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魚餌之香
第8章 魚餌之香
水倉上方一片騷亂,一名醫療兵從水中連滾帶爬出來,身上燃燒着火焰,一群人圍着他手忙腳亂的滅火,但根本無濟于事,他撕心裂肺的慘叫着,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便撲倒在地上,只是瞬息之間,便化作了一團黑漆漆的焦炭。梅杜沙疾步來到焦屍前,将他翻過來,人顯然是沒救了。
“上尉,希達想去治療這條人魚身上的傷,不知怎麽就着火了,簡直是魔物,這條人魚簡直是魔物!”一個醫療兵滿臉慘白的叨叨。
另一個醫療兵也似乎被吓壞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沒錯,火美人魚……上尉,那根本是希臘神話裏才有的魔物,那種人魚嗜殺成性,都說被火美人魚纏上的船,都會沉!”
“閉嘴!”梅杜沙冷冷喝止,“在軍隊裏傳這種謠言,你是想動搖軍心麽?你們兩個,把屍體擡走處理好,滾去禁閉室給我好好冷靜!”
他頓了頓,對身邊尚算鎮定的年長軍醫吩咐:“阿徹,叫幾個輪到班的醫療兵,将我的防火作戰服拿過來,然後在門口守着,除非有我命令,別讓任何人進來。”
栗發青年點了點頭,立刻照辦。
阿徹是某一次他參加掠奪幸存者基地的行動時,從大兵的槍口下救下來的基地醫生,性格溫順,對他忠誠不二,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和在艦隊裏為數不多的親信。
換上能夠隔絕高溫的作戰服,梅杜沙走到醫療箱旁半蹲下來,取出幾樣用得上的醫療設備與藥品,擡眼看向不遠處被懸吊在水倉的水面上的那個身影。
不知道是哪個魯莽的蠢貨,竟然把人魚直接吊了上來,利用束具将它的臂膀也拉拽到了頭頂。
束具的頸部有保護頸椎的裝置,這樣雖不至于将它吊死,但也導致它身上的傷口被撕裂得更甚,因為這種刺激,它尾部的火焰熊熊燃燒着,散發出灼亮駭人的金赤光芒,宛如火山間熔化的岩漿,胸膛劇烈起伏着,顯然仍處于極端的怒意之中,人魚背上的金色翼翅,此刻也因為這番刺激撐開了,足有一人長度,正劇烈撲扇着,像條火龍揮發出陣陣熱浪。
“蠢貨……”梅杜沙低罵了一聲,按動鎖鏈的按鈕,将人魚緩緩放下,令它腰部以下得以浸入水面。滋地一下,水面上冒出滾滾水霧,整個水倉變得如同蒸籠。人魚稍微平靜了一點,呼吸的節奏明顯減緩,但仍然急促而沉重。
他不由想起昨夜監控裏的所見——
會流淚,是不是意味着它其實也會像人類一樣感到恐懼和無助?
或許,他應該用溫柔一點方式來馴化它。
這樣想着,梅杜沙放輕了腳步,讓軍靴不至于在玻璃臺上發出那不友善的冰冷響動,緩緩來到人魚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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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動了一下,擡起一直低着的頭,漆黑發絲間露出一只眼瞳,盯住了他。
漂亮的綠瞳色澤時淺時深,似極光捉摸不定,像是在對他進行某種審度,打量,猜測。
它一定,恨不得嚼碎這個令它剛剛重獲自由,便又落入牢籠的惡魔的骨頭,在思考怎樣能反撲,将他一擊致命吧?在水裏沒有把他咬死,它是不是很挫敗?
梅杜沙垂眸看着他,眼神放得很柔和。
阿徹遠遠看見他的神态,不禁打了個寒顫。醫療上尉從來只會在審訊俘虜時這麽看人,而那往往是他施加酷刑之前。他的狠辣程度與美貌程度呈正比,剝皮拔牙,無所不用其極,連他這種跟在他身邊好幾年的老部下每次看了都還會做噩夢。假如人魚之前認識他的話,此刻一定會吓得瘋掉。
他不會,要對這條人魚施刑吧?
梅杜沙半跪下來,撩起了人魚一縷濕發,露出它半張臉龐。
人魚渾身一緊,一扭頭咬上了他的手背。
“上尉!”阿徹驚叫起來,就要沖進去,梅杜沙喝道:“別動!我說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
阿徹攥緊了拳頭,只得聽令不動。
人魚犬牙收緊,刮撓着他的膚表,看上去好像在狠狠咬他,但實際上就像上次咬他咽喉一樣并沒有下死口,似乎只是警告他,這樣的距離下,他才看清它那顫抖的濃黑長睫濕漉漉的,綠眸內分明泛着淚光,令他又不禁想起了昨夜在監控鏡頭裏見到的模樣。
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兇狠,只是被吓壞了,或許在水倉裏那都是它受驚之下的應激反應。梅杜沙心裏一動,用哄小孩子的溫柔語氣哄它:“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要是咬我能讓你洩憤,你可以盡情的咬,但你得允許我為你治療,否則傷口只會惡化。被困了這麽久才出來,我知道,你不想死。對嗎?”
人魚斜眸睨他,睫毛顫着,瞳孔放大又縮小,似乎聽懂了,但唇齒沒有松開。
“別害怕。”梅杜沙伸出另一只手,像安撫小犬一樣,輕輕地撫了撫它的臉頰,“小家夥,乖。”
人魚牙關一顫,雙眸瞪大了些。
而它咬着他手的牙關,似乎略略松了些勁。
這是個好的開始,他的懷柔策略,似乎奏效了。
梅杜沙試探性地順着人魚的臉頰緩緩撫上它的耳朵。
它的耳朵不同于人類,耳骨間覆有薄薄的金色薄膜,構成翼狀的尖耳,摸起來又軟又韌又滑,觸感非常奇特。人魚的耳朵似乎很敏感,他的手指剛剛觸到,并激得它翼狀耳骨一陣輕顫,拍擊着他的掌心。人魚的喉腔裏同時滾出了一串沙啞的低鳴,如同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的嗚咽。
許是他的撫弄令人魚感到惬意,放松了一點,那雙含淚的綠眸內瞳孔變化也穩定了些,只是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梅杜沙試着将手從它的嘴裏抽出來,但并沒有成功,人魚不下死口咬他,但顯然并未放松警惕,銳利的犬齒仍然牢牢卡着他的腕骨,就像一只允許了買主靠近,但還未被馴服的烈性狼犬。
烈犬。他養過軍犬,越是烈性的犬,對主人越是忠心。
梅杜沙嗤笑了一下。算了,反正它也傷不了他,愛咬就随它咬着吧,好歹有一只手還能活動。
他打開了腕表上的光照,半跪下來。
人魚胸口與肩頭的傷口清晰地呈現在他眼下,比昨日他看見的程度還要嚴重。
因為撕裂得太狠,外翻的皮肉血肉模糊,已經無法分辨原本的傷口模樣。這條人魚的血比人類鮮血色澤更加濃豔,呈現出赤色,裏面還隐約透着金箔般的細閃,令他幾乎懷疑它的體內是不是流淌着黃金。
就算人魚細胞具有強大的修複力,這樣的傷口愈合,恐怕也需要一些輔助。梅杜沙取出消毒劑,将它小心翼翼地噴灑在人魚肩部傷處上。
消毒劑的凝血功能立刻便使傷口上淋漓的鮮血不再滴淌,絲絲涼意散發出來。感到被人魚叼着的手腕突然掠過一絲柔軟的觸感,梅杜沙有些訝異的揚起眉梢——這條年少的人魚,似乎……
舔了他一下。
得到點善意就會放松警惕甚至示好,還真是像條小狗。
人魚的智商真的有傳說中那麽高嗎?或許是因為它還只是個半大孩子?
這樣看來馴服它,或許,并不是什麽難事。
“好受了許多,是不是?”梅杜沙盯着它微牽唇角,動了動自己被叼住的手,“如果你想再好受些,就得松開我。”
人魚依舊緊盯着他,唇齒緩緩松了一分。
他與它對視着,往外抽了一寸,又感到它齒關一緊。
梅杜沙擡起手,一耳光朝它側臉扇去,在人魚瞪大雙眼的瞬間又在距它咫尺之處停住手,轉而只是輕輕捏住了它的翼狀耳骨,一邊摩挲着,一邊往外拽了一拽。
人魚顯然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猝不及防,眼神出現了些許無措的破綻。梅杜沙觀察着它的神情,摩挲着它的耳骨。
“聽話,松開。”他柔聲說,“還是你想再吃點苦頭?我既然有辦法把你抓到這兒來,就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但我不想那麽對你。只要你乖一點,我就會像你的父親一樣好好照料你。”
他不确定人魚能否理解“父親”這個詞的含義,但人魚神色似乎猛然一怔,唇齒也随之僵住,仿佛是聽懂了他的話,盯着他的綠瞳瞳孔縮小,洇出些許莫測的意味。
他辨不出人魚的情緒,但至少感到卡着他手指的犬齒沒像之前那麽牢固了。
——他随口說的一句話,不知為什麽會對人魚起了奇效。難道它們也同樣在意自己的父親?它們也有那樣的倫理觀嗎?不管有沒有,他都沒多大興趣了解。
梅杜沙緩緩抽回了手,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了的手腕,從腰間取出生物凝膠。他還是頭一次對不聽話的活物這麽有耐心,但給一條人魚當父親……他可沒那個興趣。
将生物凝膠塗到人魚肩部傷口上,他捏住它傷口的皮肉,一點一點将其嚴絲合縫的黏上。
人魚盯着他的動作,沒有再次發動攻擊,只是眼皮緩緩眨動着,目光緊緊跟随,似乎在偷偷觀察他,而後緩緩湊近了他的頸側。梅杜沙神經繃緊,但沒動聲色,任由人魚湊得越來越近,潮濕的睫毛與溫熱高挺的鼻梁都貼上了他的鬓角。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它的鼻翼抽動着,顯然在聞嗅他的氣味。
——聞吧,記住他的氣息。狗學會認主都是從辨識味道開始。梅杜沙心想着,目不斜視的專心處理人魚肩部的傷口,渾然不知人魚一邊嗅着他的氣味,那雙綠眸在黑色發絲間更盯住了他眼尾那顆豔麗的痣,伸出舌尖若有似無地撩了一下。他只感到它越嗅越來勁,鼻子貼着他眼尾、耳根順頸筋滑下去,連領口拉鏈都給它蹭開了,直湊進他的頸窩裏深嗅起來,這不像動物在辨識氣味,倒像是一個吸血鬼在不可自持地在想要索取他的血肉,他甚至能聽見它吞咽唾液的聲響。這他媽太詭異了。
到底是在辯識氣味,還是聞饞了,又想要吃了他?
耳根冷不丁襲來被濕軟舌尖舔舐的觸感,他敏感地渾身一顫,警告意味地瞪了人魚一眼,擡起手作勢要扇它耳光,人魚低頭躲了一下,那漂亮的屬于野生動物的綠瞳卻還盯着他,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他捏住它肩頭皮肉,手指一合,黏緊傷處,人魚瞳孔顫了一下,似乎感到疼,但沒有任何攻擊他的舉動,見他沒真動手又湊過來,在他的頸窩流連忘返,喉結滾動着,真就仿佛一條餓了的小狼犬舍不得放棄自己嘴邊美味的食物。
狗東西……
梅杜沙嘲弄地一哂,有“刻托”在,他不必忌憚它,也沒閑工夫跟它拉扯,索性便由着它把注意力集中在聞嗅自己氣味上,将目光挪到它棘手得多的胸口傷處。
這貫穿傷令它折裂的胸椎都可以透過傷口窺見,裏邊甚至還有碎骨。要是放在人類身上,沒有死可謂是個概率接近0的醫學奇跡。可即便如此也先得做個緊急處理才行。梅杜沙在心底感嘆了一下人魚身體機能的強大,轉頭朝門口喚道:“阿徹,你過來協助我。”
阿徹點了點頭,走到他身邊。咕嚕咕嚕……水面冒起了沸騰的泡泡,周圍的氣溫明顯升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