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奸宦初始
第七章 奸宦初始
自從進上書房讀書後,聞景晔空閑功夫越發的少,下了課也有慧妃盯着他溫習,據說慧妃脾氣不太好,問的題若是答不上來,她便會用戒尺打板子。
福陽宮裏經常深夜都能聽到戒尺打手心的聲音。
薛琅坐在廊下看書,細白的手指捏着書頁,清風拂過,驚起一片繁花。
打掃的宮人沒有看到他,自顧自地說話。
“聽說前幾日陛下頭痛難忍,有個小太監便獻上一計,說只要用兩根銀針在什麽百會,腦戶穴上紮一紮就好了。”
“怎會?損傷龍體可是重罪!”
“真的,後來陛下的頭果然不痛了,還重賞了他呢。”
薛琅猛地将書一合,從廊上走下來。
宮人還欲再說,猛地見了薛琅,慌忙福身行禮,“薛公子。”
“你們剛剛在說誰?”
宮人對視一眼,“回薛公子,奴婢只知是個小太監,不,不知叫什麽。”
半晌,薛琅揮揮手,“下去吧。”
門外霎時又恢複一片清冷。
他将書卷起來按在手心裏,望着廊外靜靜看了會兒。
應當是巧合。
上輩子他便是用此法頭一回近了皇上身。
當時陛下頭痛難當,太醫院束手無策,慧妃便引薦了薛琅,雖說紮銀針這法子聽上去可怕,但慧妃說的天花亂墜,陛下也就死馬當活馬醫了,沒想到紮針放血後果然神清氣爽,皇帝一高興,當即就留了薛琅在身邊伺候。
這法子是他小時候從一個江湖道士那裏學來的,并非是他的獨門秘笈,陛下尋到了其他能人異士也并非不可能。
想到皇帝私下裏那些見不得人的癖好,他心下微沉。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放棄走皇帝的捷徑。
思及此,薛琅心中郁郁,踩着一地落花出了東宮殿門。
無獨有偶,又過了三四日,皇帝新寵容嫔有孕,太醫說極可能是個皇子,皇帝大喜,下令搭臺聽戲三日,宮中熱鬧不絕。
太子坐在皇後身側,薛琅站着伺候左右。
皇後細細問着太子學業,太子都一一應了,後宮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姐姐妹妹喊得親熱,皇帝瞧着和睦,心中甚慰。
每個娘娘桌上都按位份擺着瓜果,如今馬上入秋了,荔枝這類春夏水果便顯的十分難得,打眼望去,除了皇上,只有皇後,容嫔,還有慧妃桌上有一盤,其餘都沒有,慧妃那一盤裏的分量還比皇後少了一半。
哪怕是太子都也沒份兒。
見皇後跟宮女聊得正歡,太子伸手抓了一把,然後背過去。
彼時薛琅還在看臺上的戲子,餘光瞥見動靜便低下頭去,只見太子正襟危坐,右手卻攥着幾個荔枝在他面前晃。
薛琅左右看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接了過來。
粗糙冰涼的觸感貼在手心,水珠順着手指滴在地上。
又過了會兒,太子道,“蘭玉啊,你去幫我把案牍上那塊玉佩拿來。”
“是。”
薛琅後退兩步,轉身離去。
案牍上根本就沒什麽玉佩,他只是支開薛琅好讓他去吃荔枝。
薛琅一邊走一邊剝,畢竟不是這個時節的東西,吃起來澀澀的。
忽的遠處有聲音傳來,薛琅看見亮麗的明黃色,連忙放下袖子,遠遠便跪了下去,等那些人走近才叩了頭,“陛下萬安。”
然而皇帝正跟他身邊的人說話,并未看薛琅一眼。
“年紀大了,多坐一會兒都憋得慌,”皇帝嘆了口氣,“你說朕是不是老了。”
一道細柔的男聲回,“怎麽會,陛下正當壯年,前幾日那些使臣來見,哪個不是為陛下雄姿所震。”
接着便是皇帝爽朗的笑聲。
“陛下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做的夢,奴才回去以後越想越蹊跷,陛下可是天子,怎麽會無端做夢,于是便差人一直往西去,果然找到了陛下說的那座奇異的神像山。”
皇上陡然來了興趣,“哦?”
“那山上遍布迷霧,奴才們上去便分不清方向,困了兩天兩夜,直到碰上一頭鹿,那鹿茸角碩大,張嘴竟口吐人言,直問我們從何處來,我們說東邊來,仙鹿一聽便說‘爾等身上有龍氣,快随我來’,有這頭仙鹿帶着,我們才能出去。”
皇上哈哈大笑,“然後呢。”
“然後啊,一出迷霧,我們就看到一座道觀,仙鹿進去後說‘張真人在此,你們不要驚擾到他’,說完便消失了,我們左右亂走,無意間推開了一扇門,裏面一人端坐于蓮花臺上,鶴發童顏,驚為天人!”
小太監聲情并茂地繼續講,“天人見了我們也不驚奇,只道‘原來是紫微星君的随侍,看來紫薇星君也有預感,大楚将有貴人誕生。你們在道觀住一晚,明日下山去吧’,然後我們就被看不見摸不着的力道給推出了門,門也自己合上了。”
“貴人?難道是說容嫔腹中胎兒?”皇帝一拍手,“此人定是仙人,那夢就是上天給朕的預示。”
“奴才先恭喜陛下了。”
待他們從身前走後,薛琅慢慢擡起了頭,臉上竟露出罕見的驚恐之色。
若說銀針是巧合,那這神像山,張真人,還有那與自己上輩子一模一樣的說辭又是怎麽回事?
神像山跟張真人的故事是他當宦官時為了往上爬杜撰出來的,絕無可能被旁人知道。
薛琅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竟有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寒意從腳底竄上去。
肩膀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下,薛琅猛地回頭。
哪怕他很快垂下眼,長睫掩住了所有情緒,但聞景晔還是看到他眼底尚未來得及收回去的,一閃而逝的駭然和惶恐。
到底是什麽能讓薛琅露出這副神情?
聞景晔順着望過去,輕笑道,“曲嘉文?”
薛琅眸色一閃,不明白他怎麽會忽然提到曲嘉文。
“沒注意嗎?”聞景晔扶着他的肩膀,自他身後指向前方的身影,“那不是嗎。”
薛琅低聲道,“曲嘉文不是已經……”
“已經什麽?”聞景晔逼近一步,似笑非笑,“已經死了?”
薛琅沉默不言。
“聽說曲嘉文攀着容嫔走到了父皇跟前,”聞景晔靜靜打量薛琅的神色,“他用銀針放血治好了父皇的頭痛,又因為很會揣摩帝意,所以父皇對其很是信任,這樣下去,怕是連王祿都要及不上了。”
王祿,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大太監,自王府就跟着皇上,有數十年了。
聞景晔袖着手,嘆息道,“好奇怪啊,曲嘉文竟能如此精準的拿捏父皇的心思,就像是有什麽人在背後指點他一樣。”
頓了頓,他瞥向薛琅,暗自揣測,“你說,會不會是他口中那個張真人。”
薛琅深深看他一眼。
這不可能。
那個鶴發童顏的張真人根本不是什麽仙人。
當初薛琅途徑一個偏僻村落,一個男人被綁在架子上,下頭全是堆起來的柴火,村民們拿着火把要燒死他。
只因他外形奇異,瞳孔極淺,膚色比正常人白,頭發跟睫毛也都是雪白的,村子裏的人認定他是妖怪,會給村子帶來厄運。
薛琅叫人把他救了,還給他安排了個身份——張真人。
這人進宮後每日帶着皇帝看星宿,煉仙丹,皇帝深信不疑,每日跟張真人探讨長生之術,若非如此,薛琅也沒辦法那麽快就将皇權攥在手裏。
上輩子自己被斬首,張真人的結局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這人他再了解不過,貪生怕死,愚蠢至極,不可能教曲嘉文做這種事。
“太子殿下還有事吩咐奴才,奴才先告退了。”
聞景晔拽住他手腕。
寬大的藏青衣袖垂了下去,露出細白的皓腕和手臂,手裏攥着的荔枝已經因為力道過大而崩裂,汁水自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下去。
聞景晔盯着看了會兒,“荔枝,真是好東西,我從前只聽過,還不曾嘗過。”
薛琅面露不耐,哪怕是皇嗣,也是自小在冷宮長大,不知任何禮數的皇嗣。
“你若想要,都拿去吧。”
說完像是随手扔給路邊小貓小狗般丢給了聞景晔。
他走後,聞景晔也沒剝皮,順着開裂的荔枝殼舔了舔,腦子裏卻滿是薛琅沾了汁水的手,總覺得他的指尖才應該是最甜的。
若說一兩次是巧合,那三次四次呢。
皇帝近來越發寵信曲嘉文了,曲嘉文讨好皇帝的手段層出不窮,有時候是糕點,有時候是菜式,各個都十分新奇,廣為宮人多道,薛琅也聽了不少,這些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法子。
因為上輩子他就是靠這個,一點點近了皇帝身。
怎麽會這樣。
難道曲嘉文也重生了?
這說不通。
若只是重生,那些點心的做法只有自己知道,他絕無可能做出來。
可若不是重生,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
難道是因為他改變歷史的緣故。
薛琅望着池子裏撲騰着的魚,眼底慢慢凝出暗色。
不論如何,曲嘉文活着終究是個禍患。
就算沒有上輩子的恩怨,這輩子的仇也已經結下了,若任他如此發展下去,自己曾經達到的高度,曲嘉文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