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饑餓

第11章 饑餓

南塢山霧潭,幽深潭水上卷起層層波瀾,威壓堪稱元嬰期修士的南塢山兇祟盤踞在霧潭之上,相互厮鬥讓它們身上或多或少帶着傷痕,但這樣也讓深入此地的修士吃了很大的苦頭。

宿家人的臉色有點難看,遠處好幾個兇祟身着宿家的家紋服飾,只一眼他們就認出這些人就是半月前進入南塢山了無音訊的長者,而此時長者們臉色青灰,姿态詭異,神志全無,俨然已經成了流亡此間的兇祟野鬼。

“少主……”一個宿家修士道。

宿弈掌控着手中的靈器,盡可能将所有人的氣息掩藏,“救不了。”

成這樣基本上已經散失神魂,死了。

經過一番觀察,這霧潭必定是貫徹南塢山整條霧河的重中之重,半月前的修士應當是來到最緊要的位置,之後遭受此地的兇祟埋伏,最後也散失神志成為了兇祟。此地極大可能不是他們預料中的大能者坐化之地,但以這霧潭這麽多兇祟環伺的景況,霧潭的潭底必然有更重要的東西。

宿弈臉色未變,眼中帶着幾分勢在必得,沉着地看着遠處鬥法的盛況。

蒼雪宗占星師占蔔所出的南塢山異象,或者指的不是坐化之地,而是更特別的東西。

“幸好宿師兄反應快,讓我們借着這霧河掩飾身形。”離火派的修士拱手說道:“眼下那群兇祟鬥法,必然精疲力盡,屆時我們便可漁翁之利。”

“等那些兇祟打完。”

“他們這樣厮殺下去,必然精疲力盡,屆時我們再進入潭水中查探。”

“此地到底有什麽東西,能讓這群兇祟打得不可開交。”

這時候,高處撲通落入水中的聲音傳來,像是驚醒了霧潭上徘徊的兇祟,也讓修士們頓生警覺。

見到四周的元嬰期兇祟動作,其中一個修士說道:“宿師兄,好像有東西掉下來了。”

霧河上游的東西摔落下來,恰巧落在了修士所在的岸邊。他們原本接着湍急的瀑布水流掩飾身形,在那東西落下後就聞到了一種混雜着血氣的惡心味道,那麽濃厚的血腥氣,一走近就看到一具模樣恐怖的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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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火派的修士連退數步,急忙捂着臉,“什麽東西,血氣這麽重。”

“這應當是被煉制的活屍……”宿弈靠近,推開活屍時神色帶着幾分詫異,活屍像是死了很久呈幹枯狀,可活屍身上的血液卻新鮮泛紅。

不對,這血不對勁……他忽然間大喊一聲:“所有離那東西遠點!”

修士聞言急急退後,與此同時遠方突然傳來起伏的嘶吼聲。宿家的修士一側目,發現原先在霧潭上互相鬥法的兇祟齊齊朝着他們看來,像是精準鎖定了他們,一個猛撲全沖到了他們面前。

宿弈側目看向遠處,反倒是擡頭看向高處,高處有什麽……?他匆匆往上望,在逐漸散去的霧氣中,似乎看到深潭高處懸落的霧河岸邊站着一個血色的身影,他正想看清那是誰,耳邊忽然傳來其他修士的疾呼聲。

“他們發現我們了!”

“怎麽回事!?”

“我們不是躲得好好嗎!”

宿弈急忙偏頭,此地纏鬥的惡鬼兇祟注意到活屍時,四周的陰氣像是在他們的意動下活沸了起來,越發強大的陰氣卷開,周圍低修為的修士直接被沖得七竅流血。

“後撤!快!”有人大喊一句。

活屍掉下來之後,深潭上方兇祟撲擁而上。

修士們原本艱難的處境變得更加難熬,用來抵禦的靈器秘寶也接連出現裂痕,更多的修士靈力不濟往後撤離。

宿弈當機立斷地将那活屍掃飛掃進深潭,帶着修士退了數步,他看到那活屍掉落潭水中後,那些撲過來的兇祟全朝着那活屍沖去,場面恐怖堪稱餓狼撲食。

那活屍到底是什麽東西!?

“先是一大群元嬰兇祟,現在又是奇怪的活屍。”

“不是你們離火派說這地是坐化之地嗎!”

“但是有這麽詭谲的霧氣陣法坐鎮,這地方到底藏着什麽東西啊……”

東寰修道界自從千年前的靈脈衰退之後,秘境洞府都快成為他們進階修行的必經之路。一山四派八大家更是将分散在東寰修道界的各種小秘境攬在門下,借這些大能者生前遺留的靈氣靈脈,為現世的修道者指引,維持着現在靈氣匮乏的修道界。

像南塢山這種小秘境,以離火派的消息來佐證判斷,坐化大能者的修為不算太高,外圍還有宿家幾位元嬰期長老坐鎮,這地方再怎樣也不會危險到哪去。

可眼下這地方并非坐化之地,他們所有手段都幾乎都快交出去了,外界的支援還未到來,此地越發危險起來。

“要不是坐化之地,這南塢山又是什麽鬼地方……”

“你是沒聽說過三百多年前極北之地的事嗎!”

一說到極北之地,躲在靈器庇護後方的修士臉色各異。

年紀偏小的修士問道:“什麽是極北之地啊?”

“幾百年前在極北之地發現的極北魔淵,當時前往極北之地的修士死傷慘重,最後還是天麓山的祖師爺出山,連同幾大宗門的強者,把極北魔淵幾只兇獸鎮壓,才保住了東寰北界。”一個修士臉色慘白地說道:“聽聞當時極北魔淵,起初也說是一個普通的秘境,可誰也沒想到裏面藏的東西那麽可怕。”

一聽完,修士們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裏的陰氣比不上極北之地,頂多就到魔淵的邊緣。”宿弈厲聲打斷惶恐的修士,擡眼看了頂在最前方的防禦靈器,靈器上已經出現了些許裂痕,“有時間在這危言聳聽,不如留點體力從此地出去,趁着這群兇祟被那活屍吸引,我們趁現在離開安全的地方。”

南塢山的狀況有異,并非普通的坐化之地。

他們得先離開此地,與外界傳音再另行決斷。

忽然間,撲在活屍上方的兇祟忽然警覺到什麽,猩紅的眼睛紛紛朝着岸邊的修士看去。

宿弈被看得心慌意亂,扭頭就看到活屍躺過的地面上全是血污,而那些兇祟看的就是他們。

問題不在活屍,而是活屍身上的血,這些兇祟誤以為血是他們的血!

所有人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

霧潭瀑布上方,張富貴看着底下的兇祟全沖向躲在下方的修士,心都快沖嗓子眼跳出來了,他看到快要被淹沒的修士,這該不會是活屍引去的吧,那些人沒事吧?

宿聿忽然問:“你心善?”

聲音冷靜,卻好像洞悉一切。

張富貴被問住,醫者仁心,哪有什麽心善不心善。可一想到他們之前所有的遭遇,也因是這些大世家修士,他們才遭遇那麽多,若沒有道長,他可能就死在活人墓裏,“可以心善,但不能愚善。”

愚善?宿聿微微偏頭,似乎在理解什麽。

半晌他才說道:“他們死不了。”

怎麽死不了……?張富貴聞言往下一看,就看到那些大世家的修士們接二連三地祭出靈器法器,層層防護疊起,狼狽地抵擋住了兇祟們的進攻,見到那些琳琅滿目的靈器,他才反應過來,那可是修士,不都說那些大世家的修士,人手都是好幾把靈器傍身……

想到此處,他看向旁邊倚靠着霧河岸邊休息的少年道士。

“道長,你沒有那些驚天動地的法器嗎?”張富貴好奇問。

這一問,四周寂靜。

張富貴反應過來,他什麽身份!就敢問道長法器的事,“不,我沒那意思,我就看您赤手空拳……”

“沒有。”宿聿道:“我沒那種東西。”

修士,連一把趁手的法器或者靈器都沒有嗎?張富貴怔愣住,他回想起來跟道長這一路出生入死,好像道長沒提過什麽,也沒用過什麽,最開始遇到道長的時候……好像道長是從南塢山上摔下來的。

胡思亂想之際,張富貴急忙晃了晃腦袋,瞧見道長身上還有血氣,生怕血氣被風吹到下游,急忙擋在迎風口。

他看到霧河上的又聚集來大量的野鬼,少了活屍的威脅,那些野鬼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尖牙利齒間全是涎水,目不轉睛地看着滿身血污的少年道士。

如果只是這些野鬼就算了,可關鍵底下深坑裏一眼望去是數十個高階兇祟。

張富貴是一眼都不敢看,看一眼就直讓他心慌手抖,這下面的野鬼兇祟要是一群全沖上來,一息就能将他們撕個粉碎,半點不留。

他心想着,忽然間,他看到下方的兇祟的動作似乎遲緩下來,沒有再進攻下方的修士,反而是擡起一雙雙眼睛。

“道…道長。”張富貴牙齒發顫。

宿聿倦倦擡眼。

那一雙雙眼睛猩紅恐怖,眼底的血絲清晰可見,張富貴吓得說不出話,緊接着就看見他們全都看向了瀑布上游的方向,電光石火間朝着上游猛沖而來!

“啊——”張富貴害怕地下蹲,下一瞬旁邊的人一只手抓住了張富貴,讓心慌意亂的張富貴頓時停住。

宿聿語氣不悅:“叫什麽?”

重重虛影似乎被身邊人的聲音打散,張富貴急忙抓住宿聿的手,牙齒打顫:“霧潭的鬼都過來——下面的大鬼全都沖上來了!”

“哪裏有?”宿聿問。

張富貴恍然回過神,撲上來的野鬼沒有如同想象中把他們撕裂,像是從他們身邊穿過,對他們沒有落下半點實質的傷害。他恍惚地看向身邊,道長還坐在着,金絲淬紅的眼睛看着他。

看到少年眼睛的時候,張富貴一下子就冷靜下來。

“如果霧河這有這麽多鬼,你覺得你還能活到現在?”宿聿松開張富貴的手,落眼看向霧河周圍,原先的濃霧跟陰氣在那只活屍出來後幾乎都煙消雲散,零散的幾只早就跑了,他想起剛剛活屍癫狂吼叫的模樣,也像極了想要驅逐野鬼的模樣,他垂眸看着底下緩緩流過的陰氣。

張富貴懵道:“那剛剛活屍殺的……還有下面幾十個高階惡鬼也是——”

“你說幾個?”宿聿詫異。

“下面有幾個?”

張富貴才想起宿聿是個瞎子,急忙指着底下:“幾十個——都是高階惡鬼。”

宿聿望向霧河深坑,從始至終,他在霧河上看到就只有四、五個類似活屍的身影……他能看到的,跟張富貴見到的不一樣。

他扶着岸邊石頭站了起來,看向底下霧潭,沉聲問道:“你見過嗎?其他野鬼說的大鬼厮殺。”

張富貴啞口無言,他沒見過。

所有傳聞都是道聽途說,也沒見過有去過霧河深處的鬼回來。

幻境……宿聿的識海裏莫名就冒出了這個詞,從他們從活人墓裏離開,莫名其妙地來到這霧河,怎麽走都走不出這條河,很有可能從一開始,或者說他們進入這座被濃霧籠罩的山脈開始,他們已然進入了南塢山的圈套。

有些東西是真的,有些東西是假的。

霧河能蠱惑人,也能蠱惑鬼。這裏有多少野鬼,多少人,其實都是盤踞在南塢山深山裏這條霧河的手段,它誘惑着大量的野鬼修士來到這邊,這霧河河床裏白骨跟屍水就是證據。

靠近此地的兇祟自相殘殺,迷路在此間的修士被欲望誘惑至死。

久而久之才會讓南塢山盤踞着如此巨大陰氣,被貪婪誘惑前來此地的野鬼兇祟早就沒了,僅僅剩下的幾個兇祟,可其他的全都是幻覺。

“離那些霧遠點。”宿聿突然道。

張富貴急忙捂住鼻尖。

一人一鬼的對話戛然而止,不遠處的霧河還氤氲着不盡的霧氣,彌漫在整個南塢山的霧氣在此刻像是覆上一層神秘色彩。

宿聿渾身狼藉,體力似乎也不如前,哪怕是站着,胸腔處也是大氣起伏着。體內的丹田處的陰氣在他對付活屍的時候幾乎完全掏空,身體的疼痛密密麻麻像是附骨之疽,每吐息一次就仿佛全身的骨頭都碎了一遍,還有他的經脈,在強調動下撐裂了好幾處。

寄居在丹田最深處的眼睛圖騰萎靡着,但它表層的圖騰還在緩慢的旋轉着,體內零散的陰氣被它所調動,再一次緩慢地凝聚着那些如玉脂的白色陰氣。随着那些陰氣的聚集,宿聿感覺到碎骨跟被撐裂的經脈似乎受到微妙的滋養,正在緩慢地恢複着。

這下宿聿看明白了,體內這個圖騰在利用陰氣救他,或者說這個圖騰自主地阻止他自戕。

他微微垂眸,入眼的視角裏往下,看到的是霧河流淌的盡頭。

張富貴所說的霧河深坑凝聚的深潭他看不到,視野裏唯一能看到的是深潭是一塊巨大的白玉石,這白玉石像是人間天池,彙聚的陰氣比上游的霧河更純淨,飄散着如同冰霧的白氣,氤氲煙氣宛若仙境。

‘吃掉它。’

‘你就能活下去。’

一個蠱惑的聲音從識海裏響起。

幻覺!?不對……聲音像是來自于丹田裏圖騰。

宿聿切身處地地感覺到了饑餓,從墜崖到現在他的身體內踴躍出來的感覺只有痛,可正此時,源自丹田的饑餓感快要壓過渾身的痛覺,眼前的白玉石陰氣天池充滿了誘惑,他幾乎快要控制不住身體。

“道長!”張富貴突然喊道。

宿聿的意識回籠,注意到他幾乎半腳懸空着,差一點就跟那活屍一樣進入霧河深潭。

“那下面是不是有人。”張富貴指着其中一個方向,“我剛看到潭水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動了下,那也是假的嗎?”

視野中淩亂的白色陰氣裏,出現了一道黑白混雜的氣團,氣團凝實具體,在霧潭裏格外明顯。

——與那具‘活屍’相似的氣。

宿聿冷聲道:“我留了手,那東西沒死透。”

-*

南塢山間,活人墓邊橫屍遍野,幾道符咒悠悠飄着,紅衣人念着往生咒。

劍客将活人墓邊上的殘屍掃進了往生咒的陣法間,看着四周狼藉的地形,他們來的時候這裏的活死人狀态已經萎靡,仿佛經歷過什麽,動作遲緩,食人欲不強。

“不知道誰清理的這活人墓,把活死人都聚在這,給我們省了點時間,但這都什麽年代裏居然還有邪修修築活人墓。”江行風念完往生咒,瞧見那墓主墓碑被劍訣劈裂了好幾道:“你這也太狠了。”

“這還斷了一角,顧七你這劍訣大不如前了啊。”

江行風說完,詫異道:“不對,這不是劍訣的痕跡。”

劍客顧七聞言偏頭,看向地面上早被他劈成七零八落的的石碑,其中一角十分突兀:“……這是被掰斷的。”

掰斷的!?江行風驚詫道:“這可是下了十八道禁制的邪修聚靈碑,什麽手勁能直接把這玩意掰斷!?”

劍客垂眼看向墓碑邊上殘留的血跡,擡眼看向南塢山東邊,平聲道:“邪物。”

遠處陰氣洶湧,宛若風雨欲來。

劍客背上被布條裹住的劍器隐隐震動着,像是感應到了什麽。

“在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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