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震後72小時是救援的黃金時間。

因為現在是冬季, 氣溫低下,天氣寒冷,救援難度呈幾何倍數增加, 地面比平日更加堅硬難搞。

不算距離較遠有輕微震感的地方, 此次受波及的縣市高達上百個, 其中二十三個比較嚴重,賀幼霆就在其中一個。

他們現在的位置原本是一所學校,如今已被夷為平地,冒尖的地方是原來的三樓,救援隊已經從這裏救出十幾個孩子。

他們有的僥幸躲過一劫, 有的卻去了天堂。

在這個地方, 面對死亡似乎成為一種常态, 大自然孕育的巨大力量下, 人類顯得異常渺小,也許他們上一刻還在共享天倫之樂,下一秒就已天人永隔。

賀幼霆心情沉重,一直繃着臉。

有人傳來消息, 讓他們這一隊暫時休息, 由其他隊交替救援。

他帶了兩個人去物資發放處給大家領水和餅幹。

車隊進不來,帶來的東西有專人專車負責運進去, 分放在不同的物資發放處。

這裏沒有袋子, 他領了7個人的東西,軍大衣裏揣一些,懷裏抱一些。

他已經接近兩天沒有休息, 腳步沉重。

眼前出現一雙熟悉的馬丁靴。

就在不久前,他還為這雙鞋系了鞋帶。

手裏的東西掉了一地。

郁星禾看着幾步外的男人,他狼狽不堪,穿着破舊軍大衣,下巴已經冒出一層青色的胡茬,臉上全是灰塵污漬,隐隐還有幾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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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這樣,他依舊是人群中最帥,最亮眼的那個。

她目光從上至下,又仔細看回去,見他沒事,一路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他面前,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瘦了哎。”

賀幼霆死死盯着她,呼吸急了,聲兒也顫了,手也抖了,“你怎麽來了?”

郁星禾踮起腳跟,環住他脖子,柔軟的唇蹭在他耳畔,溫熱的氣息融進他身體,她柔聲說:“我來赴約啊。”

“你不是說,如果我答應,就來找你嗎?”她停頓兩秒,唇貼了貼他耳後,聲兒有點抖,把他摟得更緊:“對不起啊,我來晚了。”

他幾乎僵在那裏,渾身熱血翻湧。

這兩天,他心理,生理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唯一休息的兩個小時,夢裏全是她。

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她說她來赴約。

她終究還是願意的。

有了這個認知,賀幼霆渾身上下的細胞都活了過來,他猛地伸手将人抱緊,往高提了提,他力氣很大,恨不能将人揉進骨血裏。

一米八幾的大塊頭,就那麽紅了眼眶。

大災難下,小情小愛似乎顯得微不足道。

可正因為這小情小愛,才能給人堅硬的後盾,讓人知道,無論多拼,無論多危險,總有人在身後支持你,在乎你。

賀幼霆兩個手下帶頭起哄鼓掌,比自家老大還興奮。

這種溫情畫面在如今的境遇下十分難得,大家喜聞樂見,也很感動,紛紛跟着鼓掌。

一時間,廢墟中沉悶的氛圍似乎都被兩人帶動起來。

賀幼霆松開她,捧着她的臉,兩個人靜默無言,目光糾纏。

忽然一陣快門聲。

賀幼霆轉頭看過去,一個記者站在不遠處,相機還舉在身前,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畫面太美好,實在忍不住。”

這個記者認識賀幼霆,以前采訪過他,知道他一向低調,大概不喜歡這樣被拍。

誰知賀幼霆看了他幾秒,唇角挑了挑,沉聲說:“看好了。”

說完,他大手扣着她脖子,兇猛的吻了上去。

這突然的舉動把在場的人都給驚着了,那記者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指已經咔嚓咔嚓按了十來下快門,眼珠子一直緊緊盯着前面吻的忘我的兩個人。

賀幼霆親完,慢慢退開,郁星禾唇上還留有一絲晶瑩,急促的呼吸還未平複。

她有點懵。

不對,應該說,很刺激。

剛剛他來勢洶洶,她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舌尖已經闖入,發了狠的吸着,裹着,最後慢慢變得溫柔,輕輕含着她唇瓣,吮了幾下才放開。

那邊還有鏡頭對着呢。

這個人真的是……

賀幼霆走到小記者面前,拿過相機檢查一遍,把幾張能看到郁星禾樣子的照片删掉,相機還給他:“發之前記得私信我,我等着點贊。”

小記者一臉懵。

短暫的溫馨小插曲後,大家漸漸散去,重新投入緊張的救援中,賀幼霆把食物和水都給了另兩個手下,讓他們趕緊帶回去,吃完休息十分鐘,接着幹活。

他把她拉到一旁,兩人站定,他剛要開口,要說的話就被郁星禾堵了回去。

“我爸摔傷了,那天晚上我連夜飛回了洛杉矶,下飛機給你打電話你又沒有信號,後來才知道你在這裏。”她說的很急,她想讓他知道,如果不是這樣,她一定會去的。

賀幼霆摟着她的腰,動容的盯着她:“這麽點兒時間,你飛回洛杉矶,又飛回來?你沒有休息過嗎?”

她仰着頭看他:“你也沒有休息。”

她的臉很涼,耳朵也涼,賀幼霆扯開自己的軍大衣,還未脫下,手就被郁星禾按住:“不要,你比我還冷。”

她固執的把他的手掰開,仔細把軍大衣的扣子重新扣了回去,又彎腰從自己的雙肩包裏拿出一個藏藍色羊絨圍巾,跟她自己戴着的是一樣的,是情侶款。

她把圍巾繞着他脖子纏了兩圈,兩頭系了個扣,塞進軍大衣領子裏,沒有什麽技巧,也不講求美觀,遮擋嚴實不透風為上。

賀幼霆鼻子有點酸,伸手摸了摸暖洋洋的圍巾,輕聲問:“什麽時候準備的?”

“機場買的。”她又從兜裏摸出兩盒巧克力塞給他,“還有這個。”

救災現場,吃的東西都簡單,大冬天,發放的水都是冰涼的,保存體力最重要。

做完這些,她摸摸他臉上的血痕,心疼的說:“這裏怎麽弄的?”

什麽時候傷的,其實他也不太記得了,大概是被上頭滾下的石頭砸的,要麽就是臉貼在冰冷鋒利的水泥上,半個身子探下去拉人的時候蹭的。

他怕她擔心,輕描淡寫糊弄過去。

救災現場,他不敢太膩味黏糊,忍着想親她抱她的沖動,手從她後腰往上拍了拍,哄她:“這裏很危險,我也沒有時間陪你,你先回去,我最遲五天,就能回去找你,嗯?”

郁星禾剛想說話,就聽那頭有人高喊一聲:“這裏還有人!”

賀幼霆聽了,二話不說,迅速跑過去,郁星禾也拎起她的雙肩包跟過去。

是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大爺,被發現的時候氣息已經很弱,渾身上下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賀幼霆跪在他正前方,徒手将壓着他的大石塊和木板一點點挪開,好不容易清理出半個身子,他們試圖将人拉出來,可稍微一動,大爺就疼痛難忍。

他們已經有了經驗,一看這情況就知道大概又是腿部骨折或者腰部被砸傷,有人高喊:“醫生!快去叫醫生!”

馬上有人應聲去找。

這時郁星禾忽然擠進來:“讓讓,請讓一讓。”

她單膝跪在大爺面前,扒開他眼睛看,又将手探到他頸後摸了摸,眉頭皺起來:“等不及他們過來了,他現在必須輸液,賀幼霆,你幫我一下。”

賀幼霆呆呆的看着她從那個黑色的雙肩包裏一件件往出掏東西:PVC軟裝注射液,一次性針頭,消毒液,繃帶,膠帶。

他有點懵,叫了她一聲:“星禾……”

郁星禾直接塞他手裏一瓶注射液,聲音冷靜鎮定:“拿高一點。”

他下意識照做。

衆人圍觀下,郁星禾熟練的将消毒棉簽一頭掰斷,棒身的消毒液自動流向另一邊,她将大爺的手臂伸直,消毒,紮針,膠帶固定,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這裏用的都是普通棉簽加消毒水,沒見誰用過這種一體自動上水的,有人見她眼生,這一片兒沒見過她,“小姑娘,你是?”

“我是新來的醫護志願者。”

……

後來,那個老大爺因為得到了及時且正确的救援,脫離了生命危險。

這天深夜,輪班休息。

臨時搭建的大帳篷裏,橫七豎八躺着疲憊的人們,他們中有軍人,有民間各界人士自發組織的救援小組,其中很多人已經連續奮戰兩天兩夜,因體力不支,實在堅持不下去,才同意暫時休息一會。

賀幼霆摟着郁星禾靠在最角落的位置。

這裏沒有地方躺,能有帳篷遮遮外頭刺骨的寒風已經很好了。

他身子沖着她,軍大衣敞開,将她整個人都裹進去。

郁星禾窩在他懷裏,也沒有睡着。

今天她着實讓賀幼霆震驚了一回,他從來都不知道郁星禾還會這些,後來他問她,郁星禾才說:“我以前上過自然災害緊急救援培訓班,還有證呢。”

賀幼霆手掌護着她腦袋,往自己懷裏又摁了摁,唇貼着她額頭,“我姑娘真厲害。”

她低低笑了:“別忘了我媽媽是做什麽的。”

他想起來,她媽媽是個醫生。

賀幼霆又問:“你爸呢?傷的嚴重嗎?”

“骨折,手術很成功,過幾天就能出院了,可能要在家調養幾個月。”

“嗯,”他嗓音沙啞暗沉,“你這樣跑回來找我,他不會怪你吧。”

郁星禾腦袋在他懷裏蹭了蹭,“不會,我臨走前請了個看護,可以跟我繼母一起照顧他,而且是他讓我回來的,他說……”

說到這,她停了一下。

賀幼霆等了一會,沒等到,低頭看了看她,“他說什麽?”

郁星禾腦袋轉了個方向,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他說,如果我想你,擔心你,就回來。”

一股暖流從他心底漾出來,“你想我麽?”

隔了幾秒,懷裏的人點了頭:“嗯。”

他滿意了,又把她裹緊了些:“睡一會吧。”

郁星禾動了動,小聲說:“我想去廁所。”

賀幼霆立刻起身,将她拉起來,陪她去了附近臨時搭建的簡易廁所,她出來後,兩個人往回走,到了半路,賀幼霆拉了她一把,把人摟進懷裏,微微弓着腰,下巴抵在她的羊絨圍巾上,站着沒動。

郁星禾任他抱着,輕聲問:“怎麽了啊。”

“不想回去了,那裏也冷,人又多,你讓我抱一會,就五分鐘,一會我去前面替他們。”

她皺了皺眉,拍他肩膀:“你很久沒有休息過了,還不趁機睡一會。”

他沒說話。

過了會,郁星禾還要說,賀幼霆忽然捏她肩膀:“噓。”

“嗯?”

“有聲音。”

他松開她,往一旁的廢墟堆裏走過去,蹲在地上,耳朵貼近了仔細聽。

确實有聲音,像在哭,小聲抽泣。

他試着沖裏面喊了一聲:“有人嗎!”

沒人回應。

他用尖銳的石頭敲了敲鋼筋。

依舊沒有回應。

抽泣聲不斷。

只要有一絲生命的可能,就不能放棄,賀幼霆馬上叫來其他人,衆人分工合作,花了十幾分鐘,終于打開一個小口子,賀幼霆用強力手電照進去,裏面果然有人。

是個幾歲大的男孩,手電晃過去照到他,他吓得縮了縮,可就是那一瞬,賀幼霆也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那麽可憐無助,他的心頓時被揪起來,抵着嗓子吼了聲:“繼續挖!”

營救工作又進行了不到十分鐘,有人說:“不能再挖了,裏面是個爛掉的橫梁,這麽折騰,萬一橫梁斷了,上面撐着的水泥砸下去,那孩子就沒命了!”

另一人激了:“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讓人等死!”

衆人七嘴八舌商讨解決辦法,後來又有人說:“除非找個人爬進去,把那孩子運出來。”

這辦法立刻遭到反駁:“你拉倒吧,那麽小個洞,是你能進去還是我能進去?”

“我能。”

人群中,一個溫柔且堅定的聲音異常突兀。

衆人齊刷刷看過去。

郁星禾說完,就開始脫衣服,她把自己的帽子,圍巾,賀幼霆給她找來的軍大衣通通脫掉,直接扔在地上,又伸手去拉沖鋒衣上的拉鏈。

賀幼霆已經按住她手:“你想幹嘛!”

“我進去,把孩子救出來。”

“不行!”他使勁兒攥着她手腕,“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郁星禾沒掙,只平靜的看着他:“沒時間了,你也不想孩子有事,對不對?”

她另只手撫上他的手背,安撫地拍了拍:“我會小心的。”

她終于順利從他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等她把自己的沖鋒衣也脫掉,只剩下一件貼身的毛衣時,其他人才發現,臃腫的軍大衣下,竟然是如此纖細的腰身。

确實沒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選了。

為了不礙事,她連鞋一起脫掉。

現在已經是零下十幾度,穿着軍大衣都冷,何況郁星禾,她幾乎是脫下沖鋒衣的一瞬間就被冷風打透。

賀幼霆不忍心看,卻也不得不為大局着想,在她小心翼翼往裏爬的時候用手護着她的頭,生怕磕着碰着,直到他夠不到的地方。

那洞口确實小,郁星禾這種身材都很費力,但好歹她順利進去了。

她爬到孩子身邊,手電筒照過去,發現孩子的腳被卡住了,她試探着挪了一下孩子的腿,他并沒有疼痛的表現,應該沒有骨折。

她松了口氣,一點點将孩子的腳解放出來。

小男孩一直緊緊抓着她的衣服,小手都在抖,顯然是吓壞了。

郁星禾柔聲安慰:“不怕,姐姐帶你出去。”

外面。

賀幼霆一直守在洞口,手電筒照進去,能看到郁星禾的腳。

她一直在跟外界彙報自己的進展。

孩子的腳沒事。

裏面空間很大。

她正在試圖抱着孩子後退。

就在這時,地底再次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地面微微搖晃,有一些稀碎的石子率先從上頭滾下來。

賀幼霆瞬間反應過來,是餘震!

他驚慌失措,徹底沒了章程,大喊着郁星禾的名字,竟然直接将胳膊伸進洞口,想把她拉出來!

上頭滾下幾塊巨大的水泥塊,身後的人狠命将他攔腰扯走,“你他媽瘋了!不要命了!”

他嘶吼:“你他媽才瘋了!我女人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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