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 21 章

春蕪殿落花簌簌,明啓聽到她的話後撓了撓頭,倒也沒有再問是什麽人送的。

明楹的指腹緩緩碰着掌心之中的玉珠。

倏而想到自己去歲及笄之時。

她出生在春日,是以及笄之時,盛春的宮闱處處都帶着彌漫開來的暖意。

她只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公主,是以笄禮前,禮官也只是象征着送來了些物件,再無其他人在意。

而那些備受關注的公主,都是需要身穿翟衣由禮官一步一步扶着踏入正殿,代為挽發的皆是京中德行有加,高壽高福的命婦。

行跪拜正禮叩拜太後與皇後,身邊代為觀禮的皆是京中命婦,列于殿中觀禮。

而她甚至連封號都無,自然也并沒有這樣隆重的及笄禮。

像是被遺忘在宮闱之中的塵埃。

而她也從來都沒有羨慕過。

畢竟這個所謂的公主身份,從來都只是加諸在她身上的枷鎖,而不是他人眼中的尊貴身份。

只是明楹偶爾還是會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大抵并無什麽人是在意的。

哪怕是及笄禮,也只有紅荔煮的一碗長壽面。

甚至春蕪殿上下都冷冷清清的,并無尋常宮殿開春時舉辦筵席詩會的熱鬧。

這串紅繩在及笄禮的第二日出現在春蕪殿中,明楹曾經無數次想過來源于誰,但卻沒有想到過傅懷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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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為他其實與自己并無什麽往來,大概也只除了從前明峥的那一點兒的聯系。

尋常過往,縱然是在宮中迢迢遠遠地遇見,也只是疏離地與他行禮。

傅懷硯日後是高坐明堂的君上。

無論是什麽事情,只要随口一句吩咐,都會有人前赴後繼地為他奔走。

而她自當年随母親一同前來宮闱的時候,就無數次地想過,等自己日後出了宮闱,嫁做人婦,就可以随日後的夫君一同外放出京城,前往其他地方。

這一切原本都應當順理成章,只唯獨傅懷硯卻成了唯一的變數。

明啓見明楹許久都沒有再開口,試探着喚她:“阿楹妹妹?”

明楹這才恍然回神,歉意朝着他一笑:“抱歉,堂兄,方才有些走神。怎麽了嗎?”

明啓搖了搖頭道:“并無什麽事,只是我瞧着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他頓了頓,又對明楹很認真地道:“方才我說完這些話以後,阿楹妹妹就一直都沒有再說話,是在想着那個送這根紅繩的人?雖然我并不知曉到底是誰,原本不應當說些什麽,只是看到阿楹妹妹好像有些苦惱,那我還是多說幾句,妹妹勿怪我多嘴。我是覺得,那人既然已經送給你了,必然是覺得阿楹妹妹值得,所以其實也不必多想什麽。”

“物都是死物,縱然是再如何價值連城,也終究只是物而已。想太多反而是自尋煩惱。”

明楹愣怔片刻,随後朝着明啓輕輕點頭。

明啓并未在春蕪殿多留,只與明楹說起若是日後有什麽事情需要,可以來明家尋他,說罷就将自己剛剛薅下來的雜草也一并帶走了。

送走明啓後,明楹坐在殿中,一直靜坐許久,随後喚紅荔前來梳妝。

春蕪殿外,落日猶如溶金,斜斜映照進殿內,明楹稍垂着眼看着現在鏡中的人。

紅荔面帶些許疑色,為明楹上胭脂的時候,問道:“殿下今日要見客嗎?”

明楹其實并不常上妝,畢竟她尋常也大多只在春蕪殿中,即便是前去其他地方,也只是稍微點一些胭脂,提一些氣色。

今日這般梳妝,倒實在是少見。

明楹笑了笑,輕聲回道:“晚間要去見一個人。”

紅荔頓了片刻,“這樣。那殿下需要我與綠枝同去嗎?”

明楹道:“……不必。”

紅荔點點頭,也并未尋根問底,低眼仔細地在為明楹梳妝。

她并未用很濃重的顏色,只是稍微妝點,鏡中明楹的眼眉卻也昳麗萬分。

猶如明月照清溪,明豔到不可方物。

一直到月上中天,明楹都未曾出殿。

紅荔只當是明楹大抵并不準備出門赴約了,前來寝間收整東西的時候,順便将殿內的紗燈也熄滅了。

殿中一片昏暗,只餘床前的一簇小小燭火。

*

晚間起了風。

圓月似玉璧,空落落地挂在晦暗的天色之中。

半夜時起了一點兒霧氣,下了片刻細雨。

春蕪殿的寝間亮起燭火,細微的燈光照着鏡前的人,随後極其細微的殿門開啓聲響起。

明楹在夜深無人的時候穿過春蕪殿前的甬道。

哪怕只是走過一次的路,她也能記得分毫不差,是以宮中大部分的路她都熟稔于心。

前往東宮的……也是。

因為方才下了片刻細雨,明楹思慮片刻,還是撐了一把有些陳舊的油紙傘走出殿門。

春蕪殿偏僻,往來沒有任何人。

她走的時候避開了紅荔與綠枝,整個甬道之中,只剩下她一個人走過時輕輕的跫音。

細雨如絲,霧氣氤氲。

明楹裙幅輕晃,擡眼就看到了遠遠矗立的宮殿。

漢白玉臺階處處彰顯着居于其中的人的地位尊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岔脊上象征着辟邪平安的仙獸被時明時暗的光影照在地面之上,檐角處的宮鈴發出簌簌的聲響。

東宮上下燈火并不是很盛,而明楹才不過剛剛行至殿門前,就有人踏着月色前來為她引路。

好像是猜到了她會深夜前來這裏一般。

而且這位引路的人她也見過,正是之前跟在傅懷硯身邊的那個叫做川柏的長随。

明楹見到他時步伐稍頓,輕聲與他道謝。

川柏回了句不敢,随後沉默着在前行走。

東宮內的絹紗燈極輕地晃動着,明楹的心緒沉浮,低着眼看到了地上的水窪倒映着天上的圓月。

川柏在旁輕聲提醒道:“殿下小心腳下。”

時近夤夜,東宮往來還是有些許仆役,大多垂首無聲,哪怕東宮內出現女子實在是少見,也并無人敢朝着這邊看過來。

天色晦暗,明楹又撐着一把傘,即便是看也只能看到纖細的脖頸和露出來的小巧下颔。

很快就已經看到了東宮的寝殿,川柏頓步,對明楹道:“太子殿下的寝殿我們從不得擅入,只能送公主到此處了。”

明楹溫聲朝着他道:“有勞。”

川柏卻又沒有即刻就走,猶豫了片刻對明楹道:“太子殿下雖然看着性情很淡,但是殿下對公主卻是不同于他人,我跟随在殿下身邊多年,也只看到殿下對公主一個人這般。”

他稍頓了頓,“殿下少年起就贊譽加身,身上背負的也要比旁人多些,但即便是我一直跟随在殿下左右,也很少會見他展露出力頹和脆弱的時候。但是……公主,殿下大概只對您是不一樣的。”

川柏或許是也很少一次說這麽多話,聲音帶着些許冷硬。

他沒有等待明楹回答的意思,說完這些話以後就躬身隐入黑暗,悄然離開。

明楹指腹碰了碰自己手上的竹骨傘,傘柄粗粝的感觸很是分明。

她頓在原地片刻,随後擡步登上漢白玉階。

寝殿的門并未阖上,燈火從洞開的門扉中穿過。

明楹擡眼看向殿門處,就看到惺忪的燈火中,傅懷硯身穿單薄的錦白寝衣,姿态疏朗地倚在門上。

墨發只是用一截簡單的發帶束起,手腕上的那串檀木手持正拿在手指間把玩,他察覺到有人靠近,不偏不倚地恰好擡起眼。

與明楹對視。

明楹此時撐着一把稍顯陳舊的雨傘,身形單薄,儀态卻依然如同尋常一般挑不出錯處。

今日大抵是略微妝點,眼眉比尋常秾豔,瞳仁卻濃稠似新墨,不染塵埃。

她今日見過了霍離征,晚間就夜赴東宮。

傅懷硯向來通透,大概也能猜到她今日到底是為何而來。

他拿着檀珠的手指一頓,面色淡淡,卻又在看到明楹的瞬間稍稍擡起唇角,顯出一股近乎迫人的昳麗。

傅懷硯向來生得極好,明楹也一直都知曉,只是此時迢迢遠遠隔着細雨看過來的時候,還是讓人為之失神的出挑。

恰如當初在宣和二十二年春,他執傘穿過庭前春雨梨花,躬身站在她面前的時候。

明楹此時站在東宮寝殿前,身形單薄,脊背纖細卻又挺直,長發在暖黃的宮燈下泛着猶如錦緞般的色澤。

她将傘撤下,不退不避地站在傅懷硯的面前。

他身上的檀香味瞬間浸入感官。

明楹想,大概他日後執念得解,或許也阖該與她再無牽扯。

她心知她這是在賭,可是此時,除了孤注一擲,大概也并無什麽其他的辦法。

她從來都不想如當年的母親一般重蹈覆轍。

明楹看着傅懷硯,啓唇輕聲問道:“皇兄之前說可以放過我,現在……”

她瞳仁沾着細雨時的霧氣,頓了片刻接道:“還作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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