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 8 章

楚美人手下顫抖,腦中嗡嗡作響。

她生得極美,縱然是這樣狼狽不堪的姿态,也顯得嬌弱動人。

可是面前的人卻又并無一絲一毫的憐香惜玉之心,連一眼都未曾再看她,慢條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劍刃。

即便是他的劍刃并未有絲毫碰到她。

僅僅只是靠近了些,沾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楚美人倏地想到了之前她在殿外看到傅懷硯時,看到這位盛名在外的太子殿下,半低着眼睛,像是在哄面前的姑娘。

她其實之前早就已經想好了另擇高枝,在幾位皇子和權宦中猶疑許久,都還是心有顧慮。

唯獨沒有想過傅懷硯。

原因無他,東宮并無侍妾的事宮中皆知,楚美人雖然自诩美貌,但是對這樣的高高在上的人,還是覺得心有戚戚。

縱然他身份尊貴,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能找上一個母族有權有勢,早已封王的皇子也不是不可。

只是今日在殿外的那一眼,她生了別的心思。

傅懷硯并非不知風月事。

這樣的認知讓她忍不住心生旖念,她從前在秦樓楚館待得久了,所見頗多,世間的男子大多趨同,瞧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喜新厭舊,喜齊人之福,又喜美人暗送秋波。

若是傅懷硯喜好有悖人倫的私情,自己又何嘗不是他名義上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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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美人當年讓采擇美人的花鳥使驚為天人,進宮數年,現在也才不過雙十有餘,妝點精致以後更是姿容妩媚,不可方物。

她自信太子殿下并無拒絕的理由。

可是面前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絲毫意動。

楚美人踉踉跄跄地起身離開後,一直隐于黑暗之中的長随才倏地現身。

長随看了看不遠處步伐慌亂的楚美人,轉而看向傅懷硯道:“殿下當真就準備讓她回殿?”

他猶疑片刻,“不怕她回去胡言亂語嗎?”

長随手指橫在脖頸前比劃了一下,“殿下不殺婦人,那要不要屬下去——”

傅懷硯連眼皮都未掀,擡手将手中劍刃收入劍鞘,“無妨。她沒這個膽子。”

長随順勢接過那把佩劍。

他不解殿下的行為,但也并未出聲。

雖然殺了那個宮妃确實一了百了,何況又是宮中犯禁,殺了至少免生事端。

傅懷硯語氣淡淡:“今日明楹回殿的時候見到了她,應當猜得出來這個宮妃是來見我的。”

“殺了這個宮妃簡單。”他随手撥弄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檀珠,“但吓到她就不好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想到明楹今日眼尾泛紅的樣子。

小姑娘還挺難哄。

宮中一夜靜寂。

昨日驟降了一次寒潮,半夜起風,今早明楹起身的時候,看到了窗外飄着一點兒雪粒。

現在已過春分,卻又有晚雪,實在少見。

綠枝進來将屋中的暖爐都點上,末了又看到明楹坐在窗牖前,似在看外面的雪。

綠枝想到昨日的見聞,開口道:“昨日夜裏的時候,奴婢倒是看到了楚美人衣衫散亂地回來了,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跟着她的那個青翠喚了她幾聲都沒聽見。”

綠枝對這些事情向來熱衷,“也不知道到底是去找什麽貴人,這楚美人一向都是心高氣傲的樣子,奴婢倒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狼狽。”

綠枝大抵是在回想楚美人那時候的神情,嗤笑一聲。

“莫不是想要去找聖上,被趕了回來吧?”

楚美人從前在掖州被追捧習慣了,性子不算是很随和,暗地裏也得罪了些人。

不然憑着她的長相,也不會從玉衡殿一直到了這般偏遠的宮殿。

所以綠枝說起這話的時候,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明楹其實大抵猜到了楚美人到底是去找誰的。

昨日她回殿之時,楚美人似有若無的打量,加之傅懷硯在春蕪殿前片刻的停留,楚美人生出心思并不稀奇。

今上畢竟沉疴在身,楚美人這樣空餘美貌卻無權無勢的宮妃,想要另擇高枝,也很尋常。

只不過,無論是楚美人找的是顯帝還是傅懷硯,也與明楹沒什麽關系了。

她推開窗牖接了一粒雪,倏然而過的冰涼融化在她的指尖。

輕聲回道:“或許吧。”

她雙手交疊在窗沿,低眼看着春蕪殿外逼仄狹窄的甬道。

甬道漆黑,哪怕是雪落了進去,也好像只是進了深不見底的深淵。

自她跟随母親進宮以後,恍然數年過去,她也已經許久都未曾看過宮外的世界了。

雖然她并不喜歡明家,但是能得皇後恩準前往明大夫人的壽宴,至少也能久違地,看看宮外的世界。

而且還是明家。

當年父親因突發急症而早逝,明夫人又被迫進了宮闱,家中仆役大多遣散,明宅已經空置。

伯父後來做了京官,明氏在京中并無置辦過多府邸,最寬敞的就是從前的明宅。

京中權貴繁多,又向來以奢靡暗中較量,府邸越大越好,地段好的街巷早已有價無市。

縱然明氏亦是百年的簪纓世家,但畢竟立身于颍川,在京中的上好地段置辦一處寬敞宅邸并不是一筆小數目。

為了京官的臉面,估計伯父一家現在所居的,就是從前的明宅。

明楹有點兒漫無邊際地想,也不知道屋前的那株梨花樹還在不在。

畢竟是幼時父親親手栽下的。

綠枝早就已經退出,寝間只剩明楹一人。

她擡手将之前紅荔送來的書冊攤開,這些書冊大多都是關于一些騎射兵法方面的。

之前她記下的批注有講過那位霍小将軍的生平。

霍離征十六歲封将,十八歲深入敵營斬殺主帥,擊退匈奴八百裏,現今不過弱冠之年,就已經是聲名滿邊關的小将軍。

她并不知曉這位霍小将軍到底喜好什麽,只能從之前的批注之中揣摩一二。

細雪簌簌,她指尖輕壓在書冊上,縱然是晦澀難懂的兵書,也看得認真。

*

一連數日過去,連前幾日的晚雪都已經消融,明楹都未曾再見到過傅懷硯。

他好像是短暫地出現片刻,轉瞬就消失不見。

其中縱然有明楹在春蕪殿閉門不出的緣故,但是之前的傅懷硯對她步步緊逼的樣子卻又猶在眼前,所以這無波而平靜的生活,時而讓明楹有些許恍然。

倘若傅懷硯對她當真只是一時興起,就再好不過了。

她不必再擔驚受怕,也不必再思慮應當如何面對他。

不論怎麽說,都是幸事。

今日就是明家大夫人壽宴,皇後娘娘還記得之前的允諾,早晨就支使了兩個嬷嬷到了春蕪殿。

都是跟在皇後身邊的熟面孔,但凡是京中有些見識的女眷都應當認得出來。

這兩個人跟着前去明府,就是給她撐腰的意思。

這兩位嬷嬷還帶着些衣裙首飾,雖然明楹并未細看,但是宮中織造司所做的衣裙,想想也知曉精致非常,件件都是上品。

兩位嬷嬷皆是知曉明楹與明家的那些過往,給她妝點起來也格外耐心細致。

一直在銅鏡前坐了一個多時辰,嬷嬷才堪堪擱下眉筆。

嬷嬷細細看着鏡中的少女,實在忍不住咂舌道:“公主殿下當真生得出挑,縱然是禁中從來不缺美人,殿下在其中,也是獨一份的姿容過人。”

明楹聞言笑笑,只道:“嬷嬷過譽。”

她端坐在銅鏡前,脊背挺直,脖頸纖細,絲毫不失儀态。

嬷嬷對這樣乖巧的姑娘也難免多生幾分憐惜,手下的動作輕緩。

溫聲寬慰道:“殿下今日前去明家無需過多思慮,奴婢兩個都在,不會讓別人欺侮了殿下去。”

明楹纖長的眼睫落下,覆下了一片陰翳。

“多謝嬷嬷,也請嬷嬷回殿後,幫阿楹多謝皇後娘娘。”

一直到了申時過半,明楹才将将梳妝完畢。

綠枝和紅荔并未和她一同前去,馬車是皇後吩咐下去安排的,雖然看着低調,但從馬匹到木料,都暗中彰顯着價值不菲,何況邊沿還挂着宮中的标識。

柔軟的墊褥和散着淡淡輕煙的金制香爐無一不在彰顯着這輛馬車的奢華,這兩位嬷嬷一左一右和她說着明家在京中這一支的境況。

“明易書在朝中任禮部侍郎,其妻為京中吳氏嫡系次女,家中嫡出共有二女一子,分別為大姑娘明微,二公子明啓,三姑娘明俪。”

嬷嬷思慮到明楹畢竟是數年前就入宮,将明家的情況全然忘記,所以現在又提點一遍。

雖然從前與明氏主家來往并不多,但是從前的每年年末,明楹都要前往颍川,她又向來記憶過人。

所以其實明易書家中的境況,她都還記得。

除了那個比她年歲還小的明俪,其他的人她都有或多或少的印象。

嬷嬷又提及了一些,比如今日會來赴宴的世家。

末了,還不動聲色地提點明楹,之前畫冊上的人,今日也有前來赴宴的。

言下的意思,就是能在這個時候稍微看看,也是好的。

但她也不無遺憾地道:“只是可惜了,娘娘覺得其中最為出挑的那個霍小将軍,今日應當是沒有來。畢竟明氏與霍氏并無什麽往來,一個是氏族出身的文官,一個是世代将門,那位小将軍又還在孝期,雖然已經出了熱孝,但估摸着也不會在這裏見到了。”

明楹依言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畢竟霍離征還有三月才會離京,還不必急于一時。

車轍碾過石板路,發出辚辚的聲響。

明楹擡起簾幔,看着馬車外匆匆掠過的街景。

今日是十五,街道上會比尋常的時候熱鬧些,她看到明亮的燈籠被風吹得卷起,又在馬車的疾馳下匆匆掠過她的眼前。

光亮倏地變成了一條流光。

也不知曉到底是過了多久,馬車才停下。

明家之前得到了消息,知曉這位從前的明家嫡女現在又認回了明氏族譜,現在從宮中前來赴宴。

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作為嫡支孤女,明家都理應出來迎接。

嬷嬷率先下車,一眼看到了站在馬車外等候的人,扶着明楹的手下來的時候,小聲提點道:“是明家的二公子,明啓。”

明楹從前與這位堂兄算是有過數面之緣,擡眼時就看到明啓身穿襕袍,看着溫和斯文的樣子,與她印象中的模樣大相徑庭。

明啓看到她,快步走到她面前,“這位就是阿楹妹妹吧?父親讓我在此接妹妹歸家。”

明啓笑容和煦,明楹稍微一怔,輕聲道:“堂兄。”

明啓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朝着她略微走近,十分自來熟的模樣。

“也不知道阿楹妹妹還記不記得我,诶,從前在颍川的時候,你還幫着我藏過酒,哦對對,我以前還掏過鳥蛋送給你的——”

因為明啓走近,明楹擡眼,就倏地看到了剛剛一直站在明啓背後的人。

那人身材高挑,身穿一襲黑色勁裝,抱着劍,不期然和她對上視線。

他生得俊秀,雖然清瘦卻又絲毫不顯孱弱。

與她對上視線的時候,有禮地朝着她笑了下。

明楹見過這個人的畫像。

是那位霍小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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