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亦泠和謝衡之在太一宮面聖時, 钰安公主則去了慈寧宮。

其實一開始,她是回了合歡殿躲着的。

可自小被寵着長大的钰安公主心裏兜不住事,坐立難安一刻鐘, 還是決定來找太後。

不巧的是, 今日大皇子進宮給太後請安了。

慈寧宮的門緊緊閉着, 太監弓着腰說:“公主, 大皇子在裏面和太後娘娘說話呢,您不如晚些再來?”

連太一宮都敢硬闖的人,又怎麽會被幾個太監勸住。

钰安公主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們,和先前一樣,推開門就踏了進去。

許是大皇子在的緣故,慈寧宮比往日還要安靜。

太後的心腹嬷嬷守在正殿外, 見钰安公主不經通傳就跑了進來, 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一只手卻背在身後做了個手勢, 讓小宮婢趕緊進去禀報。

“公主今日這麽早就來給太後娘娘請安了呀, 可真有孝心,娘娘一會兒得高興得多喝兩口粥。”

钰安公主沒心情和這老嬷嬷寒暄,徑直掀開那厚重的門簾。

剛邁了一條腿進去,一道涼如鏽鐵的聲音就先傳了出來。

“你真是越發沒規矩了。”

钰安公主一頓,後一條腿也不知該不該邁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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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钰安公主無法無天慣了, 可她打小就有些怵她這個大皇兄。

直到混着熏香的濃厚暖氣一股股撲出來,太後的聲音也翩翩而至。

“她還小,你總拘着她做什麽?”

钰安公主這才懈下怵惕,急忙忙地走了進去。

“今日我們合靈可是轉性了?竟這麽早就——”

見着钰安公主驚惶失措的模樣, 太後慈愛的神情一變,問道, “這是怎麽了?”

钰安公主沒說話,眼睛先去觑了一旁的大皇子。

不得不說,太後偏愛大皇子是有理由的。嫡不嫡的如今不好評論,但他卻是絕對的長孫。

最重要的是他那模樣和太後最為相似。

可不知為何,同樣的細目長耳駝峰鼻,長在太後臉上,钰安公主便覺得和藹可親,長在大皇子臉上,便顯得過于陰冷,仿佛随時能吐出信子。

在大皇子的注視下,钰安公主說話聲兒都小了些。

“孫兒剛剛去太一宮找父皇,然後看見、看見他……”

她又去瞥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顯然不耐煩她的吞吞吐吐,皺眉道:“父皇到底怎麽了?”

“在喝血!”

慈寧宮正殿安靜了一瞬。

旋即,太後笑嗔道:“這孩子。你父皇年邁,喝些鹿茸血進補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不不!”

钰安公主用力搖頭,“那不是鹿茸血!孫兒的嗅覺向來靈敏,怎會分不清畜生的血和人的血呢?!”

這一回,整個正殿倒是徹徹底底靜了下來。

太後和大皇子對視一眼,目光又緩緩回到钰安公主身上。

太後問:“你是說……聖上在喝人血?”

“是啊!”

钰安公主回想起自己沖進太一宮撞見的那一幕,後背又倏然立起雞皮疙瘩。

太詭異了。

陰暗靜谧的宮殿,一群神神叨叨的“真人”,還有那一碗鹹腥味的人血……

而且向來寵愛自己的父皇,就因為自己沖撞他“用藥”,竟就拿瓷碗砸她。

钰安公主戰戰兢兢地看着太後:“皇祖母,父皇他是不是……中邪了?”

“胡說!”

聽到這個字眼,太後立刻駁斥了她。

皇室向來禁巫蠱邪術,“中邪”這種東西最好是提都不要提。

“合靈。”

大皇子突然開口問道,“你撞見聖上喝血時,除了那幾個真人,太一宮可還有旁人?”

钰安公主老老實實回答:“有!那碗血就是謝衡之呈給父皇的!”

否則她怎會對亦泠避之不及呢?

謝衡之一定和此事有關,那他老婆說不定也是這種慣用邪術的人。

太後和大皇子又不動聲色地交換了個眼神,随即便道:“孤知道了。合靈,此事關乎天家顏面,你萬萬不可向外人透露一個字。”

钰安公主連連點頭:“那孫兒能為父皇做些什麽呢?”

“什麽都不要做。”

太後伸手摸了摸钰安公主的臉頰,“你是個好孩子,但你父皇是天子,他想做什麽,任何人都不可以插手,明白嗎?”

钰安公主當然明白。

可眼見着一國之君就要被謝衡之用邪術控制了,還不能管管嗎?

見钰安公主倔強地站着不肯走,大皇子站起身來,沉聲道:“合靈,你回去吧,皇祖母也累了。”

太後也适時地合眼,擡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钰安公主看見太後這般态度,心裏明了,她的皇祖母也無能為力。

她不好再說什麽,只能緊抿着唇乖乖行禮告辭。

-

離開慈寧宮後,钰安公主站在甬道上沒走。

天色越發陰沉了,冬日的厚雲沉沉頂在頭上,似乎要覆滅整座皇城。

她擡頭望着天,握緊了袖中的雙拳。

父皇偏信謝衡之,母後和太子哥哥也與他情同一家。

如今連太後都無法鉗制謝衡之了嗎?

不行。

她堂堂一國公主,決不允許這種奸臣禍國殃民。

既然太後不管,那她來管!

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公主,勢單力薄的,又無背後靠山,能找誰幫忙呢?

腦海裏閃過一張張面孔,最終她也只是嘆了口氣。

一個個的,無非都是謝衡之的走狗罷了!

哦,對了!

有一個人,對謝衡之的恨意不比她少。

钰安公主雙眼一亮,立刻叫人備車,馬不停蹄出了宮。

-

亦府。t

亦昀又挨了一頓打,因為他昨日先是對謝衡之的夫人出言不遜,又在太子妃面前失态,後來還和薛老夫人扭打起來搶回了碎成兩半的牌位。

可謂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過亦昀這兩年挨打就像吃飯一般,倒也不在意,養個兩日便恢複如常了。

他此時正在自己房裏修補牌位,身旁擺了一盆鳔膠,用掉了一大半,卻始終無法将牌位嚴絲合縫地粘合起來,急得已經滿頭大汗。

每每失敗一次,他都要在心裏詛咒謝家十八代一次。

忽然間,一個塗了彩漆的石子兒從窗外飛了進來,砸到他腳邊。

亦昀躬身撿起來,鬼鬼祟祟地張望四周。

确定屋外沒有人盯着他後,他将牌位藏到床底下,然後翻窗溜了出去。

一路貓着腰走到梨沁園,從小門鑽進去,在一處荒蕪的石山後,果然見一個蒙面女子站在那裏。

亦昀上前弓腰行禮,還未開口,钰安公主就攔住了他。

“說過多少次了,在外不可行此大禮,引起別人注意可怎麽辦?”

亦昀沒再堅持行禮,只是垂頭喪氣地點點頭。

“公主找我何事?”

見他如此頹喪,钰安公主挺起胸脯,鄭重其事地說:“本宮想到了對付謝衡之的法子。”

亦昀果然擡起了腦袋。

但他眼裏卻裝滿了懷疑:“當真?”

“自然當真!”

钰安公主轉過身,面朝雜草叢生的荒地,一副穩操勝算的模樣,“如今謝衡之只手遮天,單憑你我想扳倒他,簡直是癡心妄想。”

她轉過頭,目露精光:“硬碰硬自然是不行的,我們應當另辟蹊徑,從他枕邊人入手,套出他的把柄!”

亦昀不解地眨眼:“枕邊人?你說他老婆?”

钰安公主點頭。

亦昀眉頭蹙得更緊:“那毒婦心思深沉,你我如何能套出謝衡之的把柄?”

钰安公主沒說話,只是伸手輕拍亦昀的肩膀,意有所指道:“那就看亦小公子的本事了呀。”

亦昀:“?”

明白钰安公主是什麽意思後,亦昀猛然跳開一丈遠:“瘋了吧!我死也不會去勾引那個毒婦的!!”

钰安公主見他如此氣急敗壞,也一把扯了面紗。

“你不想為你姐姐報仇了?”

亦昀繃直了身體,瞪眼望着钰安公主許久,咬牙道:“那為何不是你去勾引謝衡之,豈不更直接?”

钰安公主:“荒唐!本宮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本宮是公主,不要名聲嗎?!”

也對。

亦昀垂頭想了想,又忽然擡頭。

“那我便不要名聲了嗎?!”

钰安公主反問道:“你還有什麽名聲?”

作為戶部尚書的兒子,亦昀雖算不上這上京頭號纨绔,卻是出了名的廢物。

長到十七歲,既無功名在身,又嬌生慣養走不了武官的路,肉眼可見的前途渺茫,成天還只知鬥雞走狗,毫無上進心,哪個高門大戶樂意把女兒許配給他?

反正已經不會有什麽好姻緣了,拼了自己的名聲去給自己姐姐搏一個公道,有什麽不可以?

亦昀大概也是考慮到了這些,愣怔地想了半晌,躊躇道:“可誰都知道那毒婦癡戀謝衡之多年,我……我如何能成功?”

钰安公主見他松動,連忙趁熱打鐵:“謝夫人癡戀謝衡之,不過是因為自小生在江州,沒見過什麽男人罷了。”

“如今她嫁來上京半年有餘,日日足不出戶,怕是不知道什麽叫做亂花漸欲迷人眼吧?”

她上前兩步,又笑吟吟地說:“何況,亦小公子的容貌可不比那謝衡之差半分。”

亦昀半信半疑地摸着自己的臉頰:“當真?”

“自然當真!”

钰安公主信誓旦旦道,“那謝衡之成日惺惺作态,老氣橫秋,如何比得上亦小公子這等鮮衣怒馬少年郎?”

亦昀的自信心在钰安公主幾句誇贊中急速膨脹,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眼神。

“那我便……試上一試?”

-

第二日午後,亦泠用過午膳後,讓錦葵去給她找了一本《孫子兵法》來。

自打從昨天宮裏回來,亦泠倒頭睡了個安心覺後,又陷入沉沉的迷茫中。

她如今是親眼見證了謝衡之的大權獨攬,連天家都不能奈何他了,自己怎能松懈呢?

将養了這麽久,她這暈厥的毛病似乎也有了好轉的跡象,即便謝衡之半夜才回,她也沒那般難受了。

思來想去一整天,她心覺不能再坐以待斃,必須開始嚴謹地籌劃複仇大計。

可這眼睛卻不争氣,兵法看了不到一刻鐘,眼皮便像灌了鉛似的,重得快睜不開。

就在她小雞啄米般耷腦袋時,曹嬷嬷的大嗓門忽然在外響起。

“夫人!夫人!”

亦泠猛然驚醒,下意識捧起書假裝在看。

直到曹嬷嬷跨進門來,亦泠意識也倏然回籠,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待字閨中被母親拘着讀書的亦小姐了。

她嘆了口氣,放下書卷,懶懶靠在榻上,不滿地說:“下回別一驚一乍的。”

曹嬷嬷賠笑道:“是老奴粗魯了。”

亦泠:“說吧,何事?”

經了提醒,曹嬷嬷刻意放低了聲音說道:“亦小公子來了,親自遞的拜帖,如今人就在儀門外候着呢。”

亦昀?

亦泠倏地坐直,整個人都朝曹嬷嬷倚過去。

“他來做什麽的?”

曹嬷嬷搖頭:“小公子也沒說,只帶了好多東西,說一定要見到夫人您。”

“他一個人嗎?亦夫人呢?”

“就小公子一人。”

亦泠稍一思忖,便明白了怎麽回事。

想必是被爹娘下了死命,要亦昀親自上門賠禮道歉,否則要他好看。

“叫他去前廳等着吧。”

不消一刻鐘,亦泠換好衣裳,領着下人們一同匆匆前往待客前廳。

一只腳剛踏進門檻,亦泠便險些被亦昀的衣着晃瞎了眼——

通身豔紫色的錦袍,一把細腰上還挂滿了玉墜茄袋,頭上又戴着嵌了珠寶的金色抹額,整個人是一通的花裏胡哨,毫無品位!

偏偏亦昀打小就覺得自己穿紫色最帥,平日裏還不肯随便穿了,一般都要等到逢年過節的時候才穿着出去丢人現眼。

如今乍一看又是這身紫色,亦泠實在沒忍住,人還沒走進去便脫口說道:“說了多少次,你穿紫色真的很醜!”

正埋頭緊張整理衣衫的亦昀忽然握緊了拳。

這個世上只有他姐姐能說他穿紫色醜,這個毒婦有什麽資格!

可一想到自己和钰安公主的大計,亦昀還是轉過身來,忍辱負重地行禮。

“謝夫人說得是,小生回去就扔了這些衣裳。”

他埋着頭,看不真切眼神。

亦泠只能瞧見他漲紅的臉頰,但也大致确定了心中猜想。

誰知緊接着,她就看見亦昀擡起頭來,脅肩谄笑地說:“小生前些日子犯了糊塗,在夫人面前失禮了,今日特地來賠禮請罪的。”

他左手往身後一指,随從打開箱子,其中金銀珠寶險些又晃花了亦泠的臉。

賠禮确實是來賠禮的。

可他這眼神怎麽如此……

亦泠生出幾分警惕,擡着下巴點點頭。

“東西我收下了,過去的事便當作沒有發生過。”

大概亦昀也沒料到對面的毒婦竟如此好說話,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什麽。

兩人就這麽在前廳裏大眼瞪小眼,周身彌漫出一絲絲可以稱之為尴尬的氣息。

許久。

亦泠探頭:“還有事?”

她可不想亦昀在謝府這個是非之地久留。

沒想到亦昀還真有事。

他又湊上前來,精致的一張臉卻笑得奴顏婢色。

“小生最近新研習了一套拳法,不如打給夫人看看?”

亦泠:“?”

莫不是想借機刺殺她吧?

那幾乎就是等于玉石俱焚了。

亦泠思量半晌,決定必須探究探究她這弟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于是她揮揮手,叫來了七八個護衛将自己團團圍住後,朝亦昀比手:“請吧。”

亦昀:“……”

這毒婦竟如此貪生怕死。

可話已經放了出去,他總不能不表演了。

于是亦昀便在謝府十來雙眼睛的注視下憑空打起了一套拳。

伴随着他“嘿嘿哈哈”的吼聲,整個前廳越來越安靜。

直至亦昀差點被自己換腿的動作絆倒,他終于在這七八個孔武有力的護衛面前停了下來,讪讪收起拳頭,卻不知該放在哪裏,只好撓撓後腦勺。

“打完了?”

亦泠眨眨眼,随後幹巴巴地鼓掌,“亦小公子果然武藝過人。”

“謝夫人謬贊了……”

亦昀說話聲音愈發小,卻又不告辭,頻頻擡眼瞄t着亦泠。

亦泠:“還有事?”

亦昀沒回答,又扭頭往門口看去。

畢竟是親姐弟,亦泠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想法。

“你放心吧,謝衡之今日不在。”亦泠說,“你有話便說。”

亦昀果然松了口氣,接着便将雙手揣進袖裏,側頭看向亦泠,嘴角抿出一道自認為很勾人的弧度。

“謝夫人,您過來一下。”

亦泠:“?”

她不是很敢靠近。

亦昀又朝她擠眉弄眼:“謝夫人,您過來一下,小生給您變個戲法。”

什麽玩意兒。

亦泠環顧四周,想來亦昀也打不過這麽多護衛,于是才一步步朝他挪去,在離他一丈遠的地方站定。

亦昀嫌這距離遠了,主動靠近過來,神神秘秘地聳起肩背擋住其他下人的視線,在亦泠耳邊低聲說:“謝夫人,您看好了。”

大概是被他的架勢迷惑到了,亦泠也不自覺地同他一樣微弓着背,兩人湊出個交頭接耳的模樣。

緊接着,亦昀伸出右手,在亦泠眼前翻轉一圈,唰地一下翻出一朵大紅芍藥,遞到了亦泠面前。

亦泠:“……”

見她冷着臉沒什麽表情,亦昀立刻伸出左手,變換了好多種手勢,最後翻出一朵芙蓉花。

亦泠:“……”

看着面前兩朵花,亦泠終于動了下眼睛,看向亦昀的臉。

給我的?

亦昀嗖地一下就把花塞到了亦泠手裏。

亦泠只恨自己讀書太少。

一時間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尴尬,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就在她思忖着如何打發他走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帶上你的花,滾出去。”

亦泠還未反應過來,就見自己手裏的兩朵花又變戲法似的消失了。

她擡頭,看見那厚重的門簾尚且還在飄動,亦昀卻已經帶着剛從她手裏抽走的花從正門蹿出了老遠,跑得比狗還快。

再往旁看去,謝衡之不知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回來了,就站在正廳一旁,冷臉看着她。

亦泠很是詫異:“你怎麽回來了?”

謝衡之垂眼,目光掠過屋子裏那堆讨女人歡心的金銀珠寶,聲音裏帶着絲絲寒意。

“怎麽,打擾你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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