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狹道相逢

第九章 狹道相逢

進了帳中,太子脫掉外衫淨手。

薛琅道,“四皇子為何一只獵物都沒有。”

哪怕他不善騎射,可也不至于這麽寒酸。

太子笑道,“四弟宅心仁厚,原本獵得八只獵物,最後都放了。父皇聽後十分歡喜,重賞了四弟。”

難怪他當時說回頭再獵,原來是早有預謀。

聞景晔久居冷宮,比射箭是絕對比不過其他皇子的,于是幹脆不比,既落了個好名聲,又不掉臉面。

薛琅嚴肅道,“曲嘉文并不是好相與的,而且陛下過分寵信宦官,必定會使宦權幹政,太子要小心四皇子與曲嘉文。”

太子道,“不必憂心,小路子是從我宮裏出去的,我知曉他的為人。至于四弟,他從前在冷宮受了許多委屈,我身為兄長,更應多多照看他才是。”

“太子……”

“蘭玉,我餓了,咱們一起用膳吧,今日獵了不少好東西,可有的吃了。”

太子出去後,薛琅面色微沉。

宮中哪有什麽父子手足之情,太子過于仁善,只會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來人。”

小太監掀開帳子進來,“薛公子。”

薛琅捏着手裏兔子的脖頸扔給小太監,“去找個籠子關好。”

“是。”

狩獵很快結束,對薛琅來說,不過是在帳子裏歇了幾天,日日無聊的很。

回去路上,馬車颠簸,旁邊的籠中兔溫順的吃着草,薛琅看書看累了,閉目養神,忽然察覺馬車前傾着晃了晃,一睜開眼就見聞景晔掀簾而入。

車隊照常前進,沒人注意到四皇子此刻偷偷進了別人的馬車。

薛琅眸光一閃,不冷不淡道,“四皇子怎麽來了。”

這些日子聞景晔可是在陛下面前出了好大的風頭,早已不是當初誰都能踩上一腳的冷宮皇子了。

“蘭玉怎麽對我這樣冷淡。”聞景晔從玉盤裏捏了塊糕點吃,桂花芬芳,入口即化,“這也是皇兄給你備的?”

他冷不丁短促的低笑一聲,“看來我皇兄對你還真是不錯。”

薛琅語氣恭敬,眉眼卻多有不耐,“四皇子有何事?”

聞景晔敏銳的察覺到他的情緒,“蘭玉怎麽不大高興。”

沒有威脅的冷宮皇子就如路邊的野貓,哪怕抓過人,可那弱小可憐的模樣,還是會讓人想去逗弄一番。

可以蹦跶,可以咬人,薛琅給出溫情的條件是,聞景晔完完全全被攥在手心裏。

但現在聞景晔已經開始悄悄磨爪子了。

“蘭玉,你與曲嘉文有過節?”

茶香清冽,熱氣騰騰,薛琅給自己倒了杯,道,“沒有。”

“若沒有,你為何殺他。”

薛琅眸光微動,接着淡淡飲了口茶。

“如今曲嘉文可不是當初任你拿捏的小太監了,若你真想殺他……”聞景晔慢慢道,“我可以助你。”

“我身後是太子,”薛琅放下茶杯,輕笑,“何須你來幫我。”

聞景晔面色微暗,旋即笑道,“太子那見人三分笑的性子,你以為他真會助你?怕到時候事情敗露,他站在哪一方還說不定呢。”

不等薛琅反應,聞景晔忽然欺身而上,薛琅就勢往後倒了幾分隔開距離,然而聞景晔只是拽着他的衣袖,盯着那漂亮如蛇蠍的面孔,就算知道此人陰毒不可信,卻還是想伸手抓在手裏。

“我還想問,你為何一定要追随皇兄。”

聲線垂低,“我也是皇嗣。”

冰冷神色一閃而逝,薛琅笑道,“好啊,那四皇子就用曲嘉文的人頭表誠吧。”

聞景晔勾起一縷薛琅落在耳邊的墨發,一圈圈的纏在指尖,“蘭玉,買賣不是這麽做的,要是我幫你殺了曲嘉文,你反水怎麽辦?那我豈非一無所有了。”

薛琅眼底晦暗,不知又在算計什麽,閃爍着微微的光亮。

“若你答應追随我,我立刻去為你殺了曲嘉文。”

那雙眼如此真誠,就像上輩子一樣,找不出絲毫破綻。

可他卻清楚的知道這個人掌握權力後是什麽樣子。

“你現在有什麽?皇帝即興的父子情,看似與你綁在一起的慧妃?如果連曲嘉文的命都拿不出來,那你手上的籌碼,并不值得奴才為你賣命。”

薛琅慢慢推開他,“四皇子請吧,要是讓太子看見就不好了。”

下馬車之前,聞景晔轉過頭,深深望着薛琅,“兔子脾性溫順,中看不中用,你想要的,他給不起。”

白駒過隙,次年開春,正值春寒料峭,天還未亮,薛府內的下人早早忙碌起來。

薛府管家薛重喚掀開厚厚的簾子,香薰缭繞,薛琅展開雙臂站在屏風後等着婢女伺候穿衣。

衣袍繁複,玉帶奢貴,婢女跪下來系佩玉香囊時,薛重喚便将手爐遞了上去。

薛琅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碰着,神色倦怠,雙眼迷蒙。

薛重喚接過婢女手裏的狐毛大氅,抖開了來給薛琅披上,“公子,太子不是允你晚些再去嗎?”

薛琅是個骨子裏犯懶的人,可為了進宮陪太子,每天不亮就要起身,瞧着着實辛苦。

古往今來,哪個謀士不是被以禮相待,沒有一個人會做到這種地步。

薛琅眉心微蹙,薛重喚立刻便将帶子打松了些。

薛琅這才道,“太子身邊謀士衆多,不缺我一個,若要得太子寵信,必定得與其他人不同。”

說着他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燭光映着眼底光亮閃爍。

婢女們在他身上滾完熏香,薛重喚掀起簾子,走在薛琅前面為他掌燈,将腳下道路照的十分清晰。

薛重喚剛進府沒多久就成了薛府管家,他本人對薛琅也是盡心盡力,不光府內大小事務,就連薛琅平日愛吃之物,衣服料子,慣用熏香的采買都是他一手操辦,甚至于更衣,掌燈這些小事也不放心交給別人,只要是近身伺候薛琅的事兒,他全攬了。

而薛琅之所以将他收入府中,只是因為上輩子薛府被抄時,所有人都急于跟“薛”這個字撇清關系,唯獨這人沒有。

他在自身難保的情境下都還想着讓薛琅跑,範策也是他尋來幫薛琅的,雖然失敗了。

這樣的人薛琅用着舒坦,不必擔心他的忠心和身份。

冷風呼嘯,馬車兩側早就挂上了厚厚的氈簾,裏面十分暖和。

薛琅坐進去,厚厚的裘氅使身下松軟許多,他将手背貼在手爐上熱了熱。

馬車裏備了滾燙的茶水和薛琅平日愛吃的零嘴點心。

薛重喚扣扣馬車門,道,“公子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盆炭火?”

“不必了。”

行至半路,薛琅感到馬車忽然停了,他将簾子掀了條縫,刮進來陣冷風。外面的天兒還不明朗,薛琅隐約看見對面有駕馬車,但看車間裝飾十分普通,甚至于寒酸。

薛琅看了一眼就放下了。

上輩子在宮中,便是貴妃見了他都要避讓,更遑論其他人。

對面的車夫回頭道,“公子,這馬車不讓。”

車內傳出溫和清澈的聲音,“無妨,我們讓讓吧。”

待薛府的馬車走過後,他們才動身往回走。

随着車輪聲越行越遠,小厮葛不為不甘心道,“公子,以你的身份,何必讓他們。”

車內坐着的公子,一身青衫芝蘭玉樹,清逸出塵。

“這有什麽,又不礙事。”

“公子,我剛才都瞧見了,那馬車上的六角燈籠題的是一個‘薛’字,京城有名有姓的數十戶,哪有什麽薛家,”葛不為冷哼一聲,“今日公子若乘的是沈家馬車,看他還敢不敢跟公子擺譜。”

說到薛,沈雲鶴翻書的指尖微頓。

沈家自幼書香門第,百官之首,在朝中地位顯赫,光是太子太傅和帝師,沈家便出過三代。沈家擁護太子,是太子在朝中最大的助力。而沈雲鶴與太子自幼相識,是莫逆摯友,他在百庭學宮讀書時,兩人經常飛書傳信。

而去年始,他便在太子傳來的書信中頻繁看到一個名字。

薛琅,蘭玉。

信中多次誇贊薛琅,言他“處衆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間”。

太子仁善,對誰都以禮相待,可真要說至交好友,卻沒幾個,這薛琅竟然讓太子短短時日內如此信任,想必是極有才情之人。

剛剛那人撩起簾子時,恰好他遠遠的望了一眼,但看不清面容,只是那車夫倒昂然挺胸的,靜等着他們讓路,甚至面上還露出些許不耐。

薛琅,應與剛剛馬車上的人無關。

沈雲鶴合上書道,“好了,這樣的小事也值得你念叨許久。”

“那是自然,公子身份尊貴,何時被人如此輕慢過。”

滿京皆知,沈家獨子沈雲鶴為人清正雅致,自小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及笄後前來提親的人家都快把門檻踏破了,可他一個都沒答應,就連當今聖上都知道沈家小子“不近女色”。

據說沈雲鶴乘坐的儀仗每日都散發着清新花香,一開始以為是沈家嬌奢,後來才知京城家家戶戶的女子都在他上朝必經路上提着花籃夾道相迎,待沈雲鶴的儀仗經過便拿籃子裏的花砸過去。

沈雲鶴此番回來不想弄出那麽大陣仗,所以在進京前才換了輛并不引人注目的馬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