜寶頤,避免來往的行人撞到她。
似是察覺到了葉知春的視線,陳思聿回頭看過來。
他們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陳思聿眼神冷淡,甚至沒有一絲敵意,但葉知春知道,自己已經一敗塗地了。
晚霞如血在天際鋪展開來,帶着刺眼的紅。
從槐安巷出來之後,姜寶頤就再沒說過話了。而陳思聿向來話少,馬車裏一片沉寂。就在陳思聿已經做好到姜家之前,姜寶頤不會再開口時,姜寶頤卻突然撩起眼皮看他,憤憤道:“陳思聿,你故意的。”
這是姜寶頤第二次這麽說。
上一次,陳思聿卻答非所問,問她在害怕什麽。而這一次,陳思聿卻直接颔首承認了:“嗯,你們不合适。”
他曾想過,将葉母的為人秉性告訴她。但轉念一想,聽見的總是沒有親眼目睹來的真切。
“我們合不合适,不是你說了算。”姜寶頤有些氣惱。
陳思聿依舊十分好脾氣:“嗯,由你說了算了。”
姜寶頤頓時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之後無論她怎麽說,陳思聿永遠都是這副溫和的模樣,最後姜寶頤氣的直接将他趕下去了。
甫一回到院中,換了身衣裙過後,姜寶頤便趴在榻上,又将陳思聿罵了一遍。
姜寶頤原本打算,不蒸饅頭争口氣,她絕對不會讓陳思聿得逞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白天那一幕印象太深刻了,夜裏她竟然發夢了。
夢裏被扔鞋砸臉的人成了她,被扯禿頭發的也成了她。
姜寶頤受了驚吓,第二日就病倒了。
陳思聿聽到這個消息時,來姜家瞧她時,姜寶頤氣的又罵了他一回。陳思聿等她氣消了,才将王娘子新做的糕點推過去。
姜寶頤這病來得快去的也快,這會兒瞧着氣色好了不少。
陳思聿漫不經心問:“你自己膽小,賴我做什麽,現在還考慮葉知春麽?”
姜寶頤狠狠咬了一口糕點,不想搭理陳思聿。
葉知春雖然十分适合做夫婿,但他娘太彪悍了,她實在害怕。重來這一遭,她想長命百歲。
見姜寶頤這樣,陳思聿便知道答案了,于是他心情愉悅的離開了。但陳思聿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後腳姜夫人就帶着相看的新人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