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射獵之行
第八章 射獵之行
時值中秋,皇帝起駕去圍場秋獵,一衆皇子大臣随扈,浩浩蕩蕩地逶迤北去。
薛琅不善武藝,騎馬射箭皆不會,而且圍場塵土飛揚,他着實不太想去。
太子卻道,“無妨,去了獵場我教你騎小馬。”
想到曲嘉文也會去,薛琅便也應下了。
如今太子就是他最後的,唯一的退路,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行多日,他也怕太子會遭遇什麽不測。
見他答應,太子十分高興,近來也不知為何,他越發離不開蘭玉了,只要蘭玉不在身邊,他總覺得不安心,哪怕是秋獵這種費時費力的事,他也希望蘭玉能随他一同前去。
衆人前行多日,終于來到了圍場,陛下下令暫時駐紮,設置帷幔,待明日正式行圍。
薛琅從馬車上下來時,腿都幾乎站不穩了,晃蕩多日,他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
太子伸手扶住他,關切道,“沒事吧?”
薛琅搖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子連忙叫人拿水壺來給他漱口,雖然是自己讓他來的,可瞧見薛琅蒼白的臉色,他心中又十分不忍。
宮人得了太子催促,手腳十分利索,很快就搭好了帳子。
怕薛琅躺的不舒服,他還在底下墊了層虎皮大氅。
“我在這邊放了點杏幹桃脯之類的,你吃點?”
他說着捏了一塊喂過去,且動作自然,絲毫不覺得不對勁。
“多謝殿下。”
薛琅眼睫長翎般垂下去,眨眼的時候輕輕顫了顫,将他手裏的杏幹咬進嘴裏,腮幫子小幅鼓動着。
薛琅平日裏雖總端着笑意,可太子總是隐隐覺得,這人骨子裏是削尖了的,一旦剝掉皮肉,裏面刺骨嶙峋。
可剛剛他瞧着薛琅的樣子,忽然覺得這人前所未有地柔和,像是一伸手就能攥到手心裏。
“皇兄。”
聞景晔掀起帳子走進來,見着裏面景象後臉色微沉,接着視線掃向薛琅。
“薛公子這是怎麽了,瞧着氣色不太好。”
太子将裝了果脯的碟子塞到薛琅手裏,“連日趕車,馬車颠簸,蘭玉有些受不住。”
他起身走到帳口,“何事找我。”
“父皇讓你過去一趟。”
“好,我這便去。”
薛琅有些反胃,這酸杏吃着剛好能壓壓,于是一個接一個的往嘴裏丢。
聞景晔傳完消息後也沒回去,反而走近兩步,半蹲在薛琅的紅木坐榻前。
果幹吃多了有些噎,薛琅剛要動作,聞景晔便遞了杯水過來,薛琅瞥他一眼,拿過來一飲而盡。
“當朝皇子給你倒的水,你也敢接。”
薛琅将空杯還給他,眉眼彎起,嘴裏還說着,“四皇子真是折殺奴才了,奴才實不敢受。”
聞景晔盯着他沾了水的唇珠,慢慢道,“怎麽在皇兄面前,不見你如此伶牙俐齒。”
在太子面前,薛琅永遠都帶着張溫和善良的假面具。
薛琅稍稍側了側身,望着聞景晔看了會兒,道,“你怎麽能跟你皇兄一樣呢。”
聞景晔伸手拿了塊果幹遞到薛琅唇前,微微用力便在紅唇上壓出了印子,“都是皇子,有何不同。”
薛琅擡手将聞景晔推開,“現在不想吃了。”
朱唇微張,貝齒和舌尖如鈎子似的牽扯着他的心,那股想捏着對方下巴灌進去的沖動霎時騰升而起,他攥緊了手,薛琅身下的虎皮大氅都被抓出些許褶皺。
“這虎皮雖難得,可卻不如狐皮柔軟暖和,回頭我獵給你。”
“回頭?”薛琅順口問了句,“緣何不是明日。”
聞景晔緘默不言。
在帳子裏歇了會兒,薛琅精神好些了,便想去外頭走走。
宮人們來回搬着東西,日頭漸漸暗了下來,山巒重疊,斜陽挂在天角,薛琅往遠處走了走,嘈雜人聲漸消,潺潺河流近在耳前,鳥鳴聲不絕于耳。
身後腳步踩着雜草走來,薛琅回頭,正見一席紫衣,頭戴高帽的曲嘉文。
曲嘉文原以為薛琅會驚恐,憤怒,不安,可對方卻只是用眼角淡淡瞥了一眼,繼而又回過頭去,仿佛曲嘉文在他眼裏還不如地上的幾根雜草。
“我一直都想不通,”曲嘉文走到薛琅身側,與他一同看眼前的山水,“我們無冤無仇,你當初為何要殺我。”
薛琅道,“何須理由。”
“如今,你應該更想殺了我吧。”
他用的那些法子,整個宮裏都傳開了,薛琅不可能不知。
薛琅卻淡淡笑了,眼底波瀾不驚,“我可從未想過殺你。”
他的确好奇曲嘉文為何會想出那些法子,但他更喜歡對方跪着說,只有區分出高低貴賤,他才有坐下來好好撬開他嘴的耐心。
在此之前,多言一句都是浪費時間。
夕陽西沉,暗色侵蝕大地,曲嘉文轉過身,看着薛琅的身影漸行漸遠,他整個人籠在陰沉中,明亮的雙目也跟着一點點暗了下去。
回到帳子裏時,天已經全黑了,宮人掌燈後弓腰退出去,薛琅整着從宮中帶來的書不小心将書下壓着的手書拂到了地上。
薛琅拾起後看了眼,一眼便瞧見上面的印章。
沈雲鶴。
薛琅眸色微動,眼底暗色翻滾。
當初他權勢遮天,就算新帝聞景晔有意除他,可自身根基不穩,要動他并非易事。他能在短短時日扳倒薛琅,靠的就是背後的沈家和謝家。
在薛琅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太監時,沈家便是京城最大的權貴,三朝元老,清流人家,為文臣之首,而謝家為皇帝開拓疆土,戰功赫赫,為武将之首。
薛琅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歸結起來就是聞景晔下的令,沈雲鶴遞的刀,謝承弼動的手。
他差點忘了,沈雲鶴與太子交好。
太子遇刺後,沈家便站在了四皇子那邊。
太子掀起帳子走進來,見他低着頭便道,“蘭玉,在看什麽?”
薛琅将手書放在桌案上,“太子。”
“是之清從百庭學宮寄來的信,”太子笑道,“你還沒見過他吧?沈閣老獨子沈雲鶴。”
“他大約明年便會回來了,到時候引你們相識。”
薛琅也笑,“是。”
太子從懷裏掏出個玉瓷瓶,“我給你拿了藥膏,你抹一些,可防蚊蟲。”
薛琅接下,“多謝太子。”
太子看着他半斂的清秀眉目,不知怎的起了逗弄心思,“你啊,比女子還嬌嫩,上回祭祀時不過是被叮了一下,居然腫成那樣,若非太醫細細查過,我還真當你是被什麽毒蛇咬了。”
那時下雨多日,林子裏毒蟲便多了些,興許是腫起的包實在吓人,自那以後太子回回都記着。
次日,天剛蒙蒙亮,皇帝及一衆臣子起身狩獵。
天子狩獵,三面驅獸,前開一面。
騎兵分兩翼包圍獵場,疾馳前進,合攏後列陣,軍隊士兵追趕吆喝着包抄過去,獵物們受了驚,俱往包圍圈逃竄去,林子裏一時豕突狼奔,兔起鹘落,熱鬧非凡,皇帝就在士兵的保護下射殺開去。
太子長發高束,鮮衣如焰,臂鞲閃着寒光,他回頭看了眼站在帳子前的薛琅,這才翻身上馬。
薛琅拒絕騎小馬,他更喜歡縮在帳子裏看書。
時至晌午,馬蹄聲遠遠傳來,皇帝騎馬走在最前面,左後側方是太子,右後側竟是聞景晔。
以往這個位置是大皇子的。
皇子們滿載而歸,武将大臣也不甘示弱,哪怕是不善武藝的文臣,也多少都獵了一兩只雞啊兔的,雖然可能是下屬提前給備好的,但總歸看着好看了些。
只有聞景晔,身後什麽都沒有。
太子将袖箭摘下随手丢給了邊上的太監,一下馬便直直朝薛琅走來,“看我給你獵了什麽。”
那是頭麋鹿,最難得的是那對巨大鹿茸。
朝臣衆多,但獵殺的多是野兔,野雞,狐貍之類,至于虎狼熊豹這類猛獸極少,一般是可遇不可求,更遑論也沒幾人擁有能射殺猛獸的箭術。
邊上跟着的太監細細數來,“太子今兒上午獵到一頭鹿,一頭狼,兩只野豬,還有一只飛鷹,三只野雞,四只野兔!”
薛琅将熱水燙好的巾帕遞上去,道,“殿下真是好箭法。”
皇帝下馬後,曲嘉文此後左右,不知說了什麽,皇帝直接指了只野雞賜給他。
野雞的确不稀奇,可皇帝親手獵來的,那就不一樣了。
接着他拍拍聞景晔,又指了頭狐貍給他,氣氛一片融洽。
曲嘉文跟聞景晔站一起,薛琅遠遠看着,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站在這兩人對立面的時候。
“蘭玉,你怎麽了?”太子握住他的手,“手怎麽這麽冰,是不是外頭風大?”
說着他偏頭對宮人吩咐道,“去把我的披風拿來。”
薛琅收回視線,“太子不必麻煩了,奴才不冷。”
他話音剛落,手裏忽然被塞了個什麽溫熱軟和的東西,他吓了一跳,差點丢出去,太子眼疾手快地包住他的手,“別摔別摔。”
薛琅這才看到手心裏的是只小兔子。
活的。
只有一個手掌大小,灰色毛發光溜柔軟,黝黑眼珠安靜溫順。
“喜歡嗎?”太子伸手撫着那雙小耳朵,“我特意捉來給你的。”
薛琅無言,“……多謝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