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陛下恕罪
第五章 陛下恕罪
麗嫔拿狀紙去求皇上,可人證不全,物證沒有,麗嫔心急了竟要去害容嫔,皇帝對其很是厭煩,下令打入冷宮,沒多久便暴斃而亡。
沒人注意到死了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更沒人會将太子摯友與此事連起來。
至于麗嫔,薛琅還記得她上輩子指着自己鼻子罵閹人之類的難聽話語,這輩子,便去陰曹地府罵吧。
“蘭玉。”
太子的聲音将薛琅思緒喚了回來。
偏頭就撞進太子關切的眼神中,“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無事。”
太子擱下筆墨,将鎮紙移開,捏着宣紙邊緣輕輕吹了吹,“今兒天不好,蘭玉不必陪着我了,早些回府吧。”
薛琅擡頭,窗外天色昏暗,風雨欲來,從窗子裏吹進來的風都帶着涼意。
他行了一禮道,“奴才告退。”
“我差人送你。”
薛琅嫌宮人腿腳慢,于是婉拒太子,自個兒撐着傘往宮外走。
只是沒走多久,春雨驟急,薛琅的靴子和衣擺都濕了個透,只能就近尋了個屋廊避雨。
雨霧朦胧,薛琅甩着衣袖上的水珠,漂亮的眉眼間生了躁意,忽然,他察覺有人在看自己,撇過頭,果然看見幾丈外站着個人。
外廊下的孩子遠遠望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待看清對方面容後,薛琅忽然笑了。
他招招手,“四皇子。”
聞景晔靜了片刻,而後擡腳過去。
“殿下怎會在這裏?”
聞景晔盯着對方說話間微啓的豔麗紅唇,腦子裏卻想的是那天薛琅殺人的情态。
嘴角含笑,眼底盡是冷然,衣不沾血,手上幹淨得很,沒人會想到是他幹的。
像條漂亮又危險的毒蛇。
離得近了薛琅才發現聞景晔穿着比他身量還要長得多的衣袍,多出來的部分垂在地上,已經完全濕透了,和着泥土累贅又髒污,發絲粘在臉和脖子上,不住往下滴着水。
薛琅垂眸,從懷裏掏出條帕子替他擦了擦,“當心莫要惹了風寒。”
哪怕四皇子不受寵,可謀害皇子的罪名他暫且擔不起,如今太子好端端地活着,日後的皇位便一定會是太子的,宮裏待久了無趣得很,他有許多時間與聞景晔磋磨。
薛琅想殺的人,當然不會死的那麽輕易。
曲嘉文死的痛快,反倒是種解脫。
聞景晔不懂他心中所想,帕子拭在面頰上,帶着令人貪戀的溫熱和似有似無的荼蕪香氣,他站在原地既沒有抗拒,也沒有迎合。
明知道此人并非善類,可還是會不可避免地在對方刻意表現出的溫柔中晃了神。
透着帕子都能感覺到涼意,
身後有宮人小跑着過來,喘着粗氣喊他,“薛公子!”
薛琅回頭,認出對方是太子宮裏的人。
宮人穿着蓑衣走到廊上來,擡手擦擦額間的雨道,“這兒離宮門口還有好一會兒路呢,殿下見雨下得急,擔心公子淋着,忙差奴才駕車來送公子。”
聞景禮的儀仗停在宮道上,估計是下令匆忙,并未考慮到讓奴才坐自己的儀仗是件多麽逾矩的事。
見他要走,聞景晔猛地拽住薛琅手裏的帕子,薛琅目光在那髒了的帕子上定了定,接着将邊上的油紙傘跟帕子一同塞進了他手裏。
“四皇子早些回去吧,奴才先告退了。”
說罷便抽了手,頭也不回地随着宮人上了馬車,繼而消失在雨幕中。
聞景晔低下頭看了片刻,忽然将帕子覆在臉上,那比剛才濃郁數倍的荼蕪香湧入鼻息,他就在這潮濕陰冷中感到了一絲舒适與輕松。
此後聞景晔經常會跑去見薛琅,薛琅會随手給聞景晔些點心零食。
從小在冷宮裏長大的皇子什麽好東西都沒吃過,什麽好玩的都稀奇,跟薛琅熟稔後還經常纏着他給自己講宮外的事。
自始至終聞景晔都沒問他為什麽對自己一個不受寵的皇子這麽好,自欺欺人地守着這各懷鬼胎的溫情,心想,要是薛琅不拆穿,他願意裝一輩子傻。
皇帝對太子寄予厚望,因此常常叫他過去抽查功課,一待就是個把時辰。薛琅托着下巴,随手翻着書冊,小太監見他無聊,便說禦花園的牡丹開了,可供一賞。
左右無事,薛琅換了身衣裳便去了,禦花園鳥語花香,遠遠便聽見有人說話,剛一走近,就見牡丹叢前站着不少人,正是聖寵正濃的慧妃,不知宮女說了什麽奉承的話,幾人玲玲笑了起來。
上輩子薛琅爬到皇上跟前,少不得要妃嫔吹枕邊風,為了讨娘娘歡心,他給慧妃誕下的八皇子當大馬騎,要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吃飯逗皇子,還要表演沒根的太監是如何小解的。
可這輩子他已不是太監,太子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算算日子,這時的八皇子還沒出生呢。
薛琅頗有些惋惜地搖搖頭,随後轉道去了另一條路。
只是沒走幾步,忽然聽見幾聲狗叫,接着有人驚惶凄厲地叫喊,聽得人心頭一緊。
循着聲音看過去,只見一只白毛狗兇狠地呲着牙,它盯上的少年身量不高,而且十分怕狗,于是他轉身就跑,反倒激了狗的烈性被撲倒在地,只能無助的喊叫掙紮。
那少年身形頗有些熟悉,走近兩步發現竟是四皇子。
薛琅也怕這咬人的畜生,便叫身邊跟着的小太監去趕,但那狗兇得很,竟反過來要咬他們,薛琅情急之下便随手拿了根棍子抽過去。
只聽狗慘叫一聲,應當是打得不輕。
動靜鬧得不小,慧妃也聞聲而來,遙遙喊了聲“蒼雪鹄”,那狗便斂了脾性,瘸着一條腿嗚嗚地跑過去了。
這是駐疆副都統進貢的長毛狗,因為通體雪白而得名,是皇上親手所賜,慧妃平日喜歡的緊,天天帶着出門彰示自己的恩寵,如今見到狗被打成這樣,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步搖微晃,金釵炫目,極致的尊崇華貴讓慧妃在後宮中橫行無忌。
聞景晔從地上爬起來,衣衫破爛還沾了土,面色慘白,躲在薛琅身上瑟瑟發抖,手裏死死拽着他的衣袖。
薛琅眉眼處有些煩躁,只是他抽了一下,沒抽回來,便作罷了。
“大膽!竟然敢動本宮的狗。”
“慧妃娘娘恕罪,”薛琅先行了一禮,接着道,“奴才并非有意沖撞,只是四皇子怕狗,若是傷到四皇子,那就不好了。”
黛眉輕蹙,慧妃看向薛琅身後之人,上下打量一番後勾起朱唇。
“原來是四皇子。”她收回目光,斥道,“現在的宮人做事怎麽如此輕慢,今日皇子若是有什麽閃失,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薛琅倏然擡眸。
脖頸上似乎又感受到了當日長劍的冰冷堅硬。
“來人,把這渎職的奴才拉下去打一百大板。”
太子宮裏的小太監一聽就急了,忙跪到地上喊,“慧妃娘娘,薛公子是太子至交,并非四皇子的奴才!”
京城有名有姓的貴族中并無薛家,宮女悄悄對慧妃道,“娘娘,這應當是之前救了太子的那位,聽說出身是梁有稷府上的奴才。”
原來是個攀了高枝兒的奴才。
宮女得了慧妃的眼神,上前便對着小太監掌了一掴,“放肆,竟然頂撞娘娘!”
慧妃道,“蒼雪鹄乃陛下賞賜,區區幾個奴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說完她看着身後躊躇的幾個太監,“還愣着幹什麽?打啊!”
太子生母雖高居後位,可在這宮裏,陛下的恩寵才是一切,加之慧妃母家在前朝頗有勢力,使得慧妃更加橫行無忌。
今日哪怕處置了這倆奴才,太子性子仁善,想必也不會多說什麽。
太監搬來長凳,上前要将薛琅架起時,聞景晔忽然沖上去,“退下!”
薛琅按住聞景晔肩膀,将他推到了後面,自己慢慢走了過去。
慧妃今日是鐵定要為那白毛畜生報仇的,這頓板子,他躲不過。
當朝皇子衣着狼狽地站在原地,積壓數年的委屈與怨恨忽然湧了上來,他紅着眼眶,一口白牙幾乎咬斷,寬大的衣袖下死死攥着拳頭。
什麽都得不到,什麽也阻止不了,冷嘲熱諷,白眼譏笑,誰都可以來踩上一腳。
令人絕望的無力感從心口傳到四肢百骸。
母妃死的時候如此。
今日亦如此。
他慢慢轉過頭看着慧妃,眼底藏着不加掩飾的憎惡與仇恨。
板子高高舉起——
“住手。”
慧妃聞聲側目,面色微變,倏忽間便換上一張笑靥,娉婷袅袅地走了過去,“參見皇上。”
跟在皇上身邊的太子連禮數都顧不上,快步走過來,那幾個太監哪敢攔着太子,連忙讓開了路。
“蘭玉,你沒事吧?”
薛琅被他扶起來,淡淡一笑道,“多謝殿下關心,奴才無事。”
聞景晔從未見過薛琅這樣笑,一時間對着那如沐春風的樣子看得癡了。
皇上瞧着這景象,疑惑道,“這是怎麽回事?”
“陛下,”慧妃眼波嬌嗔,“蒼雪鹄是陛下送的,妾平日裏好吃好喝的供着,連根毛發都不敢損傷,可今日卻被人生生打斷了條腿,你看。”
她伸手一指,蒼雪鹄哀哀地叫了一聲。
薛琅上前兩步跪在地上,“陛下饒命,奴才是見它忽然發了瘋地追着四皇子咬,所以一時心急,奴才不知這狗是慧妃娘娘宮裏的,請陛下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