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這天說晴也就只晴了一個上午。中午林從沚跟辛決在畫室樓下的便利店對付着吃了點午飯, 聊了下學生們的現狀。
眼下六月,再過兩天出高考分,現在複讀的, 都是知道校考沒過,無論高考考多少分都不管,非某校不上的學生。
藝考生大部分是早就定下了專業方向,需要選擇的就是學校。大家都想讀美院,但美院就那麽幾個, 年年就招那麽多人。所以一年不成就再來一年,再來兩年。
繪畫是積累, 一般情況下, 人是越畫越好的。所以對美術生來講,複讀不是很可怕的事兒……但一直複讀,就挺可怕了。
“說了多少次了。”林從沚蹙眉,筆的尾端敲着學生的畫面, “遠處靜物的‘虛’不是讓你草草了事, 而是正常畫一個瓶子擺在那,然後來仔細刻畫前邊的靜物,産生對比。你這是什麽, 遠處虛着畫, 近處随便畫。”
學生不敢吭聲,點着頭。
林從沚上手改畫,靜物組合的色彩,中規中矩的瓶瓶罐罐。他蘸了點赭石和少量湖藍,在調色板上混合, 說:“不用把顏料融合得太透徹,保留一點原色, 筆觸畫上去就不要來回修改,色彩要保有素描的光影明暗虛實,不要像素描那樣描線條。”
學生半懵半懂地點頭。
這個階段林從沚自己有過,什麽遠近透視虛實,以前自己學的時候像小和尚念經。畫的時候心裏想着注意光源注意遠近,筆落在畫紙上了,原本怎麽畫還是怎麽畫。
“看這。”林從沚換了根勾線筆,“亮面你用了大色塊的話,那你勾高光的時候也要順着大色塊的筆觸和方向來勾。”
林從沚覺得繪畫這件事最有魅力的一點是,多數人覺得繪畫是一種感性的表達,是文藝的、文學的、自由的。但繪畫其實很嚴謹,光源在哪裏,陰影在哪裏,透視統一,如何過渡,如何融入反射色。
具象、印象、抽象,都有自己的基本法。
藝考的學生需要掌握最質樸的繪畫方式,于是這天,林老師為了鍛煉大家的筆觸控制和光影理解,他重新擺了一組靜物。
教室裏鴉雀無聲,學生們支起畫架擺好顏料盒,圍着靜物臺坐一圈。空調嗡嗡地吐着涼氣,今天雖然沒在下雨,但氣壓很低,悶熱的。
“我靠……”辛決從另一個教室改完畫過來,震驚地看着林從沚擺的靜物臺,“林老師,這是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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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從沚扭頭:“嗯?”
靜物寫生的學生已經面如死灰。靜物臺上,一個不鏽鋼水壺,一個亮着的充電式臺燈,白色瓷盤邊緣搭着叉子和勺子。到這裏為止,還算是高低錯落加上多光源,對于藝考生而言難度尚可。
但辛決震驚的內容是……林從沚從水果籃裏撿了幾個橙子和蘋果,放進透明塑料袋,塑料袋打了個結,擱在盤子上。
學生裏已經有人開始哽咽了。
辛決幹笑兩聲:“哈哈,林老師,不用這麽狠吧?”
林老師兩手一攤:“總要成長的,畫吧。”
林從沚自己也跟他們一塊兒畫,他拿了辛決的畫架和畫板,學生們交錯着圍坐兩圈,他踩了個凳子在最外圍畫俯視。
美術生對透明的靜物很頭疼,玻璃杯、玻璃瓶,以及塑料袋。以前林從沚也害怕不鏽鋼地獄組,但掌握其規律後也不過如此。
征服的過程特別美好。
“正常畫。”林從沚端起調色板,用赭石起型,跟學生們說,“寫生就是看見什麽畫什麽,練一練色感,色調要統一。還有,不要給我搞什麽通篇冷色中間臺燈畫暖色。”
辛決向學生們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扭頭回去那個高二班繼續看學生。
這天林從沚在畫室裏幾乎是一刻不歇地忙到日落,傍晚又下起雨。林從沚去窗邊,從畫室往下拍雨天街道全俯角度,然後用畫室大屏幕投屏,晚上畫照片水彩寫生。
陰雨天畫水彩有利有弊,畫面幹得慢,可以充分利用濕度來控制畫面。但也是因為幹得慢,着色會有色差。
投屏後,林從沚愣了下。
這是他随手往下拍的照片,雨天城市的俯拍街景整體呈暗調的灰藍色,俯拍只能看見行人的傘面,瞧不見人。汽車車燈在潮濕路面上倒映出燈柱,林從沚剛拎起噴壺,準備講這畫面的處理技巧時……
他看見屏幕中,照片裏,人行道邊停了輛車,從車裏下來的男人淋着雨走向街邊的甜品店。
通過身影辨認一個人不是什麽難事,尤其親密的人,走路的體态,身材比例,和永遠合身的西裝。
林從沚低頭笑了下。
果然,晚上下課後準時收到蕭經聞的微信,說車停在地下車庫了。車裏有甜甜的奶油蛋糕味道,蕭經聞還買了曲奇餅幹。
“我看見你了。”林從沚扣上安全帶,說,“拍街景的時候拍到你了。”
“是嗎。”蕭經聞笑笑,“回家了。”
車子開出車庫,這兩天受臺風影響,暴雨肆虐。年年到梅雨季都是這樣,下雨,堵車,鳴笛,晚上樓宇之間穿梭的風聲像地鐵進站,清晨的早餐推車沒辦法出攤。
所有人都知道,每年就這麽一段日子是這樣,但每年到這個時間,又覺得這雨季怎麽這麽長,好像要下一輩子。
堵車的時候,林從沚微微偏頭,問他:“你沒帶傘嗎?”
“沒有傘了。”蕭經聞假裝委屈,“唯一一把傘你出門的時候給你了。”
“衣櫃裏不是還有一把。”
蕭經聞停頓了下:“那把太舊了,風稍微大點兒都是我給它遮風擋雨。”
林從沚輕聲笑了下,他今天說話太多,畫了兩幅色彩,有點累。車流還是沒動,他伸過手在蕭經聞側面的頭發摸了摸,說:“辛苦你了。”
周末晴了。
是那種大太陽頂在腦袋的晴了。
整座城市像是揭掉捂了很久的創可貼,林從沚頂着睡得亂七八糟的毛頭看向窗外,有點不适應如此強烈的太陽。
林從沚打了個哈欠。
蕭經聞照例很早就起床走了。有時候林從沚會感嘆他這總裁當得太硬核,總裁還得當電視劇裏的那種,又覺得有些錢确實要給這種人賺。
他慢吞吞地起床,換衣服,洗漱後去廚房找了點吃的。然後去畫室繼續畫蕭經聞買的那幅畫。原本他想畫一個木頭人偶,後面畫着畫着,還是覆蓋掉了裸露的關節,修改了質地,畫出一張有血有肉的人體。
——主要是後來他改寫生了,把蕭經聞扒光了寫生。
于是這幅‘明年再說’的人體,迫于甲方壓力,還是在這個禮拜趕完了進度。主要因為,今天是蕭經聞的生日。
林從沚退後幾步觀察整體,紅底色加上白皙的人體皮膚,臉部還沒有細化,二分之一大側面,優秀的下颌與頸部線條。
每次畫人物,收尾都是最難的部分。林從沚有點完美主義,最後那一點點進度會拉得特別長。
勾線筆在蕭經聞臉上調整細節,眼睛半垂,睫毛短而密,因為單眼皮,向下看的時候眼尾會稍吊些。
蕭經聞這張臉,的确是他的審美。
畫着畫着自己笑起來了,有一種‘我審美也太好了’的愉悅感。
下午到畫廊檢查了下小晨的進度,他收小晨當學徒的時候,小晨就明确表示過她學美術的目的是接稿,大概不會在畫廊長久做下去。林從沚是沒所謂的,他只在乎這個人喜不喜歡繪畫。
蕭經聞生日這天他開了一整天的會,傍晚收到了生日禮物。
其實他不在乎林從沚送自己什麽。五年前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六月了,十二月底分開,沒有覆蓋到林從沚的生日。今年複合,也是剛好錯過5月20號。
所以比起自己的禮物,蕭經聞更遺憾沒能給林從沚過生日。
“這什麽?”蕭經聞問他。車子已經熄火,停在地下車庫。
林從沚坐在駕駛座,他開的是蕭經聞的那輛大衆。藍牙連回去了,他今天開來接蕭經聞下班。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是個巴掌大的木盒子,蕭經聞打開它,裏面躺着一對方形翡翠袖扣。
“很漂亮。”蕭經聞端詳了片刻,湊過來親親他臉,“謝謝寶貝。”
“不眼熟嗎?”林從沚含笑看着他。
“嗯?”蕭經聞不解,“我……應該眼熟嗎?”
林從沚伸過手,将其中一枚翡翠翻過來,讓他看側邊的設計師鐳射簽名和編號。
半晌,蕭經聞才恍然:“這……這五年前我賣出去的。”
五年前蕭總還是蕭經理,為了成一單生意,讨厭喝酒的蕭經理陪客戶喝了不知道多少杯,淋着雨在路邊吐。
最後那單生意他談成了,以10萬價格收到了一對翡翠袖扣,最終落槌31萬。
那天他遇見一個男生,給了他一把傘。
男生清俊,眼神溫柔。
蕭經聞那天喝得太多,醉得有點恍惚,但還是盡力在男生面前站得筆直。
“想起來了?”林從沚啓動車子,看他呆滞的樣子,說,“蕭經理,生日快樂。”